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我识汉字。”
字迹是行书不是狂草,所以清楚地看懂是她在骂他,只是笔意间有点熟悉,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写类似的文字。
也不都识。凤栖心道。
凤栖说:“我从应州出来,在黄花梁有一次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狼。”
温凌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个干什么,皱起了眉头,但是又忍不住往下听。
她继续说:“那狼高高大大的,皮毛灰黑,眼神很凶,冲我龇牙咧嘴的,似乎要吃了我。没想到,其实是条狗。”
她挑衅地看着他。
温凌怔怔地等她的下文,却始终没有。
“温凌犬也”,在她心中,他就是看起来是恶狼,其实不过一条狗。
如果躲不过他的强迫,没关系;但要她自己俯身为奴,她绝不。翠灵前车之鉴犹在,卑微只会让他鄙视。
她的赌注是“他有三分真心”,虽然挨了好疼的一顿打,但凤栖已经推测到,她赌赢了。
看她这蹙着的眉宇间轻蔑的一丝笑意,温凌怒发冲冠地扑过来,抓着她的褙子往下一撕,裂帛之声铿然响起。接着是她的中衣,沾着她的鲜血,裂开了口子,一下子就被他扯成两爿。再接着,里衣也被同样撕扯着,她没有反抗,没有害怕,柔软的布偶一样,任他妄为。
果然,温凌看见她白皙皮肤上的惨状:层层叠叠的红肿青紫上三道绽开渗血的鞭痕,触目惊心。
这白璧上的瑕疵,是他亲手造就。
温凌杀过、虐过无数的人,手段惨毒残酷,心思狠辣无情,无不至极。
别说鞭伤杖伤,就是血肉淋漓、焦灼燎烫、残肢断臂、开膛破肚……在他眼里也根本不算什么。
但那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在乎,人的血肉模糊从来不会引发他的同情心。
在乎的,如他的马、他的鹰,以及他动了心的女子他亦有撕心裂肺的感同身受。
温凌一时呼吸停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肩头颤抖起伏,宛如撞击在他心脏上;她呼吸清浅,薄带泣声,似乎穿透他的耳膜。他此刻完全不肖想她的身子,却只想逃。
“温凌。”
凤栖仿佛对他的虚弱了如指掌,淡淡地呼唤他。
他像做错了事似的轻轻答应了一声:“嗳。”
凤栖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带雾,又像带着诱惑和鄙夷。
“我好像……还受得了。”
“你胡说!”他反驳得虚弱,瞥了一眼她身上的斑斓,嘴角一阵抽抽,摇着头否认,“你受不了了!红了肿了,青了紫了,还流着血,你如何受得了?!”
“受不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忍受呵。因为我不晓得如何在你面前‘脱得好看’。”她声音柔而淡,看似是诉说委屈,可分明带着挑衅。
温凌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脆弱却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他说:“不晓得就不晓得吧。”
害怕露馅儿,又恶狠狠说:“今日给你的教训也够了,看你可怜……先给你些休整的时候。”
凤栖说:“那谢谢你。”
这谢意带着讽刺,但温凌也顾不上了。
他手忙脚乱系好襜褕的两根衣带,把露出半截的胸膛藏回衣襟里,心跳好像才没那么紊乱了。他匆匆蹬上鞋,到了营帐之外,溶月正无声饮泣着,端着一大盆热水在门口等着。
温凌也顾不得杀她,而是急匆匆吩咐着:“矮柜里有药,流血的地方用药粉,其他用药油。你赶紧进去给她上药。”
溶月只答应了一声“是”,见他匆匆离开了。她赶紧揭开帘子,进去看看她的小郡主怎么样了。
第93章
溶月进到帐篷里,正看见凤栖在努力拉好被他撕破的里外衣服。
她背上五彩斑斓的伤也叫溶月看了个正着。
溶月几乎端不住手中的水盆,顿时泪下,颤声说:“娘子!你怎么样了?!”
凤栖痛得虚脱,喘息道:“疼死我了。”
溶月也心疼得要命,顾不上抹一脸的泪,端着盆近前来,说:“别乱动,奴给您看看。”
她担忧地看了看营帐门,低声说:“要不要闩门?他会不会突然进来?”
