来宝立马满脸堆笑的围上来,在她身后绕着圈的为他捶腿捏肩,讨好道:“殿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怎么会去做贼呢?小的全心全意都是为了您啊。”
谢瑶卿冷眼看着他耍宝,他一身衣裳被晨露浸得湿透,衣裾和鞋底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分明是半夜偷溜出宫胡闹的证据,于是谢瑶卿轻笑一声,换了个说法,“好,那你说说,你为了孤去哪做贼去了?”
来宝当即道:“殿下别说的那么难听啊,小的还不是为了陛下的终身大事才溜去向府盯梢的吗?”
谢瑶卿将每一挑,轻轻“哦”了一声,示意来宝接着说。
来宝接到她的暗示,立马义愤填膺的叫道,“殿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不知道那向家的人有多么苛待向晚!”
谢瑶卿搁笔,侧耳静静听着。
向家如何苛待向晚,她只能向晚的轻描淡写中捕风捉影,如今来宝绘声绘色的说着,她听一句,心中便冷一分。
“殿下您不知道,瞧向家主君待向晚的模样,知道的明白那是他亲儿子,不知道的以为那是他杀母的仇人呢!向晚才多大呀。让他大半夜的只穿单衣跪祠堂,饭菜也不许吃,水也不许喝,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啊!”
谢瑶卿平静道:“天下自然没有这样的父亲。”
向晚并非向家亲生,谢瑶卿自然心知肚明,可如今她和向晚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贸然揭穿她害怕吓坏向晚,惊动向家,打草惊蛇,以后要将向家一网打尽时她难免会投鼠忌器,所以只好嘱咐宋寒衣,暗中帮向晚度过许多难关。
谢瑶卿想了想,继续问,“上回赏花宴后,他们可收敛了?”
赏花宴上向晚大出风头,艳压群芳,先帝与宸贵君都赏赐了东西到向府上,向家的人便是再看不上向晚,也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
来宝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外人面前自然装的亲亲热热的,离了人对向晚却是变本加厉,非打即骂,而且殿下,小的昨夜在窗户底下偷听,那向家的主君竟然和家里小侍商量,要用家中庶子顶替向晚,嫁做殿下的王夫呢!”
谢瑶卿嘴角冷笑更甚,“他们当孤是瞎的不成?”
来宝谄媚道:“殿下耳聪目明,自然不会被那等宵小骗到,不过任由向家那起子人欺负向晚总不成体统呀!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向晚可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他们欺负向晚,那不就是跟殿下过不去吗?和殿下过不去,就是和小的过不去,小的当然要时刻盯紧他们,为殿下打探敌情了。”
顺便再往向家的仓库里塞几件明黄衣裙,然后给仪鸾卫通风报信什么的。
谢瑶卿看他脸上那个坏笑,便知道他去干了什么好事,笑骂道:“你当谋逆是那么好定的罪名,小心到时她们反咬一口拉你下水,何况如今向晚和向家是一体同心,向家倒了向晚也跟着受牵连,岂不是得不偿失?”
来宝也知道自己的诡计拿不出手,只得嘟囔道:“小的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殿下英明神武,殿下说该怎么办?”
谢瑶卿笑,“向晚名为向家少爷,向家上下对他却多有怠慢,恐怕其中必有隐情。”
她斟酌片刻,笃定道:“正好夏日御花园中碧波万顷,亭亭荷花接天莲叶,八妹九妹也渐渐长大成人了,她们的父君那日还找我哭诉两位妹妹顽劣,日后恐怕说亲困难,依孤看,便比照春时赏花宴的例子,再办一场赏荷宴,请京中小郎们来御花园小聚罢。”
说罢,她将桌案上的奏章推到一边,取出一张彩笺亲自为向晚写了请帖,交给来宝并嘱咐道:“你亲自将这张帖子送给向晚,一定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都知晓,孤请的是向晚。”
来宝点头应下,将请帖小心收好,宝贝一样揣在怀里,一溜烟的跑去向家作威作福了。
谢瑶卿便在心底暗自琢磨,她得想个办法,诱使向晚主动说出向家的糟烂事,然后把向晚和向家分割开来才是,还有向晴,如今她到哪去了,是不是已经去了锡州了?
