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呆着脸问:“教什么?”
翠灵说:“伺候男人。”
她拍拍掌心,另一个婢女捧来一个镶金的木盒子,一打开,里面是“妖精打架”,翠灵说:“王妃,这是‘欢喜佛’。”
凤栖木着脸,心脏“怦怦”地跳,却不大愿意人看出她的难堪羞涩,只能垂下眼皮,只看自己那只白玉压襟,在听翠灵讲的时候,她已经把压襟玉佩上坠的小米珠数了两遍。
而翠灵仍然没有讲完。
凤栖终于抗声说:“我不想听了。”
翠灵哄着她:“快讲完了,王妃还是认真学着些吧。大王说,今晚检查,王妃若是还有不会的,就要拿鞭子抽奴一顿呢。”她可怜兮兮的:“奴虽不能得王妃青眼,可亦要厚着脸皮求王妃垂怜。”
她看了看凤栖耳根和眼皮子都红了,自己其实也不大好意思,但不得不再次指着那欢喜佛讲下去。
好容易听完,凤栖问:“他要怎么检查?”
翠灵“噗嗤”一笑,而后正色道:“奴可不知道。”
凤栖隐隐有些明白了,脸色顿时沉下来,也不再和旁人说话,一个人呆坐着望窗外。
吃过两餐饭,就到了晚上。
涿州天黑得比汴京早多了,溶月忐忑地过来给凤栖加了一件披帛,左右看看才悄声说:“这可怎么办呢?”
凤栖说:“等他来吧。”
溶月担心极了:“娘子……若是真躲不过,您……您就顺着他些吧,夫妻俩还图个将来……”
凤栖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外头响起陌生的脚步声,响起那些婢妾们参差问好的声音:‘大王万安。’
温凌漠然地应了声,然后问:“燕国公主没睡吧?”
“没有,灯一直亮着。”
他于是吩咐:“让人打水,我沐浴一下。”
溶月担心地握着凤栖的衣袖,喃喃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她问了几声就戛然而止,因为屋门毫无阻碍地被打开,大黑塔似的影子堵在门口,顿了片刻就走了过来。
溶月颤着声儿:“大……大王。”
温凌说:“你出去。”
溶月努力清楚地说:“奴……娘子一直是奴贴身伺候的。”
温凌凌厉的目光直射过去,吓得溶月腿肚子转筋。温凌说:“你是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知道这个地方谁的话管用?”他笑起来:“真是,大喜日子见血不好,不过你要是老不知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凤栖说:“溶月,你出去吧。”
温凌斜眸看溶月抖抖索索地出去了,然后摘下帽子随手递给凤栖:“旁边有帽架,放完伺候我宽衣。”
凤栖接过帽子,打量了一下他的脑袋耳边梳辫,看着奇特,不过没有想象中髡首雉发的丑怪模样,他黑发浓密,脸如刀削,因为长得不错,所以也不会叫人觉得那奇怪的打扮丑陋。
放帽子回来,他已经张开双手,抬着下巴,示意她解他的衣扣。
凤栖果然如溶月所说的“顺着”他,上前两步,伸手解他的衣扣。她润手用的香蜜散发着茉莉花香,凝眸只在他的喉间,长睫毛从上方看下来只觉得小扇子似的,遮着她一向傲慢的眼神。
温凌一直带着对她的警觉,只此刻心里微微一荡,随即又警告自己:女孩子见他,大多应当如溶月那样战战兢兢,冷静到这样反叫人怀疑她的动机。
他故意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嗅了嗅她的手指。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但足够长,顿时抠在他人中上。
“干什么?”他问。
凤栖抬眸:“大王无礼在前,可我也没干什么。”
他于是冷笑起来,打算教训她的傲慢,另一条胳膊勾住她的腰拉近了,打算咬她的手指一口,给她点苦头吃。
凤栖说:“你没洗澡呢。”
她真是一举点燃了他的怒火,一下把她的手甩开:“怎么的,你还敢嫌我?”
凤栖斜挑眸子的模样既挑衅又有三分妩媚,竟叫对面的人不由自惭形秽而又并不自知,只觉得恼怒,却也不想叫她瞧不起。
他说:“水已经打好在外头了,我洗完,请你把我被子暖好。如其不然,我先赏你那侍女三十皮鞭。”居高临下望她,终于找回些威严,转身出门,心里想:一会儿床榻上,看我怎么教训你!
他这澡洗得心猿意马,脑海里一直盘算着一会儿怎样的姿势最羞辱一个未婚的女孩子。
撩水马马虎虎觉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喊道:“来人!”
一条松软的绒浴巾从肩背上披下来。他诧异地回头一看,自己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凤栖面色冷淡:“怎么,你怕我看?”衣着齐楚,歪着脑袋,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打哈哈道:“你不好意思,不看就不看吧。你自己擦一下。”
转身窈窕离开。
温凌肺里一股股热辣气直往四边窜,满脑门子都是羞愧的邪气,然而裹着那绒浴巾,半天迈不开步子,出不了作为洗浴间的那小小耳房的门。
温凌回过神来,缓缓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琵琶曲。他心里的气怒更甚,且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气冲冲散穿着里衣,循着声音到了偏屋,开口便怒斥:“翠灵,这会儿大老晚的你弹琴,是怕我抽不烂你那身臭肉?!”
然而揭开门帘,翠灵自然是瞠目结舌,惊恐万状,抱着琵琶的却是另一个人。
凤栖说:“白日里听说翠灵会弹琵琶,忍不住技痒,想切磋切磋。”她圆润修长的指甲在琵琶丝弦上当心一画,琅琅的琴声流丽如珠玉散落。
温凌愣了愣问:“你也会这个?”
