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七接住叶鸢砸过来的柑橘,嬉皮笑脸道:“谢谢叶将军请属下吃柑橘。”
随即往门外走去,人走出去了声音却还留在屋子里:“您可千万不能把我换掉啊,不然属下真的找不到月例这样高的差事了!”
叶鸢对着门口笑骂道:“你再多说两句你月例就没了!”
叶鸢把房间的门锁好,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小心翼翼地从挂着锁头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张大殷的舆图。作为守城的主将,叶鸢若是手中有京城的舆图,自然合情合理。
可叶鸢手中这份,是整个大殷的舆图,甚至在南境与北境的边界上还拓展出了齐国与金国的一部分疆土。
这东西若是在皇宫里,在皇帝叶明瀚的书房中,那也称得上一句合情合理。可这整个国家的舆图若是落在其他人的手中,那只怕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谁看了不说一句此人必有异心呢。
这舆图是白明酌在叶鸢三年前赶赴榆城时交给她的。便是叶明瀚手中那份舆图,都有着白明酌早年间亲身踏过大殷河山,细细修改的痕迹。那时叶明瀚尚未登基,只是先帝的四皇子。
叶鸢把舆图小心翼翼地铺开展平,这东西危险,必要时候若是留不住就要烧掉,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叶鸢早已将这张图背的滚瓜烂熟。
如今何甘平已经将自己的嫡长女何婉仪嫁与晋西王做王妃,水三传来的消息称二人夫妻和谐,虽说晋西王对何婉仪算不上情根深种,却也相敬如宾。这样一来,晋西王与何甘平的联盟便还算牢固。
晋西王的封地距离京城尚远,而现下何甘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叶鸢身上,那么现在最合适的办法便是主动出击,趁何甘平不注意削了他的势力。
想到这,叶鸢在舆图京城的位置上画了个圈。京城的城防如今已掌握在白卿淮与自己手中。叶鸢轻轻笑了笑,只怕这何甘平还不知道,这盛放着大殷未来的天平,已经不再向他倾斜了。
叶鸢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白明酌了。
自幼时起,白明酌便是叶鸢唯一的亲人。若不是五年前,叶鸢与云格琼下山来开居安楼,叶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在京城中有着这般地位。
年少成名,无任何官职,仅仅有着一个闲散的伯爷爵位,却被太医院抢着用人。叶鸢年幼时边关吃紧,白明酌手持一柄长剑便跟着他的大哥白大将军白明烁离京到了边关,立下汗马功劳后,未接受朝廷封赏,独身一人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至今仍被百姓称为一桩美谈。虽然只有叶鸢知道,或许在有叶鸢之前白明酌真的过着闲云野鹤的独身生活,可有了叶鸢之后,白明酌便只能一直躲在山里带娃娃。
叶鸢随着白明酌到周边的村子里诊治时,便知晓百姓爱戴他,即使白明酌没有什么官职,却依然爱称他为白小将军。
小时候,叶鸢朦朦胧胧地不懂师父为什么躲在山里村子里,为什么自己也不能到京城去看一看。长大后也慢慢懂得了,白小将军太得民心,便是京城的权贵人家都争相与之交好,在百姓心中,这便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更何况,白家三代从戎,白大将军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白家军风头正盛,难免会遭到圣上猜忌。
对于白明酌来说,远离京城的纷争,不靠近权利的中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白明酌这般能力与身份,注定是无法真正避开京城的风云变幻的。只好像如今这般,站在白家所持的立场上,为宫里做些事,却不将任何权利握在手里。
大殷的宵禁并不严苛。天黑之后城门下钥,宫门下钥,内外城的连接就此断开。城内定时有人巡逻,但并不算密集。
叶鸢穿了一身轻便的深色衣裳,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将军府。将军府很气派,占地面积很大,却并不奢华。叶鸢根据曾经白明酌画给她的示意图,沿着墙角摸索着。
只是摸着摸着就失了方向。将军府虽然人口多,可大多在边疆。叶鸢循着光亮,终于摸到了有人居住的院落里来。
叶鸢从作隔断用的院墙上开的花窗往院子里瞧了瞧,院子里的圆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像是谁临时放在那忘了拿走。花窗里看不到人,叶鸢有些疑惑,明明提前让术七来知会过师父,怎么师父没等着自己?
