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张岳也低声禀报是圣驾,赵璲让他将车赶到官道两百步之外。
王爷的车一拐,后面王妃的车也跟着拐,青霭、飞泉坐在车辕上,阿吉则陪着王妃坐在车厢。
官道外的路坑坑洼洼的,好在王栋提前解释过,姚黄主仆俩都有所准备。
马车重新停稳,姚黄挑开一丝帘缝,发现圣驾仪仗已经近了,两支骑着骏马的御前军在左右开道护卫,中间永昌帝一马当先,康王、庆王落后半个马身陪在两侧。
官道附近还有其他车马百姓,惠王府的这两辆并不扎眼。
秋干物躁,马蹄踏起一股股黄烟,带着帝王、亲王以及文武大臣们呼啸而过。
在第一波黄沙被秋风吹卷过来之前,姚黄放下了帘子。
以惠王爷的性子,定不会做这般偷偷摸摸窥视之举,可姚黄相信,跟陪她打水漂摘柿子比,惠王爷更想去军营阅武吧?
当惠王府的两辆马车终于来到南城门,永昌帝等人早已进城多时。
回到王府,姚黄简单洗漱一番便换上一套绸缎中衣,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通着发。
惠王爷过来时,王妃的长发已经梳得非常顺了,发稍随着步伐而动。
到了床上,月事仍在的王妃没像前几日那么老老实实地躺着,竟拱进了他怀里。
赵璲拍了拍王妃的手。
姚黄枕着他的肩膀,很小声地道:“其实我都知道,王爷根本不想陪我一日日出去闲逛,我喜欢做的那些事,在王爷眼里都是小孩子们才喜欢的玩意。”
赵璲:“……没有,你别乱想。”
郊外的秋景赏心悦目,摘柿子或许有些稚气,却也是他不曾体会过的童趣。
姚黄在他肩头蹭了蹭:“王爷不用哄我,你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我能分辨出来。”
赵璲沉默片刻,往外侧挪挪,再去看王妃的脸。
姚黄不给他看,继续往他怀里钻。
赵璲便将王妃抱到身上,却对上了王妃紧紧闭着的眼。
赵璲:“……我只是不习惯情绪外露,不常笑不等于不喜。”
闭着眼睛的王妃敷衍地点点头。
赵璲正头疼,忽地,王妃睁开眼睛,笑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反过来哄他:“好啦,知道王爷喜欢我就放心了,累了一上午,快睡吧。”
赵璲看得分明,王妃并不是真这么想。
之后连歇几日,王妃都没有再叫他出门。
永昌帝对今年四大营的阅武还算满意,皇上心情好,周皇后就放心地叫了皇亲国戚家的女眷以及一些诰命夫人、名门淑女来宫里赏菊。春赏牡丹秋赏菊,既是皇家给受邀女眷的恩宠,也是多叫些人陪后妃公主们解闷。
九月二十五,姚黄撇下惠王爷自己进宫赏花去了。
几次应酬下来,除了陈萤这个做秀女时就结识的小姐妹,姚黄跟大公主以及康王的两位侧妃都能相谈甚欢,而如果不是二公主长了一张酷似贵妃娘娘的欠嘴、郑元贞又高高在上不屑与她为伍的样子,姚黄也能跟她们打成一片,哪怕只是明面上的和气融融。
赏花、吃席,用过午宴,女客们该出宫了。
姚黄一手撑着额头,对大公主道:“妹妹,我果子酒喝多了,头有些晕,可以去你那边歇会儿吗?”
大公主自然道好。
杜贵妃、刘贤妃、沈柔妃包括福成长公主、郑元贞母女纷纷看向姚黄,换个人她们定要猜疑对方是不是装醉,借机留在宫里与大公主、周皇后密谋什么,姚黄的话,心机是有一些,可惠王的腿都废了,她一个小户出身的王妃能谋何?
脸那么红,八成是真醉了,每次宫宴都属她吃得最香。
众人各自散去。
姚黄真在大公主那边歇了半个时辰的晌,醒来随着大公主去向周皇后辞别。
别肯定要别,但没有那么快,姚黄难为情地瞅瞅大公主,朝母女俩说了实话:“其实,我是有件事想求母后帮忙,就算今日母后不叫儿媳进宫赏菊,我也会递折子求见母后。”
周皇后微怔,这孩子竟然真有所“谋”?