谢瑶卿当即叫来宋寒衣,将事一件件的安排了下去。
“顺着向晚这条线,查一查向家。”
“再问问锡州的仪鸾卫,让她们找一找锡州有没有从京城逃难过去,叫向晴的人。”
来宝怀揣谢瑶卿亲笔,大摇大摆,十分嚣张的横行到向府门前。
如今皇帝不在京中,谢瑶卿独揽大权,来宝虽是奴才也是京城中最气派的奴才,当然要横行霸道才不算吃亏。
当然,来宝能在如今的谢瑶卿眼皮子底下活着,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他横行霸道,也只会对着向家这种东西罢了。
他是七皇女身边的贴身太监,向府上下自然无人敢怠慢,向家当家人随皇帝去了江南,如今向府全靠主君料理上下,见来宝亲临,便忙不迭的撂下手中的事过来迎接。
来宝很神气的将怀中的请帖拿出来,用鼻孔瞅着向家来迎接的人,倨傲道:“怎么你们家就这么点人呢?看不起我们殿下吗?竟然都不出来迎接?殿下还想请你们府上少爷们赏荷呢,没想到你们向家的男子都这么心高气傲,连我们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向家主君一边在心里骂死太监,一边笑语盈盈的将他迎入客堂,命人上茶,一边遣人去找各位少爷。
除了名义上的嫡出少爷向晚,向家还有两个庶出的少爷,只是相貌平平,也没什么才情,平日里畏惧主君狠辣手段,只是木头一样讷讷的。
向家主君看着他们,心中也知道,便是自己的孩儿没丢,也断不可能出落成向晚这样声色俱全的美人的,也就不可能攀上一门好亲事,帮向家攀附上一个好亲家的。
可是越是这样明白,他心中对向晚的妒恨便越盛,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孩子?若自己的孩子没有走失,若自己的孩子被自己悉心教养长大,难道就不会被谢瑶卿看上吗?如今倒好,这样一个好姻缘,却被一个贱人白白得了去!
向家主君定了定神,心道决不能让向晚嫁给谢瑶卿,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向晚便是嫁了过去,向家也能用他的家人时刻控制他,可谢瑶卿不一样,向晚嫁给了她,那就是如虎添翼,保不准就要把自家的事供出来。
于是向家主君向仆从使了个眼色,不要让向晚出来。
两个庶出的少爷得到主君的召见,诚惶诚恐的来了,来宝瞧了他们局促紧张的样子,当即就不乐意了,“你们不是有三个少爷吗?怎么就来了两个?那一个呢?向主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殿下,非得把宝贝藏起来?”
向主君叫苦不迭,只好又不情不愿的遣人将向晚请出来。
向晚昨夜在祠堂跪了一宿,水米未进,此时形容憔悴,神色恍惚,膝盖肿胀得馒头一样,站都站不稳,来宝来得突然,向主君来不及给他换一身体面的衣服,他身上仍旧是那身粗陋简朴的素色单衣,眉眼颦蹙间更显消瘦可怜。
碍于来宝的威慑,向家的下人虽不敢直接冷言冷语的对他,但言语间却尽是威胁。
“一会宫里的贵人问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大庭广众之下,别丢向家的人。”
这话听在来宝耳中,当即就不乐意了,七殿下是他的主子,向晚是七殿下亲自指定了的王夫,那就是他的半个主子,向家给向晚脸色,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打他的脸,就是打七殿下的脸!
来宝在刹那间变了脸色,冷着脸高声喝问:“我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你说话!”
向主君脸色苍白的瞪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人一眼,仓促生硬的转移话题,“不知是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只是不知公公今日专程前来所为何事呢?”
来宝不着痕迹的,仔细端详着向晚,通过他膝盖之上衣衫的折痕与手腕间遮遮掩掩的粗大银镯断定他一定受了向家的虐待,身上一定还有尚未好全的伤疤,他暗自记下来,一定要在七殿下跟前告他们一状!
