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君在一旁小声抱怨皇帝,“早说了让你提前教一教瑶卿,如今倒好,气走四个老师,写的诗四岁小孩都不如。”
皇帝却不以为意,“写诗那是小道,咱们瑶卿那是要干大事的人。”
在场的宗亲便心有灵犀的支起了耳朵。
大事?什么大事?
当太女,还是……当未来的皇帝?
皇帝并不理会她们的猜测,只是命人抬上桌案,摆上笔墨纸砚。
皇帝坐在上手,提笔沉思片刻,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春”字。
“今日春光正好,尔等便以春为题,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作诗一首吧。”
说罢她看一眼身后,几位老成持重的太监端上一斛莹润的明珠,皇帝笑道,“今日魁首,朕便以这一斛明珠相赠。”
谢瑶卿想了想,又头上摘下一只凤钗,和珍珠放到一起。
“孤不通诗词,但也愿意用这只凤钗做赏,博大家一笑罢了。”
向晚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凤钗。
虽然他已经有了谢瑶卿的一只簪子,可那是凤钗……
似乎皇室娶亲时,都会送一只凤钗给男子,作为二人定情的信物。
他回过神来,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脸颊。
胡思乱想什么呢,真是不知羞。
他看着皇帝写的那个春字,提笔,斟酌着遣词造句。
与向晚的从容不迫不同,那些嘲讽他的男子却各个急得抓耳挠腮的,他们又不是女子,又不用考功名,在家里又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哪里吃得下读书的苦呢?
何况读书写诗,哪里有逛园子听戏好玩呢?干什么非得读书呢?
今日坐在桌前,他们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谢瑶卿坐在皇帝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向晚运笔如飞。
宸贵君悄悄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问她,“喜欢?”
谢瑶卿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非他不娶。”
宸贵君失笑,用团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她,“没想到我还生了个痴情种呢。”
宸贵君又敲了敲皇帝,与她窃窃私语一番,努着嘴用眼神指着向晚。
皇帝便起身,下去转了一圈,在向晚身后观察许久,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个风雅之人,比起处理朝政更喜欢舞文弄墨,最喜欢的女儿谢瑶卿不通诗词让她十分伤心,便打定主意要给她娶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夫郎。
她看着向晚的诗句,老怀欣慰,再看向晚的容貌,更是十分满意,恨不得立马就给二人赐婚。
只是向晚看上去年纪小了点,想要成婚还得等两年。
皇帝回到座椅上,心不在焉的思考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任由那些小郎君心有不甘,铁面无私的宫人们也遵照圣意,将他们面前的宣纸收敛起来。
皇帝和宸贵君一起,评判着这些诗。
她皱着眉读着。
“春日好,牡丹开,桃花开,杏花开……荷花开……”
她读不下去了,“报花名呢在这,还有春天哪有荷花?”
宸贵君只是笑,“倒有几分童趣。”
谢瑶卿平静补充,“确实童趣,三岁以上的孩童,是断断写不出这种诗的。”
皇帝将这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扔在一边,开始看别的。
“……燕语莺啼浑是恨,落花飞絮满人间……唔,这句尚可,只是今日盛春,百花盛开,如此乐事美景,何出如此消极悲观之言呢?不好不好。”
谢瑶卿继续平静道:“对着花开写花落,不知道是哪年落花的时候背下的呢。”
皇帝默默看她一眼,并不作声,继续看诗。
“春来多少缠绵语,吹落红香入绛裙……”皇帝看了一眼写这事的男子,轻声一笑,“年纪大了,是该叫你娘给你寻个妻家了。”
省的光天化日之下,就对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思春。
谢瑶卿也不为所动,冷漠道,“不知道暗恋哪个穿绛裙的女子,反正孤不穿。”
皇帝又看她一眼,忍不住笑骂道,“就知道捣乱,过来把尚能过眼的挑出来给朕。”
谢瑶卿当然第一个就把向晚的挑了出来,她小声念着。
“东风吹雨过前溪,芳草茸茸绿渐齐。燕子飞来还又去,飞花如雪扑人迷。”
皇帝略略一扫,笑着夸道:“倒是有几分生趣。”
谢瑶卿也附和道:“是,这首诗我瞧了就喜欢。”
皇帝瞥她一眼,心道你喜欢的是诗吗,你喜欢的是写诗的人!
不过她的宝贝女儿难得用心,她也愿意陪着做戏,索性就把这诗狠狠夸赞了一番,选为今日魁首。
宫人将明珠与凤钗交给向晚,向晚却只爱不释手的捧着凤钗把玩,皇帝禁不住调侃他,“这么喜欢瑶卿给的凤钗吗?不喜欢朕给的明珠?”
