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见幹不思指挥两个女子到他身边服侍。
他见两个女子虽袒着半边肩膀和胸脯,小衫和窄裙裹得身段也算伶俐,脸面也算端正,但哆哆嗦嗦的强笑模样实在叫人不舒服,他说:“酒我自己倒。”
幹不思笑道:“阿哥,你原来可没这么放不开哈!要嫌丑,只能闭着眼儿,反正下头都一样。”
温凌等幹不思吃过肉、喝过酒之后,才放开吃喝,而后才说:“看你这军中伙食,可比我在并州强多了!怎么,还遇上不顺利的了?”
幹不思喝了一大口酒说:“得亏阿哥过来了,磁州气得我要死,但一时又弄它不下,阿哥要好好帮帮我!等磁州打下来了,我要把磁州当官的剁成碎块喂狗!”
“至于和磁州死磕么?”温凌亦喝了一口酒,“你前头雄州、霸州、中山不全是跳过去没攻城的?”
“本来也只想把磁州困着就算了,毕竟只是一座小城,虽听说挺富庶的,但也不值得耗费粮草。但磁州居然三番两次挑衅我,气死我了!”
“还敢挑衅你?!”温凌来了兴趣,“不是好言好语劝你不要打?”
幹不思说:“那些什么‘雄霸’之州,虽然不降,但也不敢招惹我,无非是派人过来求饶,求不过再放两句无关痛痒的狠话,再不然就是叫斥候悄悄携带蜡丸出去报信求援我抓到了斥候就杀,抓不到也不怕,因为我从渡过白沟河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半个援军都没见到。南梁我已经看清了,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家瓦上霜!”
“但是,”他皱起眉头,“这个磁州,居然敢来挑衅!”
他几乎是不可思议:“不知道谁借他们的胆子?”
第126章
温凌也好奇起来:“磁州怎么挑衅你?对骂?”
幹不思一脸无奈:“骂倒没有,但我一攻城,他就两面偷袭,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气得我和他杠上了。不是粮食不够嘛?就让民夫先收割城外的青麦。里头觑着我们抢收麦子,立马就开一道城门,一队骑兵出来袭扰一番,等我们的人赶过来了,他们的马驮着麦筐已经回去了,远远地还笑着喊‘谢谢’。我他妈……”
他气得往地上吐一口浓痰。
温凌觉得这家伙鲁莽得好笑,不动声色喝着酒问:“你有酒有肉的,就至于缺这点青麦么?他这伎俩用上两次,你不就明白对付的法子了?”
幹不思说:“当然不,我也设了伏兵过,打算他一开城门就伏击城里骑兵。但是这鬼地方一马平川的,没啥地方好伏击的,他们又很谨慎,发现不对劲就不出来。唯一一次是我叫将士在战甲外裹了民夫的衣衫假装收麦,他们出来以后发现不对劲就往回逃,我们差点撵上了,却又被他们的火器给轰了回去这南梁人拿过年放的鞭炮烟花装在坛子里,炸开了居然能伤着人!”
温凌面色凝重了一些,想了想才说:“这倒不能不防。”
“这还不算。”幹不思也不怕在哥哥面前丢丑似的,只管说,“我知道汉人奸狡,哨兵每日都在城下一里内巡视,果然有一回夜里看见城墙上往下缒绳,吊下来不少黑漆漆的人影,想是要偷袭。”
“半夜里偷袭,拿箭把人射下来就是。”温凌说,“犯不着黑灯瞎火地和他对战。”
幹不思一拍大腿:“着啊!我就是叫人放箭呢,正好在射程里,狠狠给这些黑影子扎了个透心凉。结果呢,早晨天亮了一看,哪里是人!都是稻草人!披了黑色的破布吊在城墙上,远远瞧着特别像人,身上扎满了我的箭,刺猬似的。这帮南梁的犊子,骗了老子好多箭!”
