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揉揉眼睛,躲被窝里打个哈欠再冒出来,道:“柳嬷嬷早帮我预备好了,去首饰铺子打的一支玉镯,花了一百多两呢。”
姚黄算是看明白了,当王爷王妃虽然爵禄多,但平时的人情走动礼钱礼物也得符合他们尊贵的身份,不然就要被人嘲笑吝啬寒酸。所以姚黄再舍不得也得按照王府的做派给庆王夫妻送六百两的礼金,再给新弟妹准备一份体面的见面礼。
赵璲:“嗯,还要梳妆,早些起来吧。”
姚黄便跟着爬了起来,往外抬腿时,只觉得膝盖上面那一截腿又酸又僵,顿时后悔昨晚她不该心疼惠王爷,不该瞎配合。
自己不舒服,姚黄从后面拧了一下惠王爷。
赵璲毫无准备,回头一看,就对上了王妃绯红的脸颊,一双黑眸又羞又媚又凶地瞪着他。
赵璲隐约猜出王妃发怒的缘由,转过来道:“我叫青霭了。”
分头洗漱,吃过早饭后,夫妻俩便进宫去了。
中宫这边,除了帝后几位妃子,康王也在,没带侧妃,却把三个孩子都带来了,五岁的小世子正在永昌帝身边答话。
姚黄推着惠王爷进来后,三个孩子被康王提醒着,乖乖地喊二叔二婶。
姚黄笑着应下,脑袋里冒出大年初一的三份压岁钱,还不知道皇家子孙的压岁钱是什么行情。
杜贵妃看看姚黄红润的脸蛋,用期待的语气问:“黄黄嫁过来也满四个月了,可有了好消息?我可一直盼着呢,省着总羡慕贤妃姐姐那边热热闹闹的。”
姚黄羞涩地低下头:“知道母妃盼着这个,我每个月都要叫府里的郎中来请好几次脉,郎中前几日还劝我平常心对待,说越是压力大越难怀上,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每每想到母妃期许关切的眼神,就不忍心一次次叫您失望。”
杜贵妃:“……”
她下意识地看向永昌帝,就见永昌帝果然朝她看来了,眼神颇为不悦。
杜贵妃急着替自己澄清,对姚黄道:“瞧你这孩子,心事这么重做什么,我也只今日才问了问。”
姚黄脸色微变,躲在惠王爷的轮椅后,将头垂得更低了:“是,儿媳多虑了。”
永昌帝还能不了解杜贵妃?
十几岁的杜贵妃就喜欢事事争先且仗势欺人,但贵妃是他的表妹且容貌艳丽,偶尔耍耍小性还显得娇蛮可爱,只是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他很难再欣赏贵妃这份延续至今的“娇蛮”,尤其是她针对老二夫妻时。
新婚四个月就催老二媳妇生孩子,贵妃进宫十多年才诞下二公主,他有催过吗?
周皇后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稍顷,庆王夫妻来了,庆王俊美挺拔如芝兰玉树,郑元贞清丽端庄,好一对儿养眼的璧人。
永昌帝隐晦地看了眼自家老二。
外甥女一出生,长公主就跟他说过,一定要在皇子里面给外甥女找个夫君,因为天底下只有皇子才配得上长公主的郡主女儿。永昌帝理解长公主的骄傲,也愿意跟长公主亲上加亲。
老大商议婚事时外甥女还太小,长公主看上文武双全、年龄相近的老二就成了顺理成章。老二出事后,长公主跑来哭诉为难,既心疼老二又心疼爱女,弄得永昌帝跟着头疼,毕竟元贞也是他当公主疼爱长大的外甥女。
他让温柔慈爱的周皇后去问老二的意愿,如果老二坚持,他会站在儿子这边。
周皇后回来后,说老二无意耽误表妹的婚事。
再后来,老三亲自跟他求娶表妹,说他早已心仪表妹多年,再加上长公主的软磨硬泡,永昌帝便同意让外甥女参加遴选王妃的选秀。那也是永昌帝给老二的最后机会,他说了让老二随便选,选外甥女都行,未料……
做这些考虑时,老二还闭门不出,永昌帝也尽量做到公允了,今日老二带着他出自百户之家的王妃来看弟弟与他曾经的未婚妻成双成对,永昌帝便有些尴尬,好像他先前对老二的恩宠都是装装样子。
无论养母关心他的子嗣,还是别人如何暗中窥视,赵璲始终垂着眼,除非需要他回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永昌帝只能笑着接受老三夫妻的敬茶。
敬茶结束,庆王带着郑元贞来给兄长们见礼。
移步到惠王夫妻这边,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当着永昌帝的面,庆王露出一种愧疚的神情,有些难以启齿地让郑元贞唤人。
郑元贞也是类似的惭愧。
赵璲刚要应,坐在旁边的王妃抢先开口了,手里托着一支玉镯,尴尬道:“三弟三弟妹给大哥见礼时还喜气洋洋的,到了我们这边却都垮了脸,莫非是嫌我预备的见面礼寒酸了?”
