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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尘_分节阅读_第257节
小说作者:未晏斋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1.2 MB   上传时间:2025-02-07 00:22:19

  “官家……来洛阳了。”

  “皇后……之前没有消息来?!”

  “未曾收到皇后的消息……”

  “……”

  “但是官家……已经在您的大门口候着了。”

  洛阳城里没有多少常胜军驻扎,洛阳城外的常胜军自以为胜利在望,大部分也在睡大觉、享春梦中。

  被派遣到黄河边束水决堤的并州军,已经悄然围拢了来。

  皇帝凤杞便是带着军伍,悄悄然间控制了洛阳城外各处营地,重新划割营盘,改换虎符。懵头懵脑的常胜军不知道皇帝是他们的主子从并州接过来的,还是怎么的,反正一时间没有郭承恩的军令,一个都不敢动弹。

  郭承恩听着这些情况,背脊上冷汗淋漓,不敢相信这个废物居然如此神速。

  “太尉……”他的亲信在门外很是着急。

  郭承恩披上一件中衣,便已经听见他女婿凤杞呆呼呼的声音:“啊,太尉身子不适么?你们没有通报么?朕听说他今日辛苦,又连立大功,特来封赏呢!”

第306章

  郭承恩硬着头皮在屋子里说:“官家,臣……臣现在衣冠不整,不便于见官家。”

  凤杞笑融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没关系,朕在外头等候泰山就是。泰山这段日子忙累,休息休息、放松放松,也是该当。”

  郭承恩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今日必然是要黏上自己了,自己也不得不面对。思来想去,只能咬一咬牙,唤身边被推得东倒西歪的行首:“快,伺候我更衣。”

  行首心里有气,嘟着嘴替他把衣衫穿好,自己也穿着好了。

  郭承恩打开屋门,快步趋向门口,一个大礼,陪着笑说:“官家怎么突然来了?臣连官服都没有准备,实在是太失礼了。”

  凤杞笑道:“应该说是朕当了不速之客。不过心里实在念想太尉,咱们既是君臣,又是翁婿,当然不讲那么多礼数。”

  话是这么客气,但事实上他自顾自裹牢了斗篷,都不伸手扶一扶郭承恩,眼神一轮,恰见那个漂亮行首悄悄地从小门往外溜,倒不由多看了两眼。

  尽过礼数之后,君臣俩才一片融融穆穆似的一起进到屋子里。

  郭承恩悄然给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而随即听到凤杞身边的人也咳嗽了一声。

  凤杞坐在上首,大方落落说:“实不瞒太尉,朕是听说仇人捉到,兴奋异常,也没有和多少人说,自己就赶过来了。”

  郭承恩暗暗在咬牙,而笑着问:“官家到洛阳来当然是蓬荜生辉的事,只是并州那里……”

  “太后在,主持朝政。”凤杞干巴巴说,“先父留下过堪当使用的地方官吏名单,现在一任事务都安排好了,不仅是并州,整个晋地已经文就文职,武就武职,各司其职了。”

  “那……皇后……还好吧?”郭承恩这句话问的,声音仿佛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凤杞说:“皇后在安心养胎呢,不会让她累着的,泰山放心。”

  郭承恩已然晓得自己第二次轻敌,第二次被这个呆模呆样的凤杞给哄住了他和郭娴骨子里都瞧不起凤杞,皇后有了新欢,只怕瞧不起得更甚。这样看来,以往她传递来的那些消息,大概率是凤杞他们早就设计好的一套,专门给她看的,也专门让她传递给自己的,自己还自以为掌握了皇帝的一应消息。

  做得那么机密、那么逼真,滴水不漏,凤杞扮猪吃虎,不容小觑。

  如今悔之晚矣,只能在心里怪自己的女儿实在是个蠢货。

  郭承恩道:“官家圣明,臣替皇后谢谢官家了!官家既然来了洛阳,接下来总有打算?”

  凤杞点点头:“先将凤震赐死,为我父亲、为曹将军、为那些间接死在他手中的百官百姓报仇。然后自然是打败温凌和回汴梁的事宜。”

  郭承恩觉得他说话像是在背诵,于是紧跟着问:“官家之于打败温凌有什么谋划?”

