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璲垂眸,道:“虽是儿臣教的,但能不能做、敢不敢做都要他决定,儿臣既无精力亲力亲为,此事若成便是徐知县一人的政绩。”
永昌帝:“朕没想追究他的欺君之责,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自家老二,怎么看都跟种药材的事扯不上关系。
赵璲回忆片刻,道:“那日隔壁的齐老庆寿,儿臣与王妃去吃席,王妃听席间妇人们提起黄精,说早年灵山上的黄精很常见,随着药商来收黄精日益频繁,村人们大肆采挖才致使山上黄精锐减,只能去深山寻找。”
“因为王妃的话,儿臣推测黄精在灵山容易存活,便让随行的郎中去山上探查,确认黄精可否在树下种植。”
永昌帝意味深长地道:“你那媳妇,还真是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跟你念叨。”
赵璲:“……当时儿臣深居寡出,听她说这些倒也觉得有趣。”
永昌帝:“你哪是觉得有趣,你是听出了解决当地百姓生活困顿的一个好点子。”
赵璲刚要开口,永昌帝堵住他的自谦,淡然道:“不必思虑太重,朕是为自己有个心怀民生的皇子感到高兴。”
老大没有主见,就算看到问题也容易被身边的人左右而无法贯彻到底,老三目高于顶,连春闱选上来的新科进士们都看不上,永昌帝如何指望老三能自己栽培贤臣良将?光想用现成的能臣名将,哪个能臣名将不是一步步历练起来的?
因为惠王言辞简练,他在里面连一刻钟都没待上就出来了。
这回,轮到庆王进去了。
今年的文武春闱都还算顺利,选出来的进士们也让永昌帝颇为满意,永昌帝简单地夸了夸老三,然后拿出一封奏折,让庆王自己看。
这是荆州潭州知府递的折子,称当地有匪首陈威、王晟、柳四夷三人聚众上千人为祸乡里、杀掠过往陆商船商,潭州官兵出动三次都因匪群藏匿深山且占据地利而失手,百姓不堪其扰怨声载道,知府请求朝廷调兵前往镇压。
庆王眼睛一亮,礼部除了科举再难显出本事,他早就想换个差事了,这波山匪出现的正好!
“父皇,儿臣愿往潭州剿匪!”
永昌帝问:“那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剿。”
庆王熟读兵书,思索一番,道:“儿臣到了潭州,先找熟悉山势的樵夫猎户询问清楚都有哪些山道,看看可有小径供大军进山杀匪。若无法进山,儿臣会安排一支商旅大饵诱他们出山,能一网打尽最好,不能也能抓一批人,再威逼利诱这批俘虏带大兵进山。”
永昌帝:“那你觉得,此次剿匪需要多少兵马?”
庆王:“潭州有一千官兵,父皇再从荆州军里给儿臣调一千水军一千步兵,应该够用,再多了容易打草惊蛇。”
永昌帝看着面前才二十一岁的三儿子,道:“朕给你调五千,切不可因匪群人少而轻敌。”
庆王心里一暖,拱手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永昌帝继续道:“潭州山多水多,遇事不决可与当地将领商议,力争用最少的伤亡镇压匪乱,进展顺利当然好,若有失手也不要紧,递折子过来朕会帮你想办法,切记贪功冒进。历练历练,偶尔小事上栽个跟头反而是好事,记住教训了,将来担着大任才会考虑得更谨慎周全。”
庆王听懂了,父皇这是不太信得过他啊。
二哥十八岁去南边带兵便旗开得胜,他二十一岁去打一千多匪徒若是还能失手,就算父皇不介意,他自己也没脸回京了。
虽然父皇的嘱咐有些画蛇添足,得了这个机会的庆王还是很高兴的,跨出御书房时脸上就带了些春风得意。
瞧见候在外面的两位兄长,庆王笑道:“大哥二哥还在等我啊,我还以为你们早走了。”
赵璲:“……”
他倒是想走,可康王掌握着轮椅坚持要等庆王,他便只能跟着等。
康王对上庆王眼中的得意便心中一突,待离御书房远了,他故作随意地问:“看三弟一脸喜意,是有什么好事吗?”