因着是偷偷到将军府中来,为了避人耳目,叶鸢也不敢声张,便从院落的拱门径直走了进去。叶鸢侧过头瞧了瞧没点灯的房间,又看了看石桌上的灯笼。不知道要不要推门走进房间里去时,突然听得身后有轻微的布料破空的风声,身子本能地向侧面旋身躲避,回手便要抽出腰间的软剑,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叶姐姐?”
叶鸢松了口气,是白卿淮。
随即把手中握着的软剑剑柄又送回腰间,转过身来对着白卿淮。白卿淮身着一身算不得正式,却一看就很舒适的白衣,头发有些散乱,月光下看去,他正讶异地瞧着叶鸢。
叶鸢看了看他,又向着侧面看了看房间,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白卿淮默默地把自己刚刚想问的“你怎么在这”咽了回去,有一点无措地回答道:“这里是我家啊。”
叶鸢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瞧瞧自己说的叫什么话,偷偷跑去人家家里还问人家白卿淮怎么在这里。
叶鸢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来找白明酌的。”
白卿淮点点头,听到答案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
白卿淮用手向东边指了指:“二叔的院落不在这边了,半年前祖父回了一趟京城,因着当时情急,未来得及收拾祖父的房间,二叔便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东边的暖阁去住了。”
叶鸢“啊”了一声,白明酌给自己画示意图还是五年前自己初来京城的时候,怎么前几日术七过来知会他,他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白卿淮笑了笑,对着院落内侧的墙指了指:“隔壁的轻风阁便是二叔以前所住的院子了,幼时我经常敲着墙要二叔带我去玩。”
叶鸢沉默了。虽然方向是对的,可即便是从前白明酌的院落,自己也是找错了。
白卿淮看叶鸢没说话,试探着问道:“叶姐姐,我带你去找我二叔?”
叶鸢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我若是早知自己找不到,应该提前让师父接我一下的。”
白卿淮假装没看出叶鸢的尴尬,善解人意道:“这也很正常,白家三代从戎,将军府虽大,可院落安排得不算讲究,若不是长期居住在将军府中,找不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白卿淮一路领着叶鸢穿过了将军府中的池塘,越是靠近白明酌所居住的东暖阁,越是能闻到路旁传来的秋菊幽香。
叶鸢有些心不在焉,长这么大第一次趁着夜色摸进民宅,找错路不说,怎的还正巧撞进白卿淮的院子里。
深秋的夜里有些冷了。东暖阁的院落里有一座避着风的凉亭,亭子中间设有一个矮茶几。白明酌在一旁铺了蒲团,身边搁置的小暖炉上温着茶,矮茶几中间缀着青花的白瓷盘里盛放着精致的点心。
白明酌听得院落门口有声音便抬起了头,瞧着白卿淮和叶鸢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白明酌挑了挑眉,对着两个人的方向招了招手。
“师父。”
“二叔。”
叶鸢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白明酌身侧,看到地上只剩下了一个蒲团,又看了看白卿淮。眼瞧着白卿淮没有离去的意思,又看了看白明酌。
“阿鸢,你先坐。”白明酌招呼叶鸢坐下,随即看了看白卿淮,“阿岁,你……”
白卿淮突然乖觉了起来:“二叔,我自己去偏房取个蒲团来。”说完便像怕谁会赶走他一般跑走了。
叶鸢觉得好笑,捡了蒲团坐了。
白明酌笑呵呵地说:“你看看阿岁,从前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如今也学得精明了。”
叶鸢笑着说:“又没有人要赶他走,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亭子的对角挂着两对灯笼。灯火昏黄,月光皎皎,两种不同的光线映在亭中,显得白明酌的面庞棱角分明又柔和梦幻。即使从小都跟在这个男人身旁,叶鸢也还是觉得,这人长得这般英俊,即使已年近四十,可只要站在那里,身姿容貌便不输旁人半分。
“阿鸢长大了。”白明酌从暖炉上拿起茶壶,倒上三杯,分别摆在茶几上。
叶鸢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我都十八了师父,哪有人能不长大的?”