  凤杞只愣了片刻,就目视郭承恩说:“不急。先等高云桐在黄河下游救灾。”

  “怎么?”郭承恩一愣。

  凤杞说:“黄河决堤,下游十二州已如泽国,虽然提前安排各州县防备,人员伤亡不算太大,但万顷良田已经淹没,这一年恐怕是颗粒无收了。下游百姓喧腾,啧,也不好轻拿轻放啊。看看情况再说吧。”

  他依然盯着郭承恩,说得平淡,但眸子里终有了一些复杂的光。

  郭承恩的冷汗一瞬间又冒了出来。

  他原来仅只是个带兵的将军,半辈子走来都是烧杀掳掠、坑蒙拐骗、中饱自肥,未尝觉得有不妥过,毕竟“兵不厌诈”“慈不领兵”是他恪守的古训。但现在猛然发觉,当他坐在朝廷枢密院的丞相位上,他肩上陡然有了其他的责任,可惜之前他没有在意过,现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势头已经初步显现了倒便宜了高云桐去做了好人。

  “臣愿请旨”

  郭承恩的话才说了一半,凤杞就虚按右手,似乎有些不耐烦:“太尉,不忙着请旨,其他话也不忙着说了。如今洛阳之内还好,你和常胜军一旦往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了泰山您的安全,还是不要出洛阳的好。朕已经领了并州的精锐前来接管,城外的常胜军已经按照谕旨打散重编,城内还有一些太尉的部曲,反正也不多,就先编入洛阳守军吧,太尉和平章事王枢一道管理。朕是为你打算。”

  郭承恩听见自己的牙关被咬得“咯咯”响的声音。

  他大意了,叫凤杞拣了他的现成果子不说,还把下游水灾的屎盆子全扣他脑袋上了。现在除非立时造反,否则就落了下风;但民心丧失,造反风险也大得很。

  他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但并州局势如何他一无所知,皇帝过来时做了怎么样的准备他也一无所知。作为一只一直游刃有余的老狐狸,会“忍”是他一直的法宝。所以此刻即便牙齿咬得下颌骨发酸,也依旧能够一张脸笑开了花:“好,好,官家圣明。”

  最后,凤杞问道:“凤震关押在哪里?他的其他嫔妃内侍都拿下了吗?”

  凤震比郭承恩可惨多了,蓬头垢面被关押在洛阳府的大狱中严密看管。

  凤杞坐上皇帝辂车的时候,转头问身后穿着女官服饰、因身子不适而表情慵慵的凤栖:“亭娘,听说那里气味不好闻,你确定要一起去?”

  凤栖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当然要去。”

  “你还好吧?”凤杞问,“看你脸色不太好。你可好好保护着我的小外甥,不然我担着风险把你带出并州,要有啥,我得被太后和高将军咬死了。”

  凤栖不由“噗嗤”一笑:“我才不像你那么怕担风险。”

  又问:“刚刚在你丈人爹那儿,你盯着人家小娘子倒盯了好久。”

  凤杞失笑:“就你眼睛尖,不该看的别瞎看。”

  凤栖道:“你丈人爹现在是不足为虑,但他狡诈多变,手里也有兵权,哥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凤杞道:“我这个丈人爹,狠的时候可真狠。我在想,他对百姓狠,不该学,会丧失民心;但是对有些人不能仁慈,小慈乃大慈之贼。”

  说话间辂车已然来到了府衙,王枢正在门口恭候着。凤杞望着府衙黑洞洞的门,又回头看了看凤栖,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

  “陛下。”王枢用很正式的大礼,“篡伪之君凤震已经提到二堂,候陛下亲审。”

  凤震蓬头垢面,几日奔波,几日牢狱,把这个耳顺老人折磨得面无人色。但绝望之余他也豁出去了,带着镣铐昂然来到二堂,冷笑一声道:“我的好大侄儿,你打算我跪你?不怕折了你的寿?呵呵呵……”

  王枢呵斥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抢来皇位不说,还斩草除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如今又有何面目对官家说这样的话?”

  他是亲历过汴梁两次惊变的,如今回忆起都觉得身心震怖、悲愤交加。

  但凤震依然是轻蔑的冷笑:“皇权更替,原属正常。再说,你妹妹凤栖那个毒妇,用美色勾搭温凌那禽兽,不也杀害了我的儿子?”

  皇帝亲鞫,是直面于他的,但凤栖身藏在屏风之后,听得见凤震的辱骂,也听得见凤杞气到说话都结巴,欲要辩驳,又口呆舌笨,不知道该如何辩驳的一连串“你你你……”

  凤栖轻蔑地在屏风后笑道:“三伯为长不尊,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难道不是?”凤震对着屏风后面喊。

  这种时候,想跟他分辩出一二三就傻了。其实不需自证,只需要说:“是耶非耶,我自问心无愧,凤杭出卖国土、谗杀叔父,还与敌人温凌商谈议和,死也该当。三伯手上也沾着无辜人的血吧?如今天道轮回,是否觉得也是正常?”