庆王扫眼矮了他们一大截的二哥,叹道:“荆州那边出了一股胆大包天的山匪,四处烧杀抢掠简直不将朝廷放在眼里,父皇让我过去剿匪,唉,此时出发,到那边正是热起来的时候,就怕匪徒也嫌热躲在山里不出来,让我有兵没处使。”
康王:“……”
庆王:“不说了,我先去兵部问问荆州军的情况。”
丢下两位等了他至少两盏茶功夫的兄长,庆王迈动他那两条修长长腿,恍如一匹终于可以放出笼子去撒欢的骏马快快活活地先走了。
康王暗暗咬牙,低头对轮椅上的二弟道:“三弟这脾气,还是这么爱显摆。”
不就是剿匪吗,让他去他也行,奈何他武艺不如老三,遇到这种武差父皇很难第一个想到他。
他的二弟依旧沉默。
在庆王一党看来,他这番去剿匪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哪怕战功不够大,他们也能吹到大,怕的是康王那样只能在户部拨算盘,连立小功的机会都没有。
短短的两天时间,沈柔妃、福成长公主、吏部尚书沈世彦以及庆王妃郑元贞都对庆王做了一番细细的嘱咐,直接把庆王听烦了,越发迫不及待地带上一队亲卫离了京。
惠王爷不会跟自家王妃提与夫妻俩无关的事,直到端午姚黄随着惠王爷进宫参加宫宴,听见周皇后跟沈柔妃提起庆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荆州,姚黄才注意到永昌帝父子那边果然少了一道身影。
不过跟庆王去剿匪这事相比,姚黄更好奇那些匪徒,长了多大的胆子敢在国泰民安的时候闹事?
可惜周皇后、沈柔妃光关心庆王了,没说到这些。
又该射柳了,姚黄悄悄地朝自家惠王爷望去。
惠王爷目不斜视地端坐,就算王妃惦记魁首的一百两黄金,他也不好年年去抢这个风头。
姚黄当然不会为此怨怪惠王爷,但这不妨碍她用此事消遣他。
“才成亲一年,王爷就懒得哄我开心了,知道我喜欢金子都不去给我赢回来。”
回府的马车上,姚黄坐在惠王爷的怀里,攀着他的脖子摇晃嘟嘴。
夏日衣衫单薄,惠王爷禁不起王妃这样的撒娇。
他闭上眼睛,提前报喜道:“今年父皇要去北苑避暑,五月下旬出发,一直住到九月中旬的大阅武结束。”
王妃顿时不嘟嘴了:“我们也可以去?”
赵璲点头。
姚黄大喜,前不久她还遗憾当了差的惠王爷再也没法陪她去外面避暑游玩,今年竟然可以去皇家的北苑行宫!
“太好了,王爷快给我讲讲,北苑里面什么样?”
“……坐好了再讲。”
第122章
端午永昌帝在宫里宴请群臣时,庆王刚刚抵达荆州军的大营。
他是四月二十一一早出发的,除了两天被大雨耽误了行程,短短十二三天,庆王每天都要在马车上颠簸一百多里地,颠得他都快吐了,下榻驿站的饭菜也不合胃口。
锦衣玉食惯了的庆王殿下也曾赌气地想在哪个繁华大城休整两日,可一想到父皇还在等着他的捷报,想到这是他盼了许久的立功机会,庆王便不嫌苦了。
荆州军都指挥使傅兴带着底下的武官们来迎接风尘仆仆的庆王爷。
荆州一共有十五万驻军,主营这边有五个卫所,近三万兵力,永昌帝调给庆王剿匪的便是五卫之一的武陵卫,包括两千水兵、三千步兵,卫指挥使名叫彭大纪,是个四旬年纪、立过十几次战功的武将,在荆州军这边很有威望。
彭大纪越有威望,庆王就越能感受到父皇对自己的不放心,奈何父皇钦点彭大纪助他剿匪,庆王只能接受。
庆王先跟这几位武官打听潭州那边的匪患。
傅兴、彭大纪等人知无不言,早就盼着亲自带兵去剿匪了,只是卫所发兵需要听兵部调动,地方文官无权直接请他们去剿匪。
庆王大致了解了情况,次日就带着彭大纪一起往三百多里外的潭州去了,担心打草惊蛇,他让彭大纪手下的五千兵暂且留在武陵,随时待命。
傅兴与另外四位卫指挥使站在大营外恭送庆王。
等庆王的身影离得远了,一位指挥使闷声道:“一千山匪而已,咱们随便出动一卫就能压下去,皇上为何还要派庆王来,白白耽误了十来日的功夫。”
另一人笑道:“这还不简单,皇上想给庆王造势啊,有了战功,将来立太子……”
傅兴咳了咳,扫眼四人道:“慎言。”
他们这些带兵的武官,皇上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就好,至于谁做皇上,那不是他们该操心或议论的事。
初九上午,扮作商旅的庆王一行人通过城门进了潭州城,提前抵达的侍卫早为庆王安排了一处宅院,庆王带着彭大纪一起入住,他这边沐浴更衣,知府衙门里冯知府得知庆王到了,放下公务匆匆忙忙赶来拜见。
庆王坐在主位,看着跪在地上年近四十的冯知府,问他三个匪首的具体情况。