白明酌点点头,“是啊,哪有人能不长大啊。”白明酌把盛放点心的白瓷盘向着叶鸢这边推了推,“听说你回京的时候也进过宫了,见了皇上了吧?”
“不止是见了皇上,”叶鸢叹了口气,“便是连皇贵妃都见到了。”
白明酌愣了一下,“这我倒是没听说。你是外臣,怎么见得到皇贵妃娘娘的?”
“那日我进宫觐见时皇贵妃娘娘刚巧候在殿外等皇上。”叶鸢简单讲述了一下那日事情的经过,苦笑了一下说,“皇贵妃该是还不知道我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不然她怕是当场便要哭出来了。”
白明酌点点头,示意她了解了。“皇贵妃心里也是苦闷,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尚未满月便托付给我了。”
叶鸢看了看白明酌,心情复杂。
白明酌见状对着叶鸢说:“阿鸢,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便是你对亲生父母没有什么感情,我也都能理解。若是未来你不想认回自己的身份,不认便是。只是若是能的话,尽可能多安慰你的亲生父母。你出生时是形势所迫,你没得选,可旁的事你尽可以自己选择。”
叶鸢眼眶有些酸涩,这话她从前便听白明酌说过多次。即便如今她早已背负上自己的使命,白明酌仍然在告诉她,她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不必因着旁人为自己选择的命运而困扰。
“白小将军说话好生硬气,若是全天下的小孩都是这般教到大的,只怕是要捅翻了这天不成。”叶鸢笑着摇摇头,顺便掩去了眸中那抹酸意。
白明酌唇角扬了扬,“旁的小孩子可没有我这般任性的师父,咱们阿鸢便是任性些又如何?”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如今这白小将军可不能叫了,家里现在出了位白少将军,若是你再这般唤我,那便差上辈分去了。”
叶鸢点点头,而后用手背撑着下巴,闷闷地说:“师父,我会认回身份的,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如今我连将军都做了,难不成还怕做个公主不成?”
白明酌听罢笑笑:“若是阿鸢要认回身份,师父倒是有一件事有些犯难了。短时间内,你怕是难以认回身份的。只是如今阿鸢已是大姑娘了,这身份不认回,何时成亲呢?”
叶鸢闻言瞪圆了眼睛,正喝着的茶也呛住在喉中。“成亲?!”
第31章 何甘平更不方便让禁军统领与叶将军一起无声无息的消失。
白卿淮在偏房取了蒲团, 随手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二叔与叶姐姐已经三年多未见了,师徒二人一定有许多话想说。白卿淮有意想给师徒二人留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可等自己回到东暖阁的院落里时,听得二叔与叶姐姐的谈话, 却是万分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回来。
“现如今我还不适合成亲, ”叶鸢双手摩挲着茶杯, “再说了,我成日在军营混迹,哪家儿郎愿意娶我这样的姑娘?”