  又说:“哥哥,不用受他的跪叩,您也不缺这一拜。但国法在上,宗庙在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凤震自然是愣了愣,然后愈发横着口气说:“怎么,你们兄妹俩想杀我?弑君屠亲,不怕天下人戳你们的脊梁骨?日后凤杞小子的皇位怕也坐不长久的吧?”

  “天道轮回,‘弑君屠亲’这种,三伯做初一,我们做十五,一报还一报,才是人子的所为。”凤栖凝然冷笑,“家父死得惨,曹将军更是你和议的牺牲品,靺鞨要斩我们的股肱臂膀,要我大梁无抵御他们的人,三伯你就一一为他们实现了。说实话,纵使我们不杀三伯,只怕天下人也容不下您。”

  “哼哼。”凤震冷笑道,“我活了六十多年了,什么委屈没受过?如今妻离子死,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绝不自尽,有种你就叫人来杀!”

  “是是。”凤栖说,“官家的意思,也不忙,先请洛阳百姓见一见您。”

  到了这个时候,凤震确实已然不畏死了,为了残余的一点尊严,变得极其强硬。

  他并没有被堵上嘴不让说话,所以游街之初,当他坐上敞口的囚车,被人缓缓推行在洛阳的通衢大道上,他还提着中气,振振有词,辱骂“凤杞小子,昏弱无能,纨绔好色,岂能为君?”“燕国公主,和亲靺鞨而无妇德,狐媚阴毒,世所罕见!”……

  但押解的官差也一路高声诵读着高云桐所撰写的凤震的罪状,大笔如椽,辞锋如刀,一点一滴所写与百姓们所知的吻合这个先前的吴王,原是带着百姓的期许入主中原,而事实上却辜负了所有人;不仅辜负了,而且手段残忍酷烈,心思自私,简直是禽兽不如。

  人群里跟着骈体的罪状书,爆发出一阵阵怒吼:

  “冤杀曹将军,虐杀功臣!”

  “篡位屠弟,心思狠毒!”

  “卖国求荣,割裂山河!”

  “‘残民以逞’,独夫耳!”

  “该杀!”

  “该杀!!”

  “该杀!!!”

  …………

  先是一颗鸡蛋飞过来,正中凤震的额角,鸡蛋壳裂开,发臭的蛋液缓缓地流在凤震花白的鬓发上。

  他在恶臭里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听着下面一浪接一浪的“该杀”之声,张了张嘴辩驳:“不是的……他们不懂,我也是为了国家……”声音却远没有刚刚的高亢了。

  而后,一块小石头飞过来,把他的半边脸砸肿了,然后又是第二块、第三块……打中的不多,但疼得钻心。

  他听见汹涌的吼叫的浪涛里传来了他一桩桩、一件件作恶的事。这些事他都做过,无可辩驳了。

  到了市中,偌大的庙会市集里,数万人高高低低地来围观他、指点他、叱骂他。

  凤震高贵的头低了下去,嘴巴翕动着,似在喃喃自语,但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他从囚车中出来时,双腿已经瘫软,被人拎着胳膊,拎他的人一脸厌恶大概是厌恶他裤.裆里散发的失禁屎尿的恶臭。

  凤杞和凤栖换穿了白麻素衣,捧着凤霈穿过的衣冠和曹铮用过的剑,来到凤震的面前。

  凤杞流着泪,哆嗦着嘴唇说:“爹爹只剩无头的残尸,草草掩埋在京畿郊外,进不了宗祠。爹爹不是个完美的皇帝,但他品性毫无恶劣之处,却落得如此下场……曹将军更是国之大器,却因你私下心心念念要和靺鞨议和,他的死被作为议和的礼物。”

  数万百姓鸦雀无声了。

  这位新君性子懦弱,大家都知道。

  此刻满面泪痕,眼眶红肿,声音几番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但仁慈、孝顺。

  也就够了。

  而他掩涕说到最后,却又把脸一抹,泪痕被胡乱擦掉,昂首望着阴云密布的远空,嘶哑着喉咙说:“先父因狠毒庶兄而死,也因靺鞨而死。如今并州同仇敌忾,已然分化靺鞨君臣太子,水淹靺鞨战船,兵锋直达之处,什么铁浮图、拐子马都不再是战胜不了的了。朕虽不才,幸得能臣猛将,忠义之师,誓将收复国土,还我山河!”

  四周又是静默了片刻,而后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凤杞突然间理解了妹妹和妹夫的豪情,他刚刚擦净的泪又流了满颊,这次却没有再擦,而是从凤栖手中拔出曹铮的遗物宝剑,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血口子,滴滴答答的鲜血流下来,一个内侍捧来卮酒,他的掌血滴入酒水,然后被他一饮而尽,嘴角淌下两道红痕,胸膛一下子挺直了,眼神也一下子坚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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