“不要闩门。”凤栖说,“他要进来,你闩了也拦不住,反而让他愤怒。”
她倒似看开了,俯身在被褥间:“下手真毒。”
溶月揭开她胡乱裹着的衣物,倒抽着凉气,眼泪簌簌地掉,哽咽着:“天哪,娘子何尝受过这样的荼毒!”赶紧拧了手巾先把浮血拭尽,不停地问着“疼不疼”。然后手忙脚乱从矮柜里拿了药瓶,拔开药粉撒在鞭伤上,又搓热了药油敷在青紫斑斓的地方。
裙子解开,从腰骶到小腿也全是瘀伤,折腾了半天药才擦好。
重新掉入狼窝里。溶月非常犯愁,感到前路迷茫,只怕凶多吉少。怕自己哭了给凤栖增添烦忧,还待强笑着安慰她几句,扭头一看,凤栖大约是刚刚挨打时疼痛哭喊到乏力,居然已经趴在地榻上阖目睡着了。
溶月拉好被子给她掖上,见她额头上又冒了一层薄汗,小心又拧了手巾给她揩去,半夜才倚着睡去了。
早晨等溶月一睁眼,顿时一激灵温凌穿着衬甲胄的襜褕,正坐在榻边凝视着凤栖。
“大……大王。”
温凌只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睡熟的凤栖,嘴里问着:“王妃昨晚可好?”
溶月虽然恨他,但听“王妃”二字一出,心底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垂头说:“睡是一直迷迷糊糊在睡,但睡得不太安稳。”
“她这是生平第一次挨打吧?”温凌嘴角一弯,好像是在笑,“晋王那么宠她。”
溶月也扯了个勉强的笑:“也不,小时候娘子淘气不听话,晋王妃也会叫老女使打她手板。我们家晋王也护不住,何娘子问也不会问一声。”
温凌倒是真的笑了笑,随后酸涩的笑容渐渐消失:“唉,果然是个淘气欠揍的主儿。”
转眼觉得溶月碍事,说:“你身为侍女,怎么还赖着床?赶紧起身给她做梳妆的准备。”
溶月赶紧爬起来,偷觑温凌的神色,总觉得不是那种要打要杀时的狠厉。但放他和凤栖孤男寡女的,又不放心,蹬鞋的时候就特别磨磨蹭蹭。
温凌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溶月一吓,心里暗道:娘子,我也护不住你……好在他还把你当王妃看,这眼神看着似乎是起了意了,他要是真怎么样你了,你也就认命吧,别难过,总比被他杀了好。
“是”了一声,赶紧出门了。
帐篷里没了别人,温凌也就不用端着了。
他昨儿狼狈地逃离了自己日常睡的营帐,在外面装作巡视转了半天,才把背上的一层薄汗给转悠干了。
大仗前夕,军中较为森严,熬不住欲望的男人去睡营伎,也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提着裤子排队,发泄完系好裤子出门,绝没有歌舞、酒宴之类放松惬意的环境。营伎们也就格外受罪,不仅毫无尊严,而且接连不断,苦不堪言。
温凌在听到不知那个帐篷里可怜营伎压抑的低泣时,怔怔地端详了营地的篝火半天。
晚上他一点欲望都没有,而且失眠了,闭上眼睛就仿佛听见她银子般的喉咙里发出让人心疼的哭喊。
现在,温凌终于可以柔软地注目着凤栖的睡颜,心里一遍遍批评她的冷酷无情、恣意妄为,批评多了,心里的火气也就渐渐淡了。想着她一个人孤独地嫁入他的军伍里,衣食住行受罪不说,幹不思那么吓唬她,天天还担惊受怕;而他,甚至都没有肯和她合卺,只为怕她的身份拖累他。这么一想,她逃跑也情有可原了。
突然,看见她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衣衫被他扯坏了,于是没有再穿,两条胳膊就这么白净净地直接探出被窝,一对穿着白玉雕花珠的虾须金镯衬着手腕,线条好看极了。
凤栖惺忪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这个杵着的人吓了一跳,一条胳膊忙拉被子盖另一条胳膊。
温凌刚想再恣意欣赏她圆润的肩头,就看见白皙胳膊上一道触目的淤紫也是他昨晚的“杰作”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略带慌乱的目光和她对视上,凤栖神色很冷漠虽则温凌总觉得似有娇嗔的情分在。
“你……你现在怎么样了?”
