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淮这时也想起了自己最初找叶鸢的目的,在心里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是想问问那天在丞相府……”
“啊!”叶鸢听了这话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这两日只顾着在心中纠结自己对白卿淮的心意,倒是忘了白卿淮与自己一同入了相府,而自己却还没告诉人家任何信息。
可是这时候正急着要出门,叶鸢想了想说:“我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一趟,我的人把单琰琬带了过去。”
白卿淮听到后怔愣一下,随即贴心道:“那我明日再……”
“你同我一起去吧。”叶鸢打断他,“本来救他们也是你的意愿,只是我代为做了而已。”
叶鸢带着白卿淮偷偷溜到了居安楼的后门,居安楼备下了一架不显眼的小马车,若是容纳三个人便有些拥挤,于是叶鸢便只带了白卿淮,两个人自己出发了。
乍然和白卿淮同处在这样的一个狭小空间内,叶鸢一时之间还有些别扭。叶鸢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暗暗的紧张感暂且放到一边,认真说道:“阿岁,一会儿到了庄子上你不要露面,还不知道这俩人如今是个什么心思,我与你熟识这件事,不适合透漏出去。庄子的厅堂内有一展屏风,你一会儿躲在那里便是。”
白卿淮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内环境太过狭小,车子上开的窗子被帘子遮挡着,空气中的温度都比外面高上一些,明明是深秋可白卿淮只觉得有些闷热。
自己终于见到了叶姐姐,可他却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难道要问叶姐姐为何不愿见自己吗?
马车行驶地不慢,路上有些颠簸,两个人都小心控制着自己,免得因为颠簸碰到对方。许是因为这两个人均精通着武艺,一路上磕磕绊绊却从没有发生过碰撞。
白卿淮看着叶鸢认真地给自己讲着她在丞相府翻查到的信件,讲着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听在耳朵里,也暗暗记了下来,可心头仍盘旋着这两日以来的疑问。
白卿淮心中苦涩,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叶姐姐多些在意,怎样才能不被她所厌弃。如今的他就像是走在悬丝钢索上的人,虽然还能行走,还有着与叶鸢相见的机会,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山崖,彻底被断了与她相见的可能,绝了钟情于她的念想。
“这个金国的三皇子坦伯特,我们还是要留意一下。”叶鸢说完这些,马车也驶到了庄子上。
叶鸢拍了拍车梁,“到了。”
叶鸢跳下马车,庄子上便已经有人过来迎接,叶鸢将事情吩咐下去,转过头来看着刚跳下马车的白卿淮道:“今日怎么了?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的。”白卿淮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叶鸢点点头,转过身去引着白卿淮往庄子里走,边走边介绍道:“这庄子是我和格格开了居安楼以后第二年置办下的,如今瞧着倒是越来越热闹了些……”
白卿淮认真听着,时不时地还应和着叶鸢的话。刚刚叶鸢问他为何心不在焉时,差一点他就要将叶姐姐为何不想见自己这个问题问出口,可是在出口的一瞬间,回笼的理智压下了那几欲脱口而出的冲动,仍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没什么。
有些事自己心中知晓就好,做什么非要亲口听到叶姐姐对自己的厌恶才作罢呢?即使理智上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也许已经超出了事实的范围,可脑海中的思绪仍不停地缠绕,收紧,折磨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好过。
白卿淮躲在了庄子厅堂的屏风后面。叶鸢坐在厅堂中央的木椅上,吩咐身边人道:“把他们两个带过来吧。”
单琰琬和那个侍卫一起进了厅堂,单琰琬没有直视叶鸢,微微垂头,直直地走到这会客厅的正中间,“咚”的一声跪了下来,俯身将额头触在了地面上,“罪妇单琰琬见过贵人,谢贵人出手相救,日后如有差遣,罪妇万死不辞。”
身旁的侍卫犹豫着,看着单琰琬跪了下去,也跟着俯身行了大礼。
叶鸢眯了眯眼,这单琰琬比她想象中的要爽快得多了。“二位起来吧。”
“谢贵人。”单琰琬同那侍卫站了起来。
叶鸢细细端详着,这单琰琬确实有着吸引何甘平的资本,外表瞧着娇弱却不妖媚,眉眼温婉,瞧着便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坐吧。”叶鸢指了指下首的两个座椅,“我有一事不明,姑娘缘何自称罪妇呢?”