赵璲:“……”
第85章
人有七情六欲,继而牵连出各种恩怨纠葛。
姚家就四口人,日子和和睦睦,但长寿巷远近的街坊发生过无数次争吵干架,姚黄亲眼见过把怒气委屈表现出来的横眉竖眼,也见过明明占了便宜还要哭惨的装模作样,亲耳听过破口大骂张嘴就来的污言秽语,也听过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就郑元贞与皇家两兄弟的婚约,姚黄相信她是在场众人里最后才知悉的那个。
不提去年,光从今年选秀确定三位王妃人选时算起,事情都已经过去半年了,庆王、郑元贞真觉得愧对惠王,那就各过各的别折腾出这段姻缘,敢折腾,便证明他们早把残疾的二哥表哥甩到了一边,只管自己快活。
让姚黄说,郑元贞那样的家世,不想嫁给残腿的惠王乃是人之常情,既然有本事悔婚且让永昌帝同意她嫁给庆王,惠王也没哭没闹,郑元贞、庆王真的不用再特意装这一场,大大方方喜气洋洋地做他们的新婚夫妻,彼此都体面。
可两口子非要在惠王爷面前摆出这幅惭愧样,到底图什么啊,图让残了双腿配合成全他们的惠王爷知道他们不是故意要在他的伤口撒盐,还是图让永昌帝看到虽然他们做了稍微对不起惠王的事但他们并非没有良心?
人家康王要表现长兄关怀好歹真出了推轮椅的苦力,庆王夫妻却是一边给二哥二嫂添堵一边想让父皇夸他俩还算有脸有皮?
这种憋屈,惠王爷能忍,姚黄忍不了!
反正永昌帝等人不知道她早已知情,杜贵妃二公主也没傻到将她们刺她的那些话嚷嚷出来,姚黄就借见面礼点破庆王、郑元贞的虚伪,愧疚个屁,房都圆了还装什么好弟弟好表妹!
庆王、郑元贞根本还没往姚黄这边看,全都留意着惠王爷可能会有的反应,冷不丁对上姚黄举起来的那支玉镯,听见那过于荒谬的猜测,夫妻俩同时僵住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怔,这时,杜贵妃反应很快,“好心”地开口替庆王、郑元贞解起围来:“黄黄胡说什么呢,你三弟三弟妹是心疼惠王的腿,触景伤情了,跟你的见面礼没关系。”
周皇后眼角微抽,刘贤妃暗暗咬住内唇,沈柔妃恨得要死,却明白此时她说什么都是越抹越黑。
永昌帝有些头疼。
姚黄顺着杜贵妃的话给庆王夫妻台阶,笑道:“这样啊,那你们就更不用难受了,王爷的腿虽然伤了,这伤却换来了大齐边军将乌国铁骑击得一败涂地,换来了边关军民的太平与父皇的高枕无忧,所以王爷这伤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荣耀,你们该引以为傲才是。”
永昌帝头不疼了,且胸口腾起一股豪情,只觉得二儿媳歪打正着一番话夸到了他的心坎上!