大公主很是善解人意,笑道:“二嫂不必自责,我很高兴能帮你这个小忙。”
周皇后屏退身边的宫人,好奇问:“姚姚所求何事?”
姚黄低下头,小声道:“我想见父皇,是一件跟王爷有关的事,如果父皇同意,那么很快母后与妹妹就会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万一父皇不同意,我也不好跟母后与妹妹提。但我估测父皇应该会答应的,否则我断不敢冒冒失失地来烦扰母后。”
她想让惠王爷出去当差,就必须征得惠王爷与永昌帝两边的同意。
永昌帝同意了,姚黄才好去劝说惠王,不然她辛辛苦苦劝好惠王爷,结果永昌帝一口给拒了,那么惠王爷被亲爹扎了一刀,回头就会把这刀再扎到她身上,让她多嘴让她瞎出主意连累他丢脸!
任何跟皇上有关的事,都是大事。
周皇后没有马上答应姚黄,沉吟片刻,她看向女儿。
大公主今年才十六,她开始记事时,正是杜贵妃有了四皇子不再重视养子的时候。
说起来,大公主与二哥赵璲也不怎么见得到面,但她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二哥为何痴迷读书不爱出门。
同时被父皇母后疼爱的大公主有点怜惜二哥,十八岁的二哥立下战功后,这份怜惜变成了敬重,当二哥受伤再也无法行走,大公主偷偷地哭过。
如今,凭着大公主对二嫂的了解,她相信二嫂要求父皇的,一定是有益于二哥的事。
“母后,我陪二嫂去见父皇吧,这事您只当不知情,真有意外父皇要怪罪下来,我陪二嫂担着。”
大公主握住只比她大了一岁的二嫂的手,温温柔柔地对母亲道。
姚黄忙道:“跟妹妹没关系,我会跟父皇说清楚,你……”
大公主一本正经地打断她:“二嫂再跟我见外,那我真就不管了。”
姚黄:“……”
周皇后被这对儿都很讲义气的小姑嫂俩逗笑了,以她对永昌帝的了解,只要姚黄所求是为了惠王好,今日永昌帝便不会生任何人的气。
“去吧,再晚你们父皇就要忙起来了。”
第90章
永昌帝最忙碌的时候都是上午,主持朝会、召见臣子处理紧急政务以及批阅重要奏折等等,不用上朝时永昌帝也很少睡懒觉,他会把那部分时间用在读书读史上,毕竟一个明君也需要不断地增进学识、开拓视野。
待用过午膳歇了晌,永昌帝便迎来了他这一天中比较轻松的时段,想做正事就继续批阅上午遗留的不是那么重要的折子,想愉悦身心就寻些乐子。
洗漱过后,永昌帝走到窗边,看看外面明灿灿的秋阳,想到接下来会越来越冷,永昌帝对汪公公道:“走吧,朕也去御花园赏赏花。”
周皇后要办花会,前日让花匠们将各种名品菊花妆点在御花园各处,昨日带上妃嫔与公主们来请他先去游园,永昌帝虽然去了,可被一群妃嫔围着,永昌帝如何能专心赏花?
有的雅事就适合一个人去做,最多叫两三个兴趣相投的至交好友。
永昌帝没有朋友,妃嫔里面,只有周皇后能够真正心无旁骛地陪伴他,贤妃、柔妃年轻时也是解语花,如今都得为儿子筹谋了,至于贵妃,永昌帝光想到贵妃那张到处挑事的嘴都脑袋疼。
带着汪公公以及四个御前侍卫刚离开乾元殿,前面竟出现两道彩衣身影,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大公主,一个是……老二媳妇?
这事有点新鲜,永昌帝笑着停下脚步。
大公主牵着姚黄小跑过来,姑嫂俩齐声朝永昌帝行礼:“见过父皇。”
永昌帝:“免礼,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大公主鼓励地看向姚黄。
姚黄恭敬又小心地道:“儿媳有一事想跟父皇商量商量。”
永昌帝:“何事?”
姚黄看了看大公主,包括汪公公等人。
永昌帝明白了,笑道:“朕正要去御花园赏花,你们俩来得正好,陪朕走走吧。”
大公主自然而然地挽住了父皇的手臂,姚黄到底是儿媳妇,走在了大公主身边。
到了御花园,永昌帝让汪公公与侍卫保持距离,只带着女儿与儿媳赏花。
很快,大公主配合地去了花园深处,既能看见父皇与二嫂,又听不到两人的谈话。
永昌帝看向儿媳妇。
姚黄低下头,像是怕了,却又用一种豁出去的直爽语气道:“儿媳来都来了,就直接跟父皇说实话吧,我想求父皇给二殿下安排一个差事。”
永昌帝:“……”
老二都坐轮椅了,儿媳还想让老二去当差?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璲儿自己的意思?”