单琰琬愣了一下,以为上面坐着的这位姑娘不过是想羞辱于她,心下只觉得凄凉。“贵人救下妾身便是明知妾身所犯之罪,又何苦再问?”
单琰琬原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何甘平看中的本就是她的温婉柔顺,只是如今经历了一遭生死,又在青楼那地狱里滚了一圈,倒变得有些无畏了。
旁边那侍卫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叶鸢又看了看单琰琬,什么都不敢说。
叶鸢挑挑眉:“我不在场,只是口耳相传的罪过,做不得数。我也只能在这多嘴问姑娘一句,那错处到底是姑娘确实犯下的还是莫须有的罪过?”
单琰琬愣住了。她早就以为这错处已是板上钉钉辩无可辩的罪过了,可如今面前这位救了她的贵人却问她这罪是否属实。
单琰琬咬了咬嘴唇,突然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厅堂中央,对着叶鸢复又盈盈拜了下去。身姿曼妙的女人跪在会客厅中央,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单琰琬发誓,我与表哥没有半分儿女私情,我在丞相府期间一直勤勤恳恳侍奉丞相何甘平,向来恪守本分,若我今日有半分虚言,便叫我不得好死!请贵人明鉴!
第39章 真正有罪的人才需要赎罪。
叶鸢一直观察着单琰琬旁边的那个侍卫。那侍卫似乎从一开始反应就不算激烈, 无论是在丞相府还是在自己面前。
叶鸢的双眉微微促起,开口道:“姑娘请起吧。我向来都不相信什么誓言,更不信人做了恶就会遭到报应。”
一直垂首跪在下方的单琰琬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她哀戚地看着叶鸢, 似是不敢相信, 不知面前的人是否在说着些戏言。
叶鸢一直在看着这二人的反应, 这些话,也是故意说给这两个人听的。至于说出口的话,倒也并非是戏言, 而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若是人立了誓言就能够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冤屈,更没有那样多的谎言。若是恶人便能够遭受到报应,那诸如何甘平之流早就该死了, 又如何会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惨遭他的毒手。
“姑娘别这般看着我。”叶鸢轻声说着, “我是愿意相信姑娘的。只是如今姑娘已经落入这般境地, 却不知姑娘心中对何丞相是否还存有情谊?”
叶鸢愿意相信单琰琬真的没有做出背叛何甘平的事来。若叶鸢处在单琰琬的位置上,自己拼了命去私会的情郎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什么反应都不做,自己怕是不愿同他撇清关系护着他的,只会恨不得将那个没担当的男人拖下水。
其实对于叶鸢来说,单琰琬有没有背叛何甘平都不重要。人已经救下了, 就算单琰琬真的犯下了错也罪不至死,那救下她便是举手之劳。
若这单琰琬是个可信的, 那便留下来,等待时机成熟好给何甘平一记重击,若是不可信, 那便等时机合适打发出去便是。
“说句冒犯的话,”单琰琬跪在下方仰起头看着叶鸢, 哀婉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晶莹的泪水连成线,一根一根的向下落着,“贵人您说的是笑话。我瞧着您今年年纪也不大,该是能理解我几分的。”
“再过上一个月便是我十九岁生辰。”单琰琬轻声说着,“瞧着贵人的发髻该是未婚,您体会不到仅仅是在街上走着,打了个照面就被人看上收入房中的滋味。哪个正经人家的嫡女愿意为人妾室呢?可我家小门小户的,而他是丞相啊!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我入了丞相府,在我父亲眼中那便同入了宫一般。”
叶鸢听了这话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苦笑。何甘平便如大殷朝的另一位皇帝一般,这话可一点不假。
“我母亲觉得为人妾室是亏待了我,可父亲却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我父亲没什么大能耐,即使丞相并未强求,可人家派了人上门来提亲,他又如何能拒绝当朝丞相呢?”
