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当差的瞧她衣着不凡,客气询问一句:“您是来领俸禄的家属吗?”
“嗯,是。”她交出牌子。
当差的对上一眼,笑道:“原来是元拾遗的夫人,这是元拾遗这个月的俸禄,您清点清点。”
“噢噢。”俸禄有钱有米,米的重量她弄不清楚,但钱是对得上的。
“这些米可不轻,您带小厮来了吗?还是让小厮来搬为好。”
“噢噢。”她又应一声,朝外喊,“荷生,来搬米!”
荷生立即跳下车,将米搬回车上,当差的杂役搭了把手,抬眸瞬间却瞧见车里的人,有些新奇:“元拾遗您也来了啊?”
吏部的几个脑袋一块儿从门里探出来,都觉着新奇。
元献这会儿不得不下车,朝几人行了礼:“有劳你们清点,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分内之事。”
元献与人寒暄几句,粮食搬好后,便与人道别,扶着阮葵上了马车。
吏部几个当差的看着他们的马车走远,忍不住八卦起来:“你们听说了没,前一阵子元拾遗考中了状元,好多下请帖的,后来据说是他夫人病了,得在家中照看夫人,便全拒了。”
“倒是听闻了一二,还当是借口呢,如何看来真是个惧内的。”
“你们不知道?他本就是商户出身,得了岳丈家相助才能连中三元,什么惧内,说得好听罢了。”
“岳丈家再如何帮,那也只是能让他有个读书的机会罢了,连中三元可不是岳丈能帮得上的,否则我也要去徐州请教请教了。我看他八成还是惧内。”
“非也非也……”
……
马车已抵达车门,阮葵正招呼着荷生将粮食往里搬,送信的人上门了。
“是母亲他们的信。”她笑着接过,也不管粮食了,边拆边往书房去,读了几行,忽然转头看向不紧不慢跟着的人,“祖母在信上说已经安顿好你母亲了,让你安心在京中当差。”
元献缓缓坐下:“嗯?”
阮葵狐疑打量:“我说你娘怎的还没来呢,是不是你给祖母他们传了信,他们才帮忙拦着的?”
“若是传信哪里来得及?我走时便留了信跟她们提醒了的。”
“你……”阮葵一噎,抿抿唇,小声道,“那可是你娘,我是不喜欢她,可要是旁人知晓你在京城当官了却不许你娘来,他们肯定要参你一本的。”
“妹妹也懂这个了?”
阮葵走过去:“我懂什么?也是听你平日经常说起才知晓的。”
元献牵住她的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她要是来了才是不得了,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才是要给人留把柄。况且让她待在徐州又不是让她吃亏了,我一介白身时老祖宗和姨母尚且没亏待过她,更何况是现在?”
“我就是……”她也说不清楚。
元献牵着她在身上坐下:“你放宽心,即便你与她没有矛盾,我也不会叫她来。这么多年,我比你了解她,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有你,她照样会生出一堆事。所以妹妹心中不用有负担。”
“噢。”她着脑袋,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若是以前她和元献他娘撕破脸都没关系,反正她也不在乎,能如何?大不了和离,大不了被休了,可是现在,她有顾虑了。
元献看她一眼:“妹妹在愁什么呢?”
“没、没。”她摇头。
算了,反正他们现在在京城,唐姨妈在徐州,井水不犯河水,暂时也不用考虑这些,想多了反而脑袋疼。
“我就是在想,那么多米放在哪儿好?是不是得弄个地窖?天一时半会儿还冷不下来,我们又吃不完,放久了长虫子就不好了。”
“挖个地窖也行,不过我是没空帮忙了,得靠妹妹和荷生来挖。”
“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她现在在家里做什么都愿意做,记账啦,管事啦,置办东西啦,她都做得不亦乐乎,没了从前那些繁琐的规矩,没有祖母母亲盯着,什么事儿都为她自己做的、为他们做的,她人也格外勤劳起来。
小到锅碗瓢盆,大到桌椅板凳,入了秋要做秋衣,进了冬要做冬衣,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到了过年,瓜子点心也都是她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除夕夜,床头点了盏灯,她和元献趴在被窝里小声说话:“前些日子有铺子愿意收我的稿子了,但要我做一个出来看看。”
“嗯,我听荷生说了。”元献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低声应。
“咱们明天要去给大伯表兄他们拜年吗?”
“他们肯定都要留我们吃饭的,不如都晚两天再去,明日好好歇歇。”
“那我们今晚能守夜了?”
元献低笑:“妹妹守得住?可是要熬一整夜的。”
阮葵瞅他一眼:“当然能,你等着瞧。”
半夜,她的眼皮有些睁不开了:“我忽然觉着有些规矩可以不守。”
元献翻动书页,笑着道:“困了就睡吧。”
她掀眼:“你不困吗?”
