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献将她打横抱起,朝月光下走去:“方才那杯蜂蜜酒吃醉了吧?早些回去睡。”
她眯着眼,含糊不清:“我才没醉呢。”
“好好好,妹妹没醉,是我醉了,我吃醉了……”
一连几日,阮葵睡得昏天暗地,假期过去了,天也稍凉快些了,却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做。
“快乐的日子总是这样快啊。”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撑着脑袋看着天。
元献看着她:“等考完了,我们有很长一段时日能玩。”
她瞥他一眼,从石头上跳下来:“你今年考完了,明年不是还要考?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玩儿吧,要是到时考得不好,他们又该说是我影响你了。”
元献扭头望她:“等全部考完就能玩儿了。”
“你还是好好读书吧,你都多久没看书了,整天就知道玩儿,我娘还说让我管着你呢。”她跳着走远。
元献跟上:“等八月考完,妹妹跟我一块儿进京吧,妹妹是不是还没去过京城?”
“你娘不跟你一块儿?她要是听说我去,肯定也要去的。我才不跟你们一起呢。”
“那我们就不跟旁人说你要去,到时你跟我一块儿,我们悄悄离开。”
阮葵一脸新奇看着他。
他接着劝:“到时我们能一路走一路玩儿,到时走陆路,能经过好多地方,尝到好多不同的美食。”
“行!那我考虑考虑。你好好读书吧,我想好了会跟你说的!”
元献莞尔。他的确许久没看过书了,自从放假以来,他便没拿起过课本,这会儿快回去了,他是得温习温习功课,免得都忘了。
也刚好阮葵这几日玩累了,乖乖坐在他身旁涂涂画画。他知晓她并非特意陪他,可心里仍旧熨帖,看书都认真了几分。
回城那日下了小雨,阮葵闹着不肯跟他一起去书院了,他哄了半晌,幸好第二日没下了。
“乖妹妹,天晴着,起来上学了。”他将人抱起来搂在怀里哄,“再坚持坚持,没几个月考完了就不用去了。”
阮葵原是没什么起床气的,但一而再再而三被催着,实在不耐烦了,贴在他耳旁骂:“我读书还是你读书啊?我不去你就不认字了?”
她刚醒,声音沙沙软软的,元献听得喉头紧了又紧,压着声音将她抱上马车:“是,妹妹不在,我便无心学习。”
“你是给我读的还是给你自己读的啊?”她气得捏捏他的脸,眼睛还是闭着的,“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个样子还想高中啊……呜呜,你干嘛……”
元献翻身,几乎将她抵在车厢里,捧着她的脸深吻:“别勾我了。”
“谁、谁勾你啊,你自己不要脸。”她抹了抹嘴,撑着车座起身,老老实实坐好,“我要把你不要脸的行径说出去,好让大家都看看你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白日宣淫,还在马车上这样!”
元献笑着要摸她的脸,被她一巴掌打开也不生气:“嗯,我不要脸,我白日宣淫,我想和妹妹在马车上……”
“啊啊啊!你不许说不许说!”她一把捂住他的嘴。
元献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掰开她的手:“醒了?”
她瞅他一眼,双手抱臂,轻哼一声:“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迟早会被人发现真面目,到时一人一口唾沫,不淹死你。”
“好。”元献云淡风轻答。
阮葵又瞅他一眼,离他远远的。
去了书院,到了早晨锻炼时,她又勉强和他和好了,跟着一块儿去爬山。
“累不累?”元献低声问。
“不累不累。”她就是早起那会儿不舒服,现下清醒了就好了,她还挺喜欢爬山的,山上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儿,她一路走一路摘,编成了个手环戴在元献手上,“送你。”
元献扬起唇:“谢谢妹妹,我很喜欢。”
阮葵看着他翘着的嘴角,亮晶晶、粉嘟嘟的……她凑过去,飞快在他嘴上亲了下。
“嗯?”元献有些惊讶。
“嘿嘿。”阮葵别开脸低着头偷笑。
元献嘴角也越扬越高,要下山时,才悄声跟她打趣:“妹妹早上还说我不要脸呢。”
她扬了扬下颌,语气颇为骄傲:“那怎么?你是表里不一,你敢做不敢认,在外面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却……但我又不是,我在外面就是一副纨绔样儿。”
元献笑着摇了摇头:“那还真是我的错了。”
“那当然咯。”阮葵转着自己腰间的垂绦,蹦蹦跳跳往下去,“我要去藏书阁看书了,你自己好好学习吧,多大的人了,别非要我盯着才能学得进去。”
元献看着她走远,才抬步往山下去。
刚走没多久,宋勤忽然从身后出现,越过他往下走。
他眉头动了动,有些惊讶还有人在后面,却也未说什么,照旧不紧不慢往下走。
中午用完午膳,阮葵想睡一会儿,陪他进了学堂里,趴在一旁睡觉。
这一节是何夫子的课,何夫子性情温和,对待学生也是放养,不常下来走动,阮葵可以安安心心睡着。
元献也安心,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时不时抚抚她的发。
课听至一半,王夫子突然气冲冲冲了进来,打断了何夫子的讲课声,直指元献:“你给我起来!”