“浑身都疼。”她冷冷地说,气得别过脸去,不想看他的脸。
他觍着脸:“谁叫你那么不听话?”悄悄在她没受伤的小臂上摸了一把,顿时觉得浑身都酥了,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
怕她发现他的弱点,故意虎着脸说:“知道痛就好,和我作死,总没有好下场。乖乖的,我自然疼你。”
失去的时候,恨得刻骨;捡回来了,只有满心失而复得的喜悦。昨儿还狠得下心,今天就只剩蜜意了。所以最后在故作的威严里夹了道歉的意思:“打也打了,你不要怪我。”
凤栖不理他,一点回应都没有,别转头不看他,耳朵却在听他的动静:呼吸的轻重,叹息的有无,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子上抠抓的声音。
好一会儿,听见门外溶月怯生生的声音:“大王,娘子洗漱的水打好了。”
“你进来吧。”
溶月进来,他倒反而没有刚刚的尴尬,凤栖转向溶月,溶月一脸的为难,最后陪着笑:“大王……娘子的衣裳昨儿坏了,还没来得及缝补,也没有带新的出来。”
温凌闷闷地“嗯”了一声,都没挪窝儿。
这叫郡主怎么洗漱?
溶月心里骂这男人真是不自觉,磨磨蹭蹭把热水端过去,又说:“这个……娘子该起身了……”瞥瞥他,希望他明白不该在杵在这儿了。
“谁不让她起呢?”
凤栖太明白他此刻的厚颜无耻了,她无所畏惧地撑起半边身子,浑身是伤,侧坐时也压痛了,“咝”地倒抽一口气,咬着嘴唇,嗔怒地瞥他一眼,却也不害臊,任凭羊皮毛的被子从肩头滑下去。
只有肚兜裹着前半身,脊背上的伤一动就疼,她便也根本顾不上拉起被子遮着自己的身体,而是痛得喘息了半天。
温凌觉得每一次呼吸仿佛跟着她一道在疼,皱着眉看溶月泪汪汪地上前伺候:把被子裹在她身上,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挽好,又端水给她漱口洗脸。凤栖几乎不怎么能动弹,溶月一会儿工夫也忙得一头汗。
他原来的打算:凤栖是晋王之女、太子之妹,再恼恨她也不能杀;但溶月这奴才协助主子逃跑,肯定要杀鸡儆猴的,甚至还想过剥皮放血之类的慢慢虐杀的方法,来威吓凤栖。
但这会儿,别说对凤栖毫无报复之意,就连溶月,他也想:除了这个蠢丫头,还有谁能伺候凤栖呢?还是先留着罢。
他听见外面军伍操练的号角声,清了清喉咙说:“你先乖乖地养养伤,其他事我想到再来问你。早餐我着人送到门口,乖乖都吃下去,伤才能好得快。门外都是我的人,围得铁桶似的,这次你别再起什么傻念头了,否则可不是那么便宜的一顿打了,非叫你周身都见见血不可。”
吓唬完她,居然有点愧疚,笑了笑说:“五日内,我必然拿下忻州,到时候给你找几件好看的新衣裳。”
溶月见他出了门,才舒了一口气,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的,凤栖说:“你一个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溶月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奴在骂他那个杀千刀的狠心贼,咒他头上生疮、脚底流脓,要比娘子受的罪还要大!还要惨!”
凤栖“噗嗤”一笑:“怪不得你不敢出声。也不怕他割了你的舌头!”
溶月叹口气:“怎么不怕啊!昨儿在帐篷外,奴听着娘子在哭,几次都想要不要冲进来替您挨打。”
“可别!”
溶月撇撇嘴说:“奴晓得啊!冲进来也没用,第一呢他肯定也不让替,第二呢要是惹恼了他,只怕奴可不是挨顿打那么简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