“我还好,以前也熬过夜的。”
“你以前哪里……”话说到一半,她闭了嘴,死呆子以前好像真的熬过夜,而且还是连着熬了好几个夜,就是那段她没能下床的日子……她往被子里一躺,“行,那我睡了。”
她眼一闭就睡了,连元献什么时候睡的都不知晓,睁眼时,身旁的人还在熟睡。
她凑过去,慢慢凑过去,瞧瞧戳了戳他的眼睫,见他眼皮动了动,嘿嘿一声。
元献眼闭着,唇却弯了弯,笑着微微翻身将她抱住,哑声道:“醒了?”
“嗯,你什么时候睡的?”
“天刚亮的时候睡的,现在正困呢,妹妹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那你睡吧。”她也闭上眼,但实在睡不着了,躺了会儿便轻轻挪开他的手,悄声跨下床,去外面玩了。
秋娘走时留了个菜谱,丫鬟们正在照着菜谱做肉丸子,她就站在灶台前,丫鬟们做一个她吃一个,早饭午饭就这样一起解决了。
元献这会儿还没醒,她也没去喊,让荷生搬了个小桌放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和荷生还有丫鬟们一起玩牌。
玩得正热火朝天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了敲门声,阮葵推推荷生:“莫不是表兄他们来邀请了,你快去看看。”
“好嘞!”荷生捂紧牌,匆匆跑去。
阮葵和几个丫鬟看着他的背影笑:“你捂什么?难不成咱们会偷看你的。”
荷生回眸嘿嘿一声,转头将门打开一条缝。
“这里是元拾遗家吗?”一双陌生的眼眸露出来。
“是,请问您是?”
“我是元拾遗同僚的亲属,来给拾遗拜年,再送些新年礼。”
“这……我不能随意收旁人东西的,您稍等片刻,我去唤我们少爷来。”
荷生正要转身往院中跑,元献忽然从房中出来,朝院门看来。
“什么人?”
阮葵先转头:“你醒啦?”
“刚醒,我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你们玩儿。”他笑笑,越过她们朝门口去。
门外候着的人一瞧见他,眼睛都明亮不少:“元拾遗万福,草民是全公公的弟弟。”
元献眉头动了动:“是御前伺候的那个全公公?”
“正是正是。”来人喜笑颜开,“算不得什么御前伺候,不过是给人打打下手罢了。”
“不知你来寻我有何事?”
“拾遗贵人多忘事。去年腊月,兄长当差时不慎将一盏茶泼在拾遗身上,那几日正下雪,拾遗又赶着差事要做,衣裳都来不及换,却未责怪我兄长一句,还将此事掩瞒下来。兄长实在不知如何谢拾遗又好,只恐是让旁人瞧见,对拾遗影响不好,这才让草民大年初一中午这会儿来给拾遗道谢,路上人少没谁瞧见。”
元献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难为公公还惦记着,劳你大过年的还跑一趟。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便不收了。我家中人少,过年什么都办齐了的,天热了,东西放久了容易坏,若吃不完,反倒是浪费你们的一片心意了。”
那人急急解释:“不是吃食……”
“若是些贵重的东西,我就更不能收了,本就是无心之举,无功不受禄,我如何能受得起?你回去转达你兄长,他会明白的。”
“这……”那人有些犹豫。
荷生也道:“你们跟我们少爷相处久了就知晓了,我们少爷一向与人为善,并不是是挟恩图报之人。”
那人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还是祝元拾遗新年吉乐,一切顺心。”
元献微微颔首:“也祝你们兄弟一切顺心。”
人走了,元献转身往院中走:“你们玩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
“使我们吵醒你了吗?”阮葵迎过去。
“也不是,睡了这样久了,是该起了,免得晚上睡不着。”
“你们先玩儿。”阮葵将排递给丫鬟,牵着元献往房中走,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衣裳被茶水打湿了?你都未跟我说过。”
“似乎是腊八那几日吧?我也记不大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转头就忘了,自然未跟你说。”
她仰着脸想了会儿,惊道:“腊八那几日下了那样大的雪,天那样冷,你被茶水碰到,衣裳都未换,你跟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冷吗?”
“应当是没多冷,否则我定是要与你抱怨的。你想,我在天子跟前当差,天子是什么人?能让自个儿冻着吗?我记得衣裳是湿了,后来火烘了烘就干了,没觉着太冷。”
阮葵瞅他一眼:“你那样好心干嘛?”
他笑着牵住她的手:“我不是好心,我只是不蠢。你别看他只是个公公,可是皇帝跟前的人,我为难他对自个儿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万事留一线,得饶人处且饶人。”
“噢……”阮葵没好气应一声,又抬头看他,“那你从前跟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这样客气时也是这样想的?”
“自然。”
她沉默一会儿:“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我有时候就是不爱和人说话,什么人都不爱说。”
元献笑着看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必跟我一样,你开开心心做自己就好。还玩儿牌吗?去吧。”
“你玩不玩?”她脸上多了些笑意。
“我不玩,你们玩吧,我坐旁边晒晒太阳。”
阮葵拉着他又出了门,继续和荷生他们凑在一块儿玩牌。
天一直不错,后头两天去了大伯和表兄家拜年,后又有些元献的同僚来走动,一晃便到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