温凌嘴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掩住口后虽未喷酒,呛得咳了半天。
“这种骗局,也就能骗一两回。”他憋着笑意安慰着弟弟,“下次不理就是了。”
幹不思一脸苦笑:“不错,两次一来,我就不理他了,随他吊多少稻草人下来。但紧跟着人家就吊了一队真人下来,抢了我们刚收的麦、刚宰的羊肉,又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营盘,连同半座粮仓。死伤虽然不多,损失却不小。”
他叹了口气,瞥眼见身后一个南梁的少女憋不住正在笑,顿时气得一巴掌抽过去:“你笑什么?”
又喊:“拖出去砍了!以后粮不够,就吃‘两脚羊’!”
温凌看着那个少女紫胀着半边脸,哭哭啼啼求着饶被如狼似虎的士兵给拖了出去,回头问幹不思:“如今你的打算是?”
幹不思道:“阿哥来得正好。我晓得你和南梁对抗已久,深谙他们的路数,忻州一役打得漂亮!如今磁州这口鸟气,我不出不痛快,但存粮不足,也犯不着跟他们硬扛。请阿哥替我围着磁州,伺机给他一顿教训,若是能像忻州一样打下来了,咱们兄弟再分里头的粮秣人口不迟。”
温凌顿时就冷笑道:“阿弟,你以为幽州、易州、应州、忻州,我都是轻而易举就打下来的?除了应州有郭承恩‘帮忙’,没太花力气,其他都很不容易的,忻州我折损多少你可晓得?”
幹不思连忙举酒:“是的,是的!阿哥一路辛苦了!我敬阿哥一杯。”
温凌伸手虚按:“不忙着敬酒,先听我说。”
他目光凝重,又带着几分戏谑:“并州我先围困着,但没办法打打仗就要人、要粮,你当我有人、有粮?不,我也都没有!如今想了再想,觉得就是汉人古话说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在并州会被困死,一如你在磁州也会被困死。我们与其被南梁的这些城池熬死,不如直击起心脏地区。”
他手一劈,做了个“单刀直入”的动作,眯了眯眼睛,显得智珠在握。
“这……行吗?”
温凌徐徐说:“汴梁,才是南梁的根本,不得汴梁,过了黄河也守不住;得了汴梁,黄淮均是不取自下。咱们兄弟齐心,直奔其国都,就如运臂取物,回手即可得。反之,在并州、磁州等地慢慢围城攻袭,待南梁做好准备,勤王之军四下赶到,胜负谁又能预料?!”
幹不思犹豫了一会儿。
他当然不愿意攻陷汴梁的功劳被哥哥分去。但是原以为南梁军民都是泥糊的,一打就稀烂,哪晓得居然和想象中不一样,南梁战力不强,但一旦反应过来了,却很有韧劲。幹不思是父母的宠儿,其实不如温凌能吃苦耐劳,胶着之势让他心里也焦灼,恨不得立刻功成,抢南梁一批好东西回去享受战果和战功。
本来他一心想着借温凌的刀把磁州取下,但明显温凌没肯答应,但愿意和他一道去打汴京。
于是他心里又想:温凌不就是想抢功!也好,这会子拉着温凌帮忙,等拿下汴梁之后再给父汗发战报,正好可以问问温凌在并州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折转到磁州来了?即便父汗见温凌有功不罚,但赏赐肯定也没有,这太子之位自然也轮不到一个不服从命令的皇子头上。
想明白了,幹不思点头笑道:“有道理。”
温凌微微一笑,转动着拇指上射箭用的扳指。
他当然有他的私心,确实打算和幹不思抢一抢攻取汴梁的功劳了,台面上的话当然也要说得漂亮,不至于现在就撕破脸。
酒足饭饱,幹不思推了两个侑酒的小娘子过去:“阿哥,这算是这批农妇中的翘楚了,你别嫌,等到汴京咱们再挑好的。”
温凌目光扫视着两个小娘子,她们害怕得发抖,半透明的丝衫透出来的皮肤上都起了粟粒。他捏起其中一个的下巴抬起来,那脸确实还算端正,可目光畏怯,好像都要哭了。
“没意思。”他说,“睡这样一个女人,我觉得我吃亏了呢!”
幹不思大笑起来:“阿哥,你确是长得好看,可也不必这么自负嘛。你不妨就让这两个小娘子占点便宜嘛!难道你还念着你那作死的王妃,准备打光棍来追悼她?”