冯知府一脸愁容地讲述起来。
匪首陈威是本地一个富商的儿子,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但他从小横行霸道作威作福,虽然没有留下能下狱的罪名把柄,名声却是早早就臭了的,彻底断了参加武科举的机会。去年陈威趁着他父亲外出经商与他父亲的一个小妾勾搭成奸,陈父回来后发现端倪,一气之下将陈威逐出家门,谁也不知道陈威去了哪里。
今年元宵节,陈威突然回来了,带着十几个壮汉血洗陈家,抢走了陈家所有金银财物。
这时陈威一伙还只是杀人逃犯,到了二月,陈威又露面了,带着近百人抢了一队客商。
三月的时候,陈威手下就已经聚集了千来人,冯知府试图剿匪失败,但他抓到了几个俘虏,这才知道了另外两个匪首王晟、柳四夷的情况。
王晟跟陈威一样,是个杀人如麻的逃犯,柳四夷是个三十出头屡试不第的秀才,按照柳家街坊们的说法,柳四夷常年被父亲继母冷落,只知道闷在房间读书,二月下旬忽然离家出走,再回来就是带着陈威一帮山匪血洗了自家家门,连他同父异母才六岁的弟弟都没放过。
三个匪首聚在一起,柳四夷负责谋划,陈威、王晟负责带人去烧杀抢掠。
山匪藏身的石峰岭群山就在湘江边上,且有四五条支流连通湘江,方便了他们神出鬼没地袭击过往船商,船商们绕路后,这伙人就去抢劫附近的富户百姓,弄得民间人心惶惶,有银子的想办法搬家,有亲戚的赶着去投奔。
冯知府边说边抖,朝廷再不派兵来,他都怕陈威等人敢直接杀进潭州城。
彭大纪亦神色凝重,两个匪首都是连骨肉血亲都能下手的心狠手辣之人,被他们招揽的山匪也绝不是善茬。
庆王沉默片刻,问:“最近他们可有出来犯案?”
冯知府摇摇头:“下官递折子之前,他们才抢过一个镇子,带走了大量金银与粮食,而荆州各地都张贴了潭州一带山匪横行的告示,南北客商们都绕路走了,他们大概会等粮草快用完时才会下山犯事。”
庆王又问他可有进山的法子。
冯知府还是摇头:“山中有江流水泊,匪群住在船上,有时可能一晚换一个地方落脚,有时可能会寻个山头安营扎寨,除了三个匪首,底下的喽啰都不知道当日当晚会停在哪里。”
正因为这群山匪行踪不定,冯知府率领的官兵与民壮才白折腾了好几次。
彭大纪看向庆王。
庆王胸有成竹地道:“既然进山抓蛇难,那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早在京城庆王就有了作饵诱匪群上钩的计谋,一路上反复思量完善,如今得知匪窝难寻,庆王自然要让他的计谋派上用场。
他对彭大纪道:“经过江陵时,我提前在那边安排了四艘商船,装作从蜀地来的客商要往荆南做绸缎生意。今日我便派人知会那边出发,你也回武陵等着,待商船到了武陵,你将四百水军藏在四艘商船上,再派出四艘战船护送。”
“陈威三人行事狠决且猖狂,普通山匪会被朝廷水军吓退,他们却会以击败朝廷水军为乐。”
“你们那边明面上有四百水军,实际却是八百兵力,一旦你们打起来,我与冯知府会率一千官兵前往增援,届时两面夹击,定能一举铲除匪群主力。”
八百荆州水军,一千弓箭手步兵,再加上他以及他身边的二十四个侍卫,庆王对此信心十足。
彭大纪:“王爷妙计,只是过于冒险了,听冯知府所言,柳四夷谨慎且擅谋,就怕他看出这是官府的引蛇出洞,要么避而不出,要么分出部分山匪提防官府的援兵,不如让下官麾下的三千步兵前来……”
庆王冷笑:“三千步兵,这么大的阵仗,山匪安插在城里的眼线会看不见?你也知道柳四夷谨慎,本王就是要他相信潭州这里只有一千官兵可用,相信给商船护航的只有四百水军,兵力再多,吓得他们不敢出门,你我还剿什么匪?”
彭大纪想了想,道:“王爷言之有理,不过王爷千金之体还是不宜冒险,剿匪当晚王爷最好留在城内,由冯知府带兵前来增援便可,否则一旦有个万一……”
庆王抬手打断他的话:“冯知府是个文人,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还是本王自己来吧。彭指挥使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本王自幼习武,可不是为了打起来的时候躲在后面。行了,你且去客房休息一晚,明早就回武陵安排,对了,此事你跟你手下的八百水军知道便好,旁人那里不必多说,以免走漏消息白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