元献怔愣一瞬,悄声拍拍手下惊醒的人,缓缓起身行礼:“夫子。”
“你还有脸喊我夫子?”王夫子冲上来几步,指着坐在地上的阮葵,大骂,“你来书院是做什么的?是来谈情说爱的吗?那你还读什么读?不如给我滚回去!”
元献心知躲不过去,跨出一步,跪在走道之中俯首叩拜:“学生有错,请夫子责罚。”
王夫子只看向阮葵:“你是哪个勾栏瓦舍出来的?不知礼数到这般地步……”
“不干她的事,是我强迫她来的。”元献打断。
王夫子刚消下来的火气又蹿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回头拿起教鞭便往元献身上打:“大逆不道!伤风败俗!轻薄无行!你有违夫子教导,有违读书人的清名!”
夫子气得不轻,鞭鞭都落在实处,一点儿没有手软,夏天的衣衫轻薄,已打出些裂痕,周围的学生看着,有些是不忍,有些是念着元献的身份,都跃跃欲试想去劝,可一看他位置上坐着的女扮男装的书童,又都按了回去。
很快,衣衫被打破,从里面渗出点儿血迹来,几乎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阮葵原还缩在一旁,这会儿再看不下去,紧闭上双眼冲过去,双手抱住元献,大喊一声:“不要打了,是我贪玩,是我要来的,不要打他了!”
夫子的鞭子来不及收,啪得一声落在阮葵身上,疼得她低呼一声,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
元献一惊,慌忙将她护到身后,往前挪跪几步:“夫子,是我的错,不管她的事,她只是个弱女子,夫子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你将她带来书院的那一日就该想到有今日!”王夫子没想动手打一个女子,可鞭子已落下,现下什么都收不回来了,他又是气头上,举起鞭子又要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我就连你们俩一块儿教训!”
元献焦急站起身,用胸膛接下那一鞭,咬牙忍痛道:“是学生的错,学生甘愿受罚,还请夫子放她离开。”
“我不走。”阮葵抓住他的衣摆,瘪着嘴哭嚎,“凭什么我不能来听课?我又没有闯祸,你凭什么说我是勾栏瓦舍你出来的?”
“你还敢狡辩!”王夫子越过元献看她,“你是来读书的吗?你若真心来读书,我等并非不能给你在隔壁添加一副桌椅,可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以为我不知晓?你们视学堂夫子为无物,拉拉扯扯卿卿我我,你还敢说你是来读书的?简直恬不知耻!”
阮葵吓得一抖,元献立即又跪地,挡住夫子的目光:“恬不知耻的是学生,要拉拉扯扯的也是学生,该受罚的也是学生,若不是学生一意孤行,她一个女子如何能拗得过?”
“你!你们!”王夫子气急攻心,再忍不住,扬起教鞭又往元献身上打,边打边骂,“我打你浪费天资!打你离经叛道!打你不好好读书!”
阮葵忍着颤抖的身子,一鼓作气抱住身前的人,脑袋吓得缩在他脖颈里,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了,他还要考试,还要考试的啊……”
元献一愣,赶紧又将她护住,低声道:“你快走啊,快走,别跟我在这儿挨打。”
“我不走呜呜呜呜呜,别打了呜呜,好疼呜……”她一边哭一边嚎,整个书院里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隔壁班的被惊动了,好奇偏头来看,不知是谁传了一声,元案首身边的那个书童被打了,阮藜眼前一黑,急急忙忙朝夫子请了声假,也不管夫子是否同意,拔步便冲进元献班里。
“王夫子!王夫子!打不得啊!王夫子!”他脚下一滑,几乎是摔跪去夫子跟前,急急道,“学生这个妹妹一向顽皮,是府上没有管教好,夫子您手下留情,容学生将她带回去,让祖母好好哦教训她!”