温凌顿时脸色一懔。
幹不思看出他不高兴,仍是满不在乎地笑着:“两个你若是不行,就一个吧。一个,你总弄得动吧?”
“浑说什么!哪个‘不行’?”温凌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言声,伸手“嘶啦”一声,扯开了其中一个身披的薄纱衫子,肚兜也一把撕下抛到一边,裙带一拉,女子趔趄得几乎站不住,那湘江水一般的丝裙流泻于地;紧跟着又是另一个的。
两个女孩子色相毕露,害羞地捂着前胸呜咽着哭起来。
他心中有了些微的快意,问:“哪个是处子?”
幹不思道:“都不是了,在军中呆了这么久,还留个处子干什么?不过是一件玩器罢了,还等着做侧妃啊?”
温凌被弟弟激怒,便也没有了半点怜惜。
自从温凌的海东青旗出现在磁州城外,凤栖为防着忻州她巡城时被温凌发现的事再次重演,一直没有敢在城墙露面。
且自从温凌到了城下,靺鞨军一次都没有和磁州死磕,川流不息的军队只在城下威胁,过了几日,就听说大军已经拔营了,只留了数千人在外城扎营,目的是看着城里的人,不让出去联络报信。
凤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知府杨泉吹嘘道:“你看看我这个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几条妙计打得靺鞨不敢恋战,现在一路南下去了。”
杨泉陪了陪笑,接着继续愁眉不展:“唉,接下来估摸着靺鞨军要往汴京去了,我虽让人用蜡丸裹了战报送往京城,但是现在派出的斥候十个都不一定有一两个能够出靺鞨人的封锁圈,这些消息不知京城到底得到没得到?”
凤霈完全没有他的忧国忧民,心里只寻思自己:汴京要攻破其实更为困难,但是吓唬我那哥哥一下又何妨?靺鞨只是马上蛮族而已,并无能力治理中原,迟早要退回去,但不知退回去的时候是否已经餍足所欲?会不会还要围攻磁州?磁州这里又安泰不安泰呢?
倒也想念自己的家人,上次他故意激将,逼得曹铮说出了消息:儿子是被贬为延陵郡公,发往吴地,倒是因祸得福;只是妻妾和女儿们都在汴京,嫡长女还嫁在京中,不由得不牵挂。
因此,当他看见凤栖的时候,叹息着说:“亭卿啊,咱们这里暂时是平安了,但京里的情况我还是担心得很。我寻思要是官家识趣,肯与靺鞨议和就好了靺鞨这种荒蛮之地的酋首,能有什么见识?无非想要钱粮、土地,想不用游牧辛苦就可以安安稳稳吃饱饭。想我先朝割幽燕、给岁币,与北卢成兄弟之邦,和平了百余年,不也是大幸?”
凤栖瞪着眼儿说:“靺鞨和北卢可不一样。北卢和我朝那时候是各有胜负,再打下去两败俱伤;靺鞨现在一路高歌猛进,我们签城下之盟还能有好果子吃?即便是要和谈,也还是打几场硬仗才有谈和的资本。”
“你看你女孩儿家家,怎么说起打打杀杀眉都不皱?”凤霈皱起了眉,“当然,我也就自己一说罢了,官家也听不到我的想法。”
他一边害怕战事,一边又闲极无聊,隔了一会儿又问:“亭卿,你的琵琶技艺生疏了没有?弹首曲子给爹爹听听吧。”
凤栖没好气说:“兵荒马乱的,姐姐留给我的琵琶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还弹什么琵琶?!”
凤霈顿时有些生气:“怎么把你姐姐的琵琶都弄丢了?你姐姐没留多少念想儿给我,你还要丢三落四的!……早知道这琵琶就该留在我这里,也好叫我睹物思人。”
凤栖抹一把泪说:“行吧,那女儿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转身走了出去,还把门摔得“砰砰”响。
凤霈气得脸色发白,好半晌才骂道:“翅膀硬了么?!越发没有规矩了!”
