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站起身拦住叶槿,“皇姐别急,你先坐下。”
叶槿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听话的坐下了。
“你这么快就回宫,难保父皇知晓了不会起疑。”叶鸢正色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何甘平和叶嘉熙昨日在宫中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父皇定会多想。我本就与父皇商议过何余升的事,由我去求情本就应当。可你不同,若是此时父皇知晓你替他求情,父皇只会怀疑你有二心。”
叶槿闻言,巴掌大的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我出宫前未多想,只想着若是父皇责罚,我受着便是。可你这般讲,父皇会不会因为我怀疑到你的头上?!”
叶鸢看着叶槿急得仿佛要落泪的神情,心中软软的,熨帖得很:“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你在我府上住两三天,就当是昨夜受了惊吓,想在我府上躲一躲。总之,你不能是因为何余升的事而跑来求我。”
叶槿闻言也冷静了下来,有些踟蹰道,“可是,按规矩我哪能离宫夜不归宿?这不是我会做出的事啊。”
叶鸢轻轻捏了捏叶槿的手,“便是只在我府上坐到今日宵禁,也总比现在就回宫要强上许多。”
叶槿点点头,“我晓得。”
屋内安静了片刻。突然叶鸢有些迟疑地问道:“皇姐可有心仪的公子?”
叶槿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阿鸢,其实我应当至少是比你大上几个月的。”
叶鸢有些不解:“皇姐?”
叶槿解释道:“我哪里敢有什么心仪的公子呢?这十九年来,无论是母妃提及还是大臣劝告,父皇均言明,不舍我下嫁,要多留我在宫中,常常陪伴在他身边。”
叶鸢沉默了。叶槿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叶瀚英不舍得把叶槿轻易嫁出去,女儿的婚事是这个根基不稳的帝王手中珍贵的筹码。
叶槿瞧着叶鸢的神色笑道:“你也别怪父皇。我及笄时,何甘平的不臣之心已早露端倪,那时南北战事迭起,父皇嘴上没说,可我心中知晓,他已随时准备要我去和亲。”
说到这叶槿面上是忍不住得开心:“多亏了白家军和我们阿鸢,不然我可能此刻已经不在京城了。”
叶鸢心中苦涩,“皇姐……”
“阿鸢,”叶槿正色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这是在我的设想里最好的一生。”
叶槿随即又笑开了:“阿鸢可是有心仪的公子了?不然如何来问皇姐这些?”
叶鸢摇摇头,“皇姐,如今叛乱刚刚平息,朝中众臣正是洗牌的时候,所以……”
叶槿点头道:“没关系的,我想到了。”
叶鸢困得脑海中有些混沌,仍强打着精神道:“皇姐既已想到,不知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朝中重臣洗牌,叶瀚英能给的最有脸面的恩赏,莫过于赐赏皇亲国戚的身份。
叶槿摇摇头,淡淡地笑了:“哪有什么合适人选?哪位又不是合适人选呢?不过都是些位高权重之家,换个皇宫住下罢了。”
随即叶槿抬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视线并未落在叶鸢身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若是能选,我倒是宁愿嫁入商户,或许还能自在些。”