来宝笑眯眯的,“殿下说夏日酷暑,御花园正是避暑赏荷的好去处,眼下陛下虽巡幸江南,但咱们京城中也不能太单调了才是,不如趁着荷花开得正好,请京中官宦人间的少爷们在御花园小聚才是。”
向主君心中百转千回,他倒有所耳闻,八皇女九皇女的父君也有意为她们择亲,这一场赏荷宴办的倒也不突兀。
只是这一回,决不能再让向晚去出风头了,他心里乱麻一样,心想,还是得快些找个厉害女子把向晚嫁出去才行,不然回回和上回赏花宴那样鹤立鸡群,终究是个祸害。
还有,她们向家有什么值得来宝亲自跑一趟的呢?
来宝满脸堆笑,谄媚的看向向晚,“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没说呢。”
“向公子,七殿下夸您才情冠绝京城,可称是小郎里的状元,这回我们殿下仍旧想举行诗会,特意请您去给她压轴呢!”
向晚受宠若惊的接过那张彩笺,爱惜的抚摸着上面精巧的金银纹饰,他虽然爱不释手,却下意识的看向向主君,在看见他冷厉凌冽的眼神后,立马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边不舍,一边委屈的婉拒来宝。
“我...我并没有什么才华,而且,而且...”
他婉转清脆的声音抖了抖,他说不下去了。
上回赏花宴惊鸿一面,他便再也忘不了谢瑶卿,她俊美风流,才华横溢,体贴温柔,在她身上,向晚久违的感受到被珍惜的感觉。
所以每个夜晚,当他迫于主君的狠厉,不得不跪在阴冷枯寂的祠堂中,抬头用湿润的双眸凝望夜幕之上那一轮清冷弦乐时,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她,他总是忍不住幻想她就在自己身边,用她结实宽阔的臂膀温柔的扶着他,用她滚烫激烈的心跳温暖他。
可每每午夜梦醒,他又无比清醒,无比痛苦的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主君说他的母父如今正在向家南方的庄子里做事,他的每每正在向家的学堂里读书,向晚如果真的有孝心,就不该让她们忧心。
他也许不该再痴缠七殿下了,他也许应该听从主君的安排,利用这张美貌的脸,去攀附哪家的权贵。
向晚满脸悲戚,泫然欲泣,来宝急忙劝他,“向公子,我们殿下赏识你,这是好事啊,您哭什么啊?”
向主君定了定神,顺着向晚方才的话勉顺了下去:“而且,男子无才便是德,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本就不是正经男孩家该学的,赏花宴上向晚已经出格许多,今次哪还能再到七殿下眼前献丑呢?”
来宝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我们殿下请向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上回赏花宴,陛下金口玉言夸向晚高才,你不满,到江南找陛下去!向晚,你不用理他们,拿着这请帖,直接找我们殿下去就行!”
向晚手足无措的捏着那张请柬,无助的眼神从来宝身上溜到主君身上,再从主君身上溜回来。
向主君见来宝软硬不吃,索性耍赖一样装起了病,“公公,实不相瞒,我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向晚得留在府中侍疾,总不能叫别人骂他不孝啊。”
孝字大于天,向晚眼中升起的那一点微弱的星火又渐渐的消散了。
来宝却奇怪的瞪着他,“病了就找大夫,向晚又不会看病,留在这有什么用?都说忠孝难两全,忠字却是在孝字前面的,陛下巡幸江南,将传国玉玺与尚方宝剑都交给七殿下,七殿下代理国事,不过一个赏花宴,你们向家竟这样百般推脱,究竟是向晚想要抗旨不尊,还是你们向家心怀不轨?”
他跟在谢瑶卿身边日久,别的没有学来,生气时的凌厉与杀气却是学到了几分精髓。
向晚被他吓得呼吸一梗,当即顺从的跪下,垂首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敢抗旨不尊...”
来宝又瞥向向主君,“那便是您了,还是说,是随驾南下的向大人,没想到陛下身边竟混进了新欢叵测之人,真该叫外面的宋大人知道,去江南好好查一查。”
身为女子不便如府,所以在门外等候的宋寒衣听见来宝高声叫自己,当即翻身上墙,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将向家前来阻拦的家丁撂在身后,大马金刀的闯进客堂,站在了来宝身后。
她按住腰侧长刀,沉声问,“谁心怀不轨?”