郑元贞羞愧地道:“二嫂说的是。”
庆王看看她强掩难堪的侧脸,再去看那位已经从忐忑不安换成美眸含笑的二嫂,竟仿佛看到了两支并排摆在一起的玉镯,一支光泽暗淡,一支熠熠生辉。
跟着,二嫂伸手握住表妹的手腕,笑着将那支绿玉镯子套了上去:“不说那些了,二嫂祝你跟三弟婚后恩爱,和和美美。”
一握一套,二嫂的双手将表妹纤细的手夹在了中间,而庆王看得分明,二嫂那双手又白又腻,竟比表妹的手还要动人。
姚黄送出见面礼就收回了手。
郑元贞微微屈膝道谢。
庆王适时地带着她走开了。
见礼结束,庆王夫妻要去柔妃宫里说娘仨的贴己话,康王要去当差,三个孩子要去贤妃那边玩一会儿,姚黄懒得去杜贵妃那里违心应酬,径自推着自家王爷出宫。
上了马车,姚黄照旧蹲在惠王爷的轮椅一侧帮他固定,以防马车突然刹车时轮椅朝前滚动。
固定好了,姚黄坐回侧位,抬头后发现惠王爷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姚黄突然没了底,她在中宫的那一通话是痛快了,却不知道惠王爷对郑元贞究竟是什么态度,万一傻王爷是为了表妹称心如意才甘愿成全她与庆王,实则心中余情未了,并不想表妹在众人面前难堪……
看出王妃眼中渐渐明显的顾虑,赵璲问:“我与庆王妃曾有过口头婚约,你可知晓?”
他记得大婚第二天他与王妃进宫敬茶,移步到翊坤宫后,贵妃故意跟王妃提起他曾有过另一门好姻缘,奚落王妃占了他腿残被人毁约才做得正妃的便宜。
被人毁约是事实,至于王妃是倒霉还是占了便宜,那是她才能评断的。
出宫路上王妃瞧着闷闷不乐,赵璲有心开解,结果王妃怕的是因为家世与小名连累他颜面受损,赵璲那些开解就没能说出口,而后她快快活活地做着他的王妃,赵璲更没机会重提旧事。
刚刚王妃拿见面礼理解庆王夫妻的愧色,赵璲竟也看不出她是真那么想,还是装糊涂故意曲解。
姚黄:“……”
她低下头,小声道:“知道,敬茶那天二公主就跟我说了,她没安好心眼,我才不想为过去的事跟王爷拈酸。”
赵璲看着王妃无意识攥在一起的手指,道:“不必拈酸,我与庆王妃没有任何私交,除了宫宴见面她会唤我们表哥,我与她也没有任何交谈。”
姚黄偷偷瞄他两眼,纯粹出于好奇地问:“既然这样,当初王爷为何会答应这门婚事?”
赵璲垂眸,道:“当时妻子是谁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贵妃问我的意思,我回的是随父皇母妃做主。”
姚黄莫名来了气:“男娶女嫁,夫妻可是要打一辈子交道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敷衍?喜欢了才娶,不喜欢便拒绝,贵妃假惺惺的,难道父皇也会逼你娶个自己不喜欢的?”
金料轮子不想要,娶妻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也任人安排!
赵璲沉默。
姚黄想了想,意味深长地道:“我懂了,王爷还是喜欢自家表妹,所以才……”
赵璲抬眸,直视她道:“我对她绝无任何私情。”
甚至连表兄妹应有的兄妹情分都无。
姚黄突然离席,面朝他坐到了轮椅上,再将高了她许多的惠王爷推到椅背上靠着,方便两人对视。
赵璲:“……”
姚黄看着他问:“真没喜欢过?”
赵璲:“没有。”
姚黄笑了,重新将惠王爷拉正,一边搂住他的腰一边靠在他的肩头道:“那我要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赵璲有些跟不上王妃态度的变化,对王妃即将开口的要求也没有任何头绪。
“何事?”
姚黄在心里叹口气,才幽幽道:“我要王爷答应我,以后不管别人让你做什么,只要是你不喜欢或是不感兴趣的,你都要随心拒绝,除非国事上的皇命难违。”
她不想惠王爷再那么傻。
赵璲最先想到了他的两段婚约,第一次他遵奉父皇安排,第二次也是父皇坚持要他选妃,他不胜其烦才进的宫。前者就算他拒绝,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娶一个什么样的王妃,所以才会敷衍。后者他若拒绝,那么大概这辈子都将与怀里的王妃无缘。
可见违心接受一些安排也可能带来善果。
但赵璲明白王妃的意思,抚着她的背道:“好,以后除非我心甘情愿,没人能勉强我。”
姚黄刚要笑,忽地抬起头,看着惠王爷问:“我也不行吗?”
仔细算来,灵山镇她想办法激死气沉沉的惠王爷出门,其实也是一种勉强他。
赵璲:“……你不是别人。”
别人不能勉强他,王妃可以。
延福宫,柔妃坐在主位,庆王、郑元贞站在她的面前,娘仨的脸色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