向晚急忙跪下请罪,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没,没有,只是这凤钗精巧,从未见过。”
皇帝一哂,“你还年轻,是该打扮的华丽点,才配得上瑶卿。”
向晚的脸蓦的通红,皇帝继续笑道:“凤钗是瑶卿的心意,可一定得收好。”
向晚不停点着头,珍而重之的将凤钗收好。
赏花宴一事后向晚在京中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他才情超群,得到了七殿下青眼,就连陛下都对他欣赏有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女夫郎了。
向晚在向家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许多,向府主人不再对他冷言冷语,向府主君不再克扣他的饮食,府中下人不再对他冷淡欺凌。
向晚爱惜的擦拭着凤钗,心中无比感激谢瑶卿对自己的偏爱。
谢瑶卿对他如此偏爱,他便忍不住想多打听些谢瑶卿的诗。
可这一打听,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四月,谢瑶卿弹劾奉国公虐杀平民,贪污敛财,谋逆犯上等十条大罪,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听说奉国公手持丹书铁券不肯就死,是谢瑶卿亲手砍下了她的头颅。
七月,谢瑶卿密奏锡州世家把持乡试,卖爵鬻官,十恶不赦,牵连上百人,具除以斩刑,由谢瑶卿亲自监刑。
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谢瑶卿。
一个冷酷,残忍,杀人不眨眼的谢瑶卿。
向晚从心底觉得恐惧,不可抑制的想要逃离,可又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她,走到她的心里,看一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不是……一个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人。
向晚打听得愈加频繁起来。
这一年的十月,在掀起两场足够威慑全国的风暴后,谢瑶卿又提出了新的请求——她要到军队去。
不去高贵的羽林卫,不去体面的禁军营,她要到西北的守义军中去。
皇帝被她天马行空的想法气了个倒仰,宸贵君更是难得生气,撸着袖子亲自把谢瑶卿打了一顿。
谢瑶卿只笑着受了,振振有词的同她们辩解。
“我又不通诗书,上个月又气走一个老师,学文不行,我难道还不能习武吗?”
宸贵君气的去锤皇帝,“早说了让你早点教她文墨的,现在好了,她要去从军了!”
皇帝苦口婆心的劝她,“你是皇女,何苦去吃那个哭呢,你在朝堂上做的不是很好吗,继续帮朕处理朝政便是了,去西北那抹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谢瑶卿早已经想好了理由。
“母皇,我们姐妹几个,一个习武从军的都没有,以后难道要任由大周的军权掌握在外姓人手中吗?”
皇帝沉默了许久,仿佛被她说服了,做出了难得的让步,“好吧,你们小孩活泼些也好,去军中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只是西北守义军太远,那里又有秦胡,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你不许去。”
她思考片刻,圣心独断。
“你若真要从军,就去禁军吧,拱卫京师,平时无诏不得离京,你爹爹见你也方便。”
谢瑶卿不再纠结,只要进了军中,以后去哪打仗,就不是别人说了算了。
而且在禁军也不错,日常便在京郊大营操练,不需要窝在宫里听老师们絮叨。
更重要的事,这样一来,闲暇时光,她可以去找向晚了。
她几乎忍不住要飞奔到向府,把向晚从那个地狱中救出来,带他去看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
第72章 却把青梅嗅-美好if线很久很久之前……
有了另一段时空的经验,谢瑶卿在听政时驾轻就熟,且不说她在局势不明,京中并无亲信时就敢顾身率军勤王救驾,在登基之初根基不稳时就敢大刀阔斧的裁撤官署对鱼肉百姓的世家豪强大开杀戒,如今她不仅有着娴熟的经验,甚至还有先帝无条件的偏宠和大臣们无节制的谄媚与讨好,谢瑶卿第一次在处理国事时感受到了得心应手,甚至感觉到了几分畅快。
她无需亲自动手,自有先帝为她准备的亲信、署官为她冲锋陷阵,她甚至也无需亲自搜子罪证,先帝手下最精锐的仪鸾卫早已经得到了先帝的授意,变作了她的心腹,自然也少不了从来都对她忠心耿耿的宋寒衣,谢瑶卿循着记忆,在仪鸾卫一众平头正脸的校尉中找到了尚未毁容,姿容清秀的宋寒衣,两人一见如故,第二天她便违规逾制把宋寒衣从末等的校尉垂直擢升为仪鸾司指挥佥事。
她以为先帝总会不痛不痒的申饬她几句,朝中大臣总会装模做样的上几件折子参她一个越俎代庖。
但她等了许久,总是无事发生,先帝甚至退让一般,带着宸贵君缠缠绵绵的游兴江南去了,起驾前大手一挥,很是大方的把监国理政的权利放手给了谢瑶卿。
这离昭告天下谢瑶卿便是大周太女只差一张圣旨了,谢瑶卿也相信,以先帝如今对宸贵君的宠爱,和对自己偏信,等到这张圣旨,只是时间的关系罢了。
谢瑶卿每每坐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都难免一阵恍惚,这个美梦似乎太不真实,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唾手可得的权利?
她一边给呈递上了奏折写着批注,一边神思恍惚。
父君盛宠,母皇偏爱,亲随忠心,大臣支持...
她似乎在向晚随手翻阅的话本里看过这样的人物,听说这样的人叫团宠来着...那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算什么?团欺...?
她杂乱无章的思绪被蹑手蹑脚的来宝打断,她睨了一眼来宝,微微冷笑,“瞧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说罢,又犯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