向主君这才知道门外那个相貌清秀,沉默寡言的女子不是来宝的狗腿子,而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仪鸾司宋寒衣,今日这一出戏演的什么,又是谁执意要演给他看,他如今终于看明白了。
向主君笑容苦涩,“向府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未心有不轨,七殿下既属意向晚,我放他去就是了。”
来宝哼一声,招了招手,门外流水一样涌进四五个机敏伶俐的小太监,来宝吩咐道:“瞧向晚身上的衣服,你们向家恐怕没苛待他,我可不敢把向晚交给你们照顾,你们几个,在向晚入宫前贴身服侍他,决不能离开向晚身边半步,听到了吗?否则万一哪个不长眼,不要命的往向晚的水里饭里添点什么,你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几个小太监殷勤的点着头,忙不迭簇拥着向晚,各司其职,为向晚整理衣衫,端茶倒水,向晚无助的看着来宝,惶恐道:“公公,我...我怎么当得起如此厚爱...”
来宝洒脱的摆了摆手,“殿下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他又用冷漠的目光凝视着向主君,“我们殿下都把伺候的人送来了,你们若敢有怠慢,让向晚生了病,无法出席赏花宴,休怪我们殿下不客气,治你们的不敬之罪!”
宋寒衣神色古怪的一笑,“也许不仅是不敬呢?”
向主君心中一跳,再看向宋寒衣时,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他心中打起鼓来,当即慌忙的应下来宝的威胁。
“是,我们一定尽心照顾向晚。”
来宝在向家好生耍了一通威风,如今目的达成,大摇大摆的打道回府。
向主君心乱如麻的看着满地的狼藉,一时出神,甚至连向晚被那几个小太监撺掇着溜走了不没注意,只是心神不宁的抚着胸口,片刻后他叫来一个心腹,一边将命令写在纸上,盖上向家的章递给她一边低声吩咐。
“宋寒衣那厮眼神不怀好意,恐怕她已经盯上咱们了,你抓紧去各处庄子上吩咐,把那些东西都处理好...还有,去给妻主说一声,让她在江南处事时也留意些。”
那心腹也是个熟于拳脚的,得了吩咐,只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屋顶上,向主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总算时安稳了些。
他却不知道,那个心腹刚窜出巷子,就被黄雀在后的宋寒衣逮了个正着。
宋寒衣并未随来宝回宫,而是藏身在那心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一露头便一刀背拍晕了她,用麻袋套上,摔到驴背上,一路颠簸着运回仪鸾司诏狱里去了。
......
谢瑶卿看着满脸堆笑,绕着自己一个劲讨赏的来宝,笑骂道:“办好了事就像个猴一样。”
来宝委屈道:“小的是在为殿下高兴呢?您不知道,向晚看见请帖的时候又多高兴!”
谢瑶卿随手将桌子上一串玛瑙琉璃手串扔给他,“罢了,你差事办得好,孤自然是要赏你的,这玛瑙手串你带回去给你弟弟带着玩罢,再拿着孤的私印,去小库房里拿五十两银子去。”
来宝眼珠转了转,“殿下是让小的自己去吗?”
殿下不怕自己中饱私囊吗?
谢瑶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孤身边的人,孤自然信得过你,你难道还想带着别人去?”
来宝感动得恨不得立马要为谢瑶卿肝脑涂地,谢瑶卿继续道:“你们家也是命苦,这两年你刚刚起了势你爹就病了,你们家在京中认识的好大夫不多,这样吧,孤跟太医院的张院判说一声,让她叫个学生给你爹看看去。”
来宝这下真的感激涕零了。甚至连手串钱财都不想要了,“小的,小的多谢殿下。”
谢瑶卿轻笑一声,“忠心做事,以后你有的是好处。”
来宝哽咽着退到她的身后小心服侍,不多时宋寒衣用细布擦着手进来,浓厚的血腥味将来宝熏了个趔趄,谢瑶卿神色如常,头也不抬的继续给奏章写着批注,将来宝看得直嘀咕,殿下如今哪哪都好,就是这杀人不眨眼的淡定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陛下也没有这么绝情冷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