“那时表哥早已是丞相府的侍卫,我母亲便想着,若是我在丞相府有什么事,表哥也能是个照应,我便也认命了。丞相虽是年岁大上我些许,但是既然入了府,他便是我后半生唯一的依靠了。”
“入了府我便劝慰自己,如今已是相府的姨娘,那便守好做姨娘的本分。时间久了,倒也从相爷的温情里品出些滋味来。”
“可这温情属于我的部分少之又少,即便夫人从不为难于我,其他姨娘我也不去招惹,平日里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甚少出门。可是时间长了,相爷也不常来我院子了。”
“我入府不过一年,丞相就抬了曲秋柔进门。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这样的妾室在相爷心中算什么呢?不过是个消遣用的玩意罢了。可即便这样想着,我也盼着他能再施舍我一些,让我在相府里的日子过得能够有些指望。”
“可我这样的傻子能得到的不过是这样的下场。”单琰琬嘴角挑起一个凄美的笑容,就像是被揉碎在风中的白玫瑰般惹人心折,“我做了什么呢?那曲秋柔向来趾高气昂咄咄逼人,我身份本就低人一等,处处躲避忍让,便是让表哥给我捎上一封家书都生怕让人瞧见。”
“那日或许我与表哥真的有短暂的碰触,曲秋柔诬我陷我,那都是我活该!可是丞相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便信了!”单琰琬说到情绪激动时,连鬓角处用发钗别好的碎发也落了下来,有些狼狈地挂在脸颊旁,“这就是大殷朝只手遮天的丞相大人啊,自己抬回来的人,说着那些甜言蜜语,也不过就是玩腻了就扔的垃圾而已。”
叶鸢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这个姑娘这几日过得太苦了,需要找个机会好好发泄一番。
单琰琬也说得累了,在地上跪得久了,顺势瘫坐在了地上。叶鸢余光瞧着,那单琰琬的侍卫表哥听了这些话眼圈红红,几乎是要落下泪来。
叶鸢站了起来,亲手将单琰琬扶了起来。单琰琬被叶鸢的动作弄得有些疑惑,一时之间只得呆呆的顺着叶鸢。
叶鸢面对着单琰琬,轻声说:“恨吗?”
单琰琬直视着叶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恨。”
如何能不恨?自己在最青葱的年华,偏生因为被“贵人”在街市上的惊鸿一瞥,草草用一顶喜轿过了那相府偏门,从此将自己的后半生都钉在了那四四方方的小院落中。如今仍是个年轻的姑娘,却已经有了这般的经历,是弃妇,是差点被送入青楼的罪妇,甚至是某些人口中的□□。叫她该怎样去不恨呢!
叶鸢引着单琰琬回到了椅子上,她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我救了你,也愿意给你一条生路。虽然不至于让你如在相府里一般养尊处优,但是只要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便也能衣食无忧。我想你是嫡女,在家中也学过如何执掌中馈,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间铺子,我做东家你做掌柜。我会派人帮你,但具体一应事宜还是要你亲力亲为。”
单琰琬震惊地张开了嘴,似是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叶鸢继续道:“到时我会将你暂时送离京城,你便也算是我雇来的人。”
单琰琬也知道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我自然是愿意的。我的娘家我早在出嫁之时就已回不去了,如今的情形,我只是家中耻辱罢了。只是贵人愿意予我这般差事,却不知妾身该为此付出些什么?”