“皇姐是长公主,成亲无论如何都是要在宫外立府的,夫家的规矩轻易束缚不到皇姐。”叶鸢认真道,“只是皇姐想要嫁与商户,倒是未必不可行。”
叶槿诧异地看了看叶鸢:“阿鸢你……”叶槿本就是随口一说,心中知晓这不可能发生。可她对自己这个皇妹天然的有种信任感,让她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来。
叶鸢饮了口茶水:“皇姐可知江南游家?去岁新晋的皇商。游家生意涉猎广泛,丝绢布匹,米面粮油,胭脂香粉,京城主街最大的成衣店便是游家的手笔。如今游家的家主游从语,刚刚二十有二,算得上年轻有为。我与他接触不多,倒是相熟的一个经商的姑娘对他评价颇高。”
叶槿心中有些慌乱:“阿鸢,你是想……”
叶鸢点点头:“皇姐,我只是觉得你可以看看他。若是你想,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商户之家,我半分不担心皇姐会受委屈,说到底,一切不过是长公主一道懿旨的事。游从语聪慧非常,十五岁便跟着行脚商人走遍了半个殷朝。游家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庶之家,全靠他撑了起来,如今要我看,许是说一句富可敌国也是应当。”
“提到这个人其实我还有一点私心,”叶鸢温柔地看着叶槿,“游从语常年经商,游遍殷朝山川。若是皇姐真的能……或许也就能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叶槿心中慌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无论在皇家还是平民百姓家中,那都是最为平常的规矩。
此刻这姻缘之事在叶鸢口中轻飘飘的讲出,大有要她自己选择驸马的介事。她生不起半分质疑叶鸢的心,心中为此不安的同时,又觉出几分莫名的畅快来。
她蓦然觉察出几分不同来。
似乎她走了近二十年的狭窄宫道突然间开阔了些许。
叶槿有些紧张,却仍是坚定道:“阿鸢,我想试一试。”
叶鸢笑了。
若是她与皇姐之间真有人要甩下这沉闷的皇宫,那也该是叶槿。自己已经见过太多美好的风景了。
或者,那就都甩下吧。
叶槿瞧着叶鸢一个接一个的哈欠,眼圈红红地想是要落下泪来,心中过意不去:“阿鸢困成这般模样,仍是一心想帮我许多。你快去躺下歇息,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偏房。”
叶鸢着实也是困得紧了,一番话下来耗费许多精力,也就没再坚持,直接回了床榻:“水三,一会儿带皇姐去听荷院那间房歇息,我困得紧了,若是宵禁我没起,记得套车护送皇姐回宫。”
叶槿无奈道:“我自是带了车架来,你困成这样就莫要这般操心了,快些休息便是。”
叶鸢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房间里突然又响起叶鸢的声音:“皇姐,我确实有心仪的公子。他很好。”
还不待诧异中的叶槿反应过来,叶鸢又像说梦话一般,不甚清晰地说:
“你的簪花娘子做不成了,做个簪花夫人行吗……”
第84章 公主要选驸马了。
白卿淮这几日过得心中苦涩。
自叛军入宫那日, 他只在宫中与叶鸢见过一面。叶鸢细细地为他上了金疮药,将他的伤口包扎好,随即便与盛青云一同去宫外扫除叛军。
之后的几日再未出现过。
白卿淮心中慌乱,他知晓叶鸢在气恼, 可他不知该如何做。他想要立时跑到公主府去, 去求叶鸢原谅, 他真的受不住她的无视与不亲近。
朝中局势已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时间。
“你现在这样跑去,阿鸢只会更加生气吧。”白明酌语气凉飕飕地说道, “你不如让我现在就把你这条胳膊打折,看看阿鸢会不会心疼你过来看你一眼。”
“动都动不得,如此这般模样,你要人抬着你过去吗?”