凤栖说:“我自己一个人时会弹,有时候也弹给爹爹听。”
女儿家学些琴棋书画自娱,是雅致的事,不比勾栏的歌姬是用来娱人。
“那,弹一曲《霓裳》吧。”温凌说。
凤栖放下琵琶:“以后吧。”
刚刚平息下来的热辣之气又开始在温凌肺里乱窜,他冷笑道:“燕国公主,你挺喜欢找别扭啊!”
凤栖道:“这话奇了!”横了他一眼。
未婚之妻,还是得以礼相待。若在此刻用翠灵立威,倒是可以。但温凌察觉凤栖的伎俩未曾“杀敌”,先就自己损兵折将了拿翠灵立威,简直是自抽耳光的举动。
温凌冷笑道:“你爹爹真不知怎么教你的!”
抬抬下巴对翠灵说:“你弹一首《霓裳》来听听。”
翠灵不敢不从,战战兢兢捧过自己的琵琶,小心调了丝弦,才开始演奏。
大约是心里害怕,理应行云流水般的《霓裳》被弹得涩滞如暗泉幽咽,还不慎弹错了几处。
凤栖看到每次出错音,温凌眉头就锁着,黑沉沉的面庞瞧着真有些吓人。
翠灵再错了一个音的时候,温凌爆发似的一把夺过她的琵琶丢在案桌上,咬牙切齿骂道:“你就这点能耐?我要你何用?!”
手揪着翠灵的领口,两手对撕,顿闻裂帛之声,翠灵的皮肉被撕裂开的茜红色衫子衬得皎白,里头朱红色抱腹随着她的胸膛大起大伏。
温凌回头对凤栖说:“她虽蠢笨可恶,但好歹还可以伺候我,比你略强些。你呢,是想在这里参观么?”
凤栖赶紧摇摇头:“不想。”低了头旋磨儿般往外逃走了。
翠灵颤巍巍的哽咽和其他叫人心跳的声音一起传过来。
温凌咂咂呜呜大概是在亲吻她,呜呜噜噜吐字不清地说:“翠灵,还是你更好些。”
凤栖心道这男人真是凶暴无礼!又想:这蛮夷之人居然挺通音律,每一个错音都听得出来!
她有点可怜翠灵,也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她毕竟与翠灵就是一面之交,晚上锁上房门,用枕头捂住耳朵,竟也将就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凤栖听见动静,睁开眼,蹑手蹑脚到窗户边挑开一点帘子往外看,果然看见温凌斗篷呼呼被吹起老高的背影,大概是要练兵,匆匆离开了。
她气定神闲叫来溶月给她梳妆,溶月边为她通头发,边小心地对着镜子里的她问:“昨儿,他在那边?”努努嘴指着偏屋那里。
凤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说:“用那套珠钗。”
溶月在她髻上插上珠花,忍不住又说:“那屋那位简直狐狸精似的!太不要脸了!”
凤栖从镜子里斜了她一眼:“换成我昨晚遭罪,你就满意了?”
溶月不服气啊:“奴当然舍不得娘子受罪。但是,毕竟将来娘子你是这王府的主母,若任由这帮小的扫帚顶倒竖,以庶欺嫡,我也为娘子憋屈!”
她真的气呼呼的,既觉得翠灵不要脸,也觉得男人太小器和亲的妻子刚来,他就给这个下马威,是表示对凤栖的不屑一顾么?
“小声点!”凤栖说,“你又不懂我的意思!”
溶月嘟着嘴:“有啥不懂的?昨儿他无礼,娘子避一避也是对的,但是将来来日方长,还是要拿出点主母的威风来,也要管得好自家男人的心。娘子想一想我们家周王妃罢!”
凤栖脸沉了沉:“诶,你说这冀王的鞭子,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溶月悻悻地闭了嘴。
凤栖洗漱完,到偏屋去看望翠灵。
翠灵也在梳妆,见凤栖来了,赶紧起身迎候,动作蹒跚,还有些龇牙咧嘴的。
凤栖一眼看见她脖子里几处鲜红的啜痕,翠灵也发现了,赶紧把领子拉好,脸也顿时红了。
“昨日殃及池鱼,实在是我的不是。”凤栖打招呼。
“大王本是寻宝珠,奴不敢怨这池鱼之殃。”翠灵说。
凤栖看了她两眼:“大部分人只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还知道桓司马的典故,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小娘子了。”
翠灵红扑扑的脸颊顿时发白,辩解道:“奴闲暇时爱读两句书,可身是下贱,改不了的。”
凤栖问:“冀王似乎特别宠你?”
翠灵低头说:“大王不耽于女色,谈不上特别宠谁。只是涿州经过一场兵燹,城中三成的人都死了,他难得找个会琴的,到奴这里听曲儿的时候会多一些。”
她似乎有些害怕凤栖,陪着笑脸说:“奴是至下贱之人,王妃是天上的皎皎明月,昨日那《绿腰》一出,奴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大王也一定欢喜得紧。”
凤栖笑了笑:“都是身不由己,随他吧。”
外头大概军务繁重,温凌有两天没有回这座临时用作冀王府的内宅。
倒是几天后,凤杞过来与凤栖道别。
“哥哥该离开了,”他有些不舍,“冀王说会善待你,你也是灵巧人,想必也会和他相处融洽的。”
“哥哥绕不绕到晋阳去?”
凤杞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了头说:“不绕路了,京里发了金牌和急函,要我立刻赶回去。”想到何娉娉,他心里也担忧,但因为这举动是对不起妹妹的,所以提都不敢提。
凤栖不由蹙了眉,忖了忖问:“怎么,出现了变故?”
凤杞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