叶鸢轻轻笑了一下:“付出什么谈不上。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便是你没什么能给我的,我也不至于知道了一个女人遭受这般无妄之灾还能冷眼旁观。”
“不过,”叶鸢话锋一转,“若是有些事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那是最好。”叶鸢压低了些声音,“你恨的人也是我恨的人。我想把那个身居高位的人从他的位置上拽下来,我不需要你也拼了命地去往下拽他,只要你在合适的时候,从他的背后踹上那么一脚便好。”
单琰琬听罢立刻跪了下来,“如此一来,对妾身只有好处,是妾身赚了大便宜才是。妾身便听凭贵人安排。”
叶鸢又和单琰琬讲了些有的没的,一晃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叶鸢着人把单琰琬送回住处,留下了那个侍卫在厅堂中。
白卿淮被遗忘在了屏风后面。他一直知道世人对女人有诸多要求和偏见,可每一次听到诸如此类的事情都仍然对身为女人的束缚而震撼。
他在屏风后面听着一个女人的哭诉,可心中的思虑已经转移到了叶鸢的身上。难道未来叶姐姐也要经历类似的苦楚吗?交换合婚庚帖,把世人送给女人的枷锁主动地背在身上,从自由的叶将军成为哪家夫人……
“你喜欢单琰琬吧。”叶鸢在屏风外的声音淡淡,却能够清晰地传入屏风后面。
这句话便如一声惊雷落在侍卫耳中,吓得他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叶鸢轻声笑了一下:“你只说是与不是便是。”
那侍卫本就是寡言之人,如今听到叶鸢的话,认命般的闭了闭双眼,牙关也猛然咬紧,半晌才从嘴里泄出一句:“是。”
“我瞧了你许久了。”叶鸢眯了眯眼,“我最开始就在想,这曲秋柔是怎么得了消息,刚进了单琰琬的院子便看到你们两个牵着手的。”
“便是刚刚我也想不通,在什么情况下你们二人手都牵上了,可单琰琬却都没有察觉到?”
侍卫的冷汗顺着鬓角开始往下淌。
叶鸢冷笑着厉声道:“曲秋柔许给了你多少好处!多少好处能让你下手去陷害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你的喜欢就这般廉价吗!”
那侍卫经过叶鸢的厉声问喝竟也不知是惊吓还是委屈,泪水流下嚎啕大哭道:“曲秋柔那婆娘说,丞相大人只要厌弃了琬琬就会放她出府,到时候琬琬只是一个王府弃妇,只有我一人会要她,她便是我的了!”
叶鸢听后张了张嘴,有些怒火几乎要倾泻而出,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力。
一旁候着的侍从附在叶鸢耳边小声问道:“主子可要属下把他交给营里训练?”叶鸢从白明酌手中所继承的死士全都出自营里,营里训练艰苦,能够达到标准成为死士相当不易,既不是少年时就入营训练,这侍卫若是入了营,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叶鸢有些嫌恶道:“营里不收这般不义之徒。把他扔给王卫,让他上赤鹰军历练。若是能立功,就当他是将功折罪吧。”
至于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便也只好自求多福了。
第40章 我喜欢你。
送走那侍卫后叶鸢坐在原地出神了良久。久到白卿淮从屏风后面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发觉。
白卿淮静静地看着叶鸢, 直至叶鸢渐渐反应过来白卿淮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叶鸢抬起头满怀歉意的看着白卿淮:“对不起阿岁,我想着单琰琬的事情有些出神,忘了你还在屏风后面。”
白卿淮摇摇头,身体微微向前, 整个人蹲跪在了叶鸢面前, 轻声说道:“叶姐姐忘了, 我一早就说过的,你永远都不用对我道歉。”
叶鸢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也就没有出声。
白卿淮温声安慰着:“叶姐姐已经做得够好了, 单琰琬的后半生只会比她一辈子老死在丞相府顺遂。”
叶鸢直视着白卿淮的双眸,心中涌动着满怀的悸动。面前的少年俯下身子蹲跪在地上,即使叶鸢坐在椅子上也可以不必仰视着他。少年的脖颈白嫩修长,这人身上最脆弱的位置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叶鸢的眼前, 好似面前的这个人是经过鬼神之手献祭给自己的祭品, 只要轻轻品尝上一口, 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何甘平迟早会付出代价的,”叶鸢凝视着白卿淮的眼睛,“阿岁,我向你保证。”
“好。”白卿淮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身体又向前倾了少许, 将自己的头虚地靠在了叶鸢的膝盖上。
这动作对于白卿淮来说有些放肆了。即使他尽力克制了自己身体前倾的幅度,似乎也离叶鸢太近了一些。
白卿淮只觉得难过, 若是未来叶鸢也要经历这样的苦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那时他早就失了能在身边保护她的身份了。
似乎是当下的气氛太温馨,以至于叶鸢也没觉得白卿淮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叶鸢低头看着白卿淮发髻下带出的发旋, 少年的发旋盘得齐整,显得白卿淮整个人都温软可爱起来。
叶鸢喃喃道:“阿岁……”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