班上的同窗一怔,王夫子也是一怔:“你说她是谁?”
阮藜焦急,未听出言外之意,又道:“我妹妹她从小是调皮捣蛋惯了,她不是有意要来捣乱的,她只是觉着在家中憋闷得慌,还请夫子手下留情,她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这样打,会打出毛病的……”
王夫子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的火气倒是消了一些,正儿八经的夫人总比来路不明的女子好,虽然也强不到哪儿去。
“方才是老夫失言。”王夫子收了教鞭,脸还沉着,“可书院是玩的地方吗?太没有体统了!”
阮藜连连应和:“是、是,此事都是学生的错,学生没有管束好舍妹,夫子您消消气。”
“方才那几鞭算是惩戒,此事就此接过,元学子回去好好休养,也好好反省,往后谁再敢做出这样的事,便如今日一般教鞭伺候,都继续上课,不许凑热闹!”王夫子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快!快起来!”阮藜快速扶起地上的两人。
何夫子也走过来,皱着眉头道:“王夫子也是爱才心切,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反省好好休养,不要辜负了王夫子的一片苦心。”
那老头能有什么苦心?阮葵嘀咕一句,没敢说出口,捂着手臂的伤慢慢撑起身。
“你们快搭把手,送元学子出门上马车。”何夫子催促一声,众学子这才醒过神来,上前要搀扶元献。
元献却是摆了摆手,还朝夫子行了礼:“劳烦夫子和各位同窗担心,元献无碍,不必相送。”
说罢,他苍白着脸还去扶身旁的人,刚跨出门,便迫不及待给人擦擦冷汗,轻声询问:“伤得严重吗?”
众人恍然想起,这似乎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元案首委屈求全入赘永安伯爵府,如今看来,挺伉俪情深的……
“疼,手臂也疼,背上也疼。”阮葵委屈道。
“是我不好,我连累你了。”元献扶着她下了台阶,抬步要往外去的瞬间,忽然察觉不远处投来的目光,抬眸看去,却是今日遇到过的宋勤。他几乎是刹那间便确定了,方才之事与此人有关。
宋勤未躲避,也丝毫不畏惧。
他就是嫉妒元献,同样是穷苦出身,元献从小能在伯爵府长大,和伯爵府的小姐青梅竹马,所有人都幻想着元献是如何委曲求全,幻想着伯爵府的小姐是如何刁蛮任性或者平凡无趣,好借此慰藉抚平心中的妒火,可不是,元献没有委曲求全,伯爵府小姐活泼有趣,他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
但凡、但凡元献过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好,他心中都会平衡一些,可半点儿没有。
就是他做的,他故意等到这个时候,再晚一些就要考试了,夫子不会这样冲动,就是在这个时候,天还有些热的时候,让元献在家休息个几个月,等进了考场,未必还能让元献再这样得意。
元献掠过那双深沉的眼神,扶着阮葵继续往前。
“行了行了,我看你伤得比她重多了,你也别扶她了。”阮藜看不下去,强行将他们俩分开,“我扶她,让荷生扶你。”
阮葵看阮藜一眼,小声嘀咕:“看在你今天救我的份儿上,我勉强和你和好。”
阮藜笑着在她脑袋上敲了下:“你还勉强呢,你看看你,腰都直不起来了,我现下一松手你就得摔这儿,还不好好说话。”
“二哥,你别惹她了,快扶她上车,天这样热,伤口沾到汗水不好。”
“你看着比她严重多了,你赶紧先上去。”阮藜催促一句,见他上了马车,将阮葵也推了上去,又骂,“早就跟你说过东窗事发不得了,你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现下知晓错没。。”
他没回答,轻轻挽起阮葵的衣袖,在她手臂的鞭痕上吹了吹:“疼不疼?”
“疼。”阮葵委屈巴巴。
元献弯了弯苍白的唇,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让二哥的小厮先回去请大夫,等回去了抹上药了就不疼了。”
“要不是看你伤得严重,我现在恨不得将你拎过来,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你们瞧不见不成?”阮藜瞅他们一眼,朝外吩咐一声,“荣光,你先回去请大夫,请去姑爷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