胸口起伏了一会儿,心里也明白,女儿长大了,以往让周蓼用女德硬压抑着的脾气现在已经压服不住了;以往只是古怪别扭,现在干脆就是叛逆妄为,是那种无畏天下人评说的狂狷。
其实,有点像何瑟瑟她的姐姐身至下贱,却傲骨铮铮。
姑苏何家,当年出了那些惨不忍闻的旧事,却叫他凤霈渔翁得利。
她在淤泥之中沉浮久了,反倒对世间虚名弃若敝屣,那种目空一切的模样,实在有十足的魅力。她去世前的一年,形销骨立,与一般人所认为的美丽其实有很大的差距,但凤霈却在那时特别心甘情愿跪伏在她的脚下,觍颜赔笑,宛如哈巴狗求女主的爱抚。
只是如今念及,凤霈仿佛也只余下后悔了。
第127章
皇帝凤霄一如晋王所料,每天看着各地官员报喜不报忧的奏折,自以为天下太平,只需防着兄弟即可。于是下了一道圣旨,命平章事章谊打理朝政,而自己闭关修炼“道法”,没有大事不许打扰。
忻州城破的消息,关通捏着没有肯上折子,怕“圣躬不怿”,当然实际是怕自己失宠。
当靺鞨军东路在幽州易州集结的消息递来,被章谊压住了,还训斥兵部主事:“人家在幽州集结,关我们什么事呢?你敢用这事打扰官家清修不成?”
兵部主事敢怒而不敢言,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关通从并州逃回来,才把忻州和并州的战况简略上报。
人问他:“您不是并州宣抚使,怎么并州打仗,您倒回京了?”
关通皱着眉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宣抚使,并非守土之人,守土有责的不是曹铮么?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而靺鞨军过了白沟河,又过了滹沱河的消息传到京里,章谊才知道压不住了,在官家闭关的宫室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啼哭着进了门。
官家出关时,道家的衣衫还没换,一身仙风道骨却换成了步履踉跄、面如死灰。这次没有半点拖延,直接召集在京的大臣们来商议对策。
垂拱殿一改往日,最爱互相攻讦的东西两府大臣,全部垂着头不出声,唯恐被官家点到名字。
官家怒冲冲拍着御座的扶手:“朝廷养你们何用?如今事到临头,既不知道靺鞨人的兵策,也不知道靺鞨人的长处短处,一个个就是低着头,要么一问三不知!”
朝臣们反而更不敢讲话了。
汴京的众人上一次接触靺鞨人,还是已废的皇太子被册立的时候,北卢、靺鞨派人过来庆贺。靺鞨皇子当殿杀人,那种凶悍蛮横已然吓到了众人。那时还是庆典,现在两国交兵,只怕这凶悍蛮横会更甚十倍。但这话说出来,不是更惹得官家生气了么?
“说呀!总得知己知彼,才能想对策!”
官家一双眼扫视了半日,终于垂泪颓坐,又坐了半日,对关通抬了抬下巴:“你在并州,离贼虏最近,你说说看,靺鞨人到底怎么样?”
关通原本是他最信任的宦官,所以派到并州当宣抚使,既是宣抚并州及晋阳,又是督查晋王和曹铮,可以左右制衡;顺便还给自己信任的人镀镀金,将来提拔任用起来更顺手。
现在关通灰溜溜逃回来,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既然被点到了名,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此刻声音故意带着点哽咽,举着笏板说:“臣有罪,这次从并州飞驰回京,是怕耽误了军务并州为靺鞨人所困,曹铮胆小,不敢与之交战,也不敢突围,重要的消息递不出来。所以臣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冒死出晋,让官家晓得现如今的情势。”
官家冷面,不置可否,好一会儿只说了句:“曹铮是朕派了送晋王改藩的。”
关通连忙“是是是”地点了一顿头,说:“是臣急糊涂了。”
他并不晓得曹铮又从磁州折道回并州坚守的事,但不妨碍为了给自己撇责任,把黑锅都压到了曹铮背上:“曹节度使在并州十几二十年了吧?唉,如今并州军务堪忧不过也不全怪他,靺鞨人确实厉害。臣想着无论如何要飞驰进京,把消息告诉陛下。请陛下迅速召集军队保卫汴京,增援并州!”
官家问:“你说靺鞨人厉害,怎么厉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