“还轮得到他们来愿意不成?”白明酌老神在在道, “既是看不到我们阿鸢有多好,自然也就不配娶我们阿鸢。”
“师父护短护得厉害,”叶鸢也笑笑,“不过这话倒是得我心, 便是哪个愿意娶, 我也不愿嫁便是了。军营里好儿郎多得是, 我这不是也还未动成亲的心思。”
叶鸢微微皱眉看了看白明酌:“师父先别忙着操心这事,便是您要在京城择婿,可这京城中权贵我大多不熟悉,便是人家宅院的大门我都不知道往哪边开,就连您这都是我都是靠着阿岁才找到的。”
叶鸢注意到白卿淮拎着蒲团走了过来, 对着他点点头示意,“您就先别操心这事了, 等事情都了了,自然有要您帮我操心的时候。”
白卿淮有一瞬间的恍惚。
分明有些温馨的对话却听得他如坠冰窟,便是终于听到这声自己已经期待了许久的阿岁, 都没能将他从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中拉出来。
“叶姐姐要成亲了”这七个字盘旋在脑海中,反复抓攫着已经无比皱缩的心脏。恍惚中听完后面叶鸢与白明酌的谈话才明白过来, 叶鸢还尚未有合适的议亲人选,只是白明酌为徒弟着急,便将此事提了出来。
白明酌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成算,我自是不好再多劝。只是你便是成亲了,也不耽误旁的事。”
叶鸢微不可查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师父,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媳妇在外面抛头露面呢?更别说我们在做的事,便是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都是可能的,如何能与夫家言说?”
白明酌愣了一瞬,轻叹一声:“我连《女戒》《女训》这种书都从不让你读,却没想到你在外面呆了三五年还是把这些放在了心里。”
叶鸢笑了笑:“既是该知道的自然早晚会知道。师父别再操心这个了,您自己这辈子不打算给我找一个漂亮师娘吗?”
白明酌摇摇头,“你个促狭鬼,正说着你呢,倒是琢磨上你师父了。”
“那我不琢磨师父琢磨谁啊。”叶鸢看了看白明酌,白明酌也看了看叶鸢,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移向白卿淮,叶鸢说道,“阿岁,你看你……”
白卿淮见着话题转移,冷静了许多,有些无奈道:“我们三个人里我该是最小,怎样也轮不到我呀。”
三个人笑开,默契地不再提此事。叶鸢看了看天色,已是深夜了,“师父,我这次来是有件大事想同你商量。”
白明酌也正色起来:“你说。”
“我想趁着何甘平的注意在我身上时,拔了他不在京城的党羽。”叶鸢认真道。
白明酌的眉头深深皱起,白卿淮诧异地看向叶鸢。
白明酌道:“说起来容易,只是关于他到底与京外哪些官员交好,我们目前也没有确切的消息。更何况,何甘平党羽众多,若是一并弹劾,皇上一时也难以处理,怕是会动摇国本啊。”
“师父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叶鸢点头道,“便是因着我们对他的拥趸者不够了解,所以我想,”叶鸢盯着白明酌的眼睛,好似要证明自己非要做这件事的决心一般,“三日后夜探丞相府。”
“不行!”白卿淮率先出声,“这太危险了,叶姐姐你不知道丞相府是个怎样的存在。更何况你费尽心思要保密的身份,若是失败了便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鸢没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白明酌等着他的回应。白明酌最是清楚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姑娘是个什么性子,若不是叶鸢早已想得清楚明白,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遭,她是断断不会特地在夜里跑来将军府与他说这件事的。
“真是疯了。”白明酌轻声说。
叶鸢笑了笑:“其实做好了准备也没有那么难,丞相府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丞相府的守卫虽然算不上严密,”白卿淮语速都快上了许多,“可叶姐姐你想没想过,若是被发现,何甘平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鸢心中本就没有觉得夜探丞相府是什么太艰难的事,只是因为事关重大,需要同白明酌商议,却没想到白卿淮反应这么大。
叶鸢转过头,视线对上白卿淮焦急的双眼,心中一软。是啊,阿岁真正体验过何甘平的心狠手辣,他在担心自己也遭受同样的事。
叶鸢把本想说出口的反驳收了回去,解释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们不能一直在原地干等着,等何甘平真正出手时,那便做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