姚黄抬头,幽幽地瞥了这位父皇一眼:“父皇应该比我更清楚二殿下的性子,他连跟您调用兵器坊造新椅轮的折子都是我撒娇耍赖催着他写的,不然他便要心满意足地用那两把看起来就很臃肿的木大轮轮椅了,两个轮子尚且如此,哪里还会豁出脸面以残疾之躯跟您讨要差事。”
永昌帝浑身一震,老二那封让他又气又疼的折子,竟然还是儿媳妇催出来的?
震完了,永昌帝只剩满心苦涩,确实,这才是老二真正的性子,如无必要绝不跟他开口。
而儿媳妇那句“豁出脸面以残疾之躯跟您讨要差事”,更像一把刀插进了永昌帝的心头。
这些滋味并不好受,永昌帝背对着儿媳妇走到近处一盆绿瓣菊花前,负手站了一会儿,问:“你为何动了此念?”
姚黄跟了两步,停在帝王的斜后方,语气自然地就像跟自家老爹聊天:“不瞒父皇,重阳前我就动了这个心思,当然儿媳只是为了自己,因为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哄二殿下开心了,带他去城里城外到处玩,可二殿下总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淡淡态度,弄得我忐忐忑忑,劳心费神。”
永昌帝理解,他曾经让老大去带老二,老大也跟他叫过类似的苦,包括他这个父皇,面对老二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应酬。
姚黄:“那时儿媳就想,如果二殿下跟别的夫君一样早出晚归的当差,我就只需要照顾好他的起居,能省很多心。”
永昌帝在心里哼了一声,就算老二残了腿,儿媳妇能嫁给他也是祖坟冒了青烟,儿媳妇既然因为老二享受了普通女子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岂能因为这点陪伴琐事就嫌弃老二,要把老二一个残疾之人往外推?
姚黄看不见永昌帝的神情,但永昌帝没让她闭嘴,她就继续说:“儿媳虽然想偷懒,却万万不敢在二殿下面前表现出来,而且二殿下对我那么好,父皇也对我恩赏有加,我只是动动心思出出力气又算什么?若非担心二殿下根本不喜欢儿媳的游玩计划却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儿媳的好意,儿媳连偷懒的心思都不会有。”
永昌帝舒服了,原来儿媳还是为了老二好,老二确实会犯这种傻,老大棋艺那么烂,老二都愿意装输去哄老大高兴。
姚黄:“初十那日,大殿下带着敦哥儿来探望二殿下,二殿下虽然面上冷淡,却在大殿下离开后破天荒地多吃了半碗饭,我夸敦哥儿有多可爱,二殿下听得也极其认真,比我跟他讲外面的笑话还爱听。”
“儿媳忽然就明白了,二殿下是王爷啊,他对我熟知的民间街坊间的那些家长里短才没兴趣,他更关心他从小就认识熟悉的人或事,所以大殿下的探望能让他开怀,我爹一个大粗人聊到东营为阅武做的种种准备,二殿下也能听得一字不落。”
永昌帝难以察觉地点点头,他有很多的美人,美人当然很好很好,但如果美人们天天跟他讲后宫琐事,永昌帝才懒得听。老二自幼读书习武,跟天底下所有的书生、将士们一样志在施展所学建功立业,与其听美人们唠唠叨叨,当然更喜欢听人论政论兵。
想到这里,永昌帝终于明白了儿媳的深意。
身后的儿媳发出一声轻叹:“儿媳只是猜测,且就算知道二殿下喜欢什么,儿媳也不能经常烦扰大殿下来陪伴二殿下,我爹好酒,我怕他酒后失言也不敢常叫他来王府,儿媳只能继续带二殿下出门散心,然后就在十七那日,我与二殿下自儿媳外祖父家里摘柿归来,竟遇到了南营阅武回来的父皇仪仗。”
永昌帝惊疑地转过身,看着儿媳问:“那日你们也在城外?”
姚黄:“是啊,一早我还纳闷二殿下为何要安排两辆寻常马车呢,下午遇到父皇,方明白二殿下早就预测了此事,不想耽误父皇回城,便叫我们跟普通百姓一样避让在官道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