白卿淮的伤远比看上去严重。
内力枯竭, 毒效发作, 深可见骨的刀伤, 无数不知何时布满双腿的细碎伤口……连白明酌都忍不住扶额叹气。
那毒同白卿淮在榆城所中机理相似,偏偏不知是如何调整,竟起到了内力爆发后浑身无力的药效。
主动权在下毒人手中,白明酌帮着白卿淮细细调养,也不过只让白卿淮有了些许坐起来的气力。
七日过去, 白卿淮没有见过叶鸢一瞬。发了疯似的想念与不安在白卿淮心中疯涨,他只从亲卫手中听着些只言片语, 探听那一点点关于叶鸢的动向。
沁殊殿下在城内巡逻;沁殊殿下在商铺花街抓叛军同党;沁殊殿下在城主府内呆了整整一日;沁殊殿下去天牢探视了盛青云……
白卿淮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定是殿下忙得很了,一时顾不上他, 忙乱之中忘记了也是有的,可心中的苦水却是泉眼一样往外冒着。
叶姐姐去探望盛大人了……白卿淮认命般叹了口气, 探望盛大人也是应当,盛大人在平叛时出了大力气,而自己不仅没用处还闹了一身的伤病。
李泱扶着药碗帮着白卿淮饮下,眉目间的纠结之意叫白卿淮想要忽视都难:“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少将军,”李泱支支吾吾地,“属下有一事要报,这消息确实是咱们的人报上来的,只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您听了也别往心里去,也不一定做得准……”
“你到底说不说?”白卿淮无奈道,“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你说便是。”白卿淮面上一派轻松,可心中却提了口气,右手的食指死死地戳在蚕丝织就的被面上。
若不是事关叶姐姐,李泱何至于这般如临大敌。此刻的白卿淮浑身无力,否则这蚕丝被面怕是要被攥碎。
李泱努力将话语说得轻描淡写些:“属下听闻京城几大家族,都在往宫中递画像,好像是……”
白卿淮的脸色惨白,瞬时间血色尽褪。
递画像。
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公主要选驸马了。
几乎瞬息间所有思绪就已经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
平叛过后朝堂上势力模糊,皇上急于重建秩序,世族急于趁乱上位。
世族公子不是每一位都立志登高入仕,贺子石在贺家便是不抢他大哥风头的那位闲散公子。用这样的公子哥换取一份皇家信任,一步登高成皇亲国戚,是绝对稳赚不赔的买卖。
白卿淮强打着精神,带着些许希冀:“可有听说是哪位公主?”
李泱瞧着白卿淮的面色有些犹豫,却又无法隐瞒,只得隐晦委婉些:“未听说是哪位公主,不过程家往宫中递了程二公子和程三公子两位的画像。”
白卿淮半晌未发一言。
李泱有些不安,他看着自家将军的神色晦暗不明,人依然无比冷静,反而有些担忧。
他宁愿少将军激动些,找到公主殿下问个明白。
大家世族最重脸面,断然不会在明面上出现两个兄弟同时属意一位姑娘的情况。程家递了两位公子的画像,必定是分别属意两位公主。
算盘打得可真是啪啪响,李泱心里暗骂。
白卿淮心如死灰。他一早就预料到皇上会有这般动作,甚至是更早,南北两境战事前他就有想到过。
可是他以为他还有些时间。
皇上许是被大殿上何甘平的话震慑到,开始怕了。他急着把忠于朝廷的臣子绑在一条船上。
得做点什么才行。
“殿下,禁军处李副将求见。”随着水三的通报,叶鸢下意识地看向镇纸下面已经折叠过的薄薄的信笺,心中咯噔一下。
前一日便觉得忘了些什么。
叶鸢在宫中时摸了白卿淮的脉象。内力枯竭得如同从未拥有过一般。
叶鸢心中气恼白卿淮不爱惜自己,却又不忍心说些什么苛责白卿淮,索性借着平叛冷静冷静。
白明酌在呢,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可这公务是永远办不完的。平叛后有太多的事要去想去做,城主府少了主事官,一应大事小情便都落在了叶鸢头上。
叶鸢心中惦念着白卿淮,即使水三每日都能够向她报一声平安,叶鸢也想抽身去看看他。
可是太忙了。
叶鸢每日能睡两个时辰都已是不易。
叶鸢也觉出抽身无望来,第三日便写了封满是惦念的信笺。信笺随短,可字里行间具是关切的情意。
只是还未等叶鸢交代水三,便又被临时的公务缠住。这信笺便在这镇纸下,静静地躺了五日。
叶鸢叹了口气,心里觉出几分难过来。她是生气,见了白卿淮的伤处只想转回身去再把那人揍上一顿,她气白卿淮不爱惜自己,拼了全身的力气换自己一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