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头瞧他:“你学得如何?能策马狂奔吗?”
“还行,能跑起来,只是应当做不到二哥他们那样自如。”
“诶,那你给我演示演示。”
“好,那我先扶你下来。”元献停了马,双手将她稳稳当当扶下来,帮她将马牵到一旁,跨上自己的马,扬尘而去。
阮葵看着,先是好整以暇,而后皱了眉张了口,最后一脸愤慨:这个骗子!明明骑得这样好!平日里就喜欢自谦骗人,现下也是一样的,亏她还信了!
他即便是坐在马上,也是笔直着腰背,如一棵挺拔的松,那身霁色的衣袍在风中纷飞,如鹭鸶高振的翅。
“吁——”他驾马而归,勒了缰绳,从容不迫下马,形容一丝未乱。
阮葵瞧见他就来气,横他一眼,牵着马走了。
“这是怎的了?”他一脸茫然跟上,“怎的突然生气了?”
“你不是说自己骑得不好?你惯会说谎,先说自己不行,然后再来我跟前显摆一通。”阮葵狠狠剜他一眼,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元献笑着又追:“我没有显摆,我对旁人的确有自谦的时候,可对你从未这样过,教骑马的夫子都说我骑马不够放松,总紧绷着,没有旁人那样好。”
“是吗?”她想起他那挺直的腰背,“可、可……”
可她觉得还、还挺好看的呀……
元献看她支支吾吾,一直在等后话,半晌没听到。
“反正你别得意,我也行。”她垂着眼说完,拉着自己的马朝场子中间走了走,“你信不信,我今儿这个下午就能学会。”
“我信、我信。”元献赶紧拦住她,“但你不要胡来。”
她身子一扭,躲开了:“我没胡来,我是要学骑马。”
“可这也不是能乱来的呀……”
阮葵轻哼一声,扶着马鞍,大着胆子,局促地往上爬,一会儿左脚踩了右脚,一会儿右脚踩了左脚,好容易才坐上去,却是骄傲得不得了:“看,我自个儿也能上来。”
元献止不住笑:“是,你厉害,我牵着你走。”
“才不用你牵着,我自个儿能行。”她夺了缰绳,学着用腿蹬了蹬马背,马儿当真走起来,她眼睛都亮了,“哎,它走了。”
元献却是吓坏了,急忙快步跟上:“你当心些,骑马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快把缰绳给我,我们走几圈适应了再说。”
“我才不像你,只会骗人,我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阮葵拽着缰绳试着调转马头,不想转了个反的,本是要朝左去,却拽得马往右走了。
“葵妹妹!你快、快下来!”元献都快急疯了。
阮葵只是自语一声“反了”,又换了个方向拽缰绳,稀奇骑着马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
“你快下来!”元献急着脸都红了,大斥一声,“阮葵!”
阮葵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是不是拍拍它,它就走了?”
“葵妹妹!”元献跟着在后面跑。
阮葵一点儿不管,一巴掌拍在马背上。
那马立即跑出来,阮葵低呼一声,险些要被马甩出去。
元献大骇,飞奔翻身上了马,急急往前追:“阮葵!你将缰绳往怀里拽!”
人没声儿,不知是不是被吓坏了,但元献要被吓坏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快拉缰绳!拉缰绳!”
元献狂奔上前,都打算要跳马了,阮葵却突然停下了。
元献一怔,慌忙跳下马,扶他下了马,将她死死抱在怀里:“你要吓死我吗!我说了骑马不是那样简单的,你为何不听!”
他双手握住她的肩,直直盯着她,眼中全是血丝:“你还笑,你笑什么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阮葵还想回怼,可看着他的双眸,一下愣住了,怔怔抬手抹掉他脸上的湿润,喃喃一声:“呆子,你哭了。”
元献抿了抿唇,又将她抱住,语气放松许多,温声道:“我不是说了吗?骑马不是那样容易的,我也练了许久的。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担心你,我怕你出事,你要是出了事,我该如何是好呢?”
“就是我、我……”就是她真出什么事了,也不管他的事啊,又不会怪到他头上……她原是想这样答的,却又不知为何,没能忍心说出口。
元献深吸一口气,情绪平稳许多,又松开她,握住她的肩看她:“以后不要这样任性了好不好?我很害怕、很担心。”
“我……”她抿了抿唇,拒绝的话开口却变了,“我知晓了。”
元献双手捧着她的脸,微微弯背看着她,指腹不停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什么都好,生得好看,品性好,机灵聪敏活泼可爱。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将你视作珍宝,我看不得你受一丝伤。”
那双清明平静的眼中,似乎藏着旋涡,吸着她往底下陷,她的心跳得飞快,震得心口微麻:“我、我……”
那双眼笑了,微弯起来:“日头要落了,明日再骑好不好?先回去吃饭。”
“好、好。”她迷迷糊糊的,稀里糊涂就应了,手被牵住了都不知晓。
“我们先将马送回马厩,然后去我那儿吃饭好不好?这里没有巷子门,等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她垂着眼,头上的珍珠流苏方才骑马时缠在了一起,不会响了。
元献偏头笑着看她,轻轻将那两条缠在一起的流苏分开,又将她鬓边散开的碎发整理好,牵着她将马放回去,漫步回了自己院里。
荷生见他们牵着手回来,只是瞥过一眼,悄声避开。
元献轻声吩咐:“去取饭回来。”
荷生应声退下。
元献又看向身旁的人,牵着她在圆桌边坐下:“你明日想做些什么?庄子上不止可以骑马,也有好些别的玩儿的。”
她垂着眼,手心里出了汗,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有哪些好玩的?”
元献低头去看她,笑着问:“你怎的了?从马上下来就愣着,吓坏了?手里湿漉漉的。”
“我……”她掀眼和他对视,小声道,“我没害怕,我方才好好儿的。”
“可我吓坏了,你那样飞奔出去,我在后面看得心慌,若是祖母和姨母看见,定也会吓坏,非得打我一顿板子不可。”
阮葵抽回手:“原来你就是怕牵连到你。”
元献又将她的手握住:“若你真的出了事,不必祖母和姨母来罚,我自己都恨不得罚自己。”
她抿着唇,没接话。
门外是荷生的脚步声,元献松了阮葵的手:“饭回来了,去净手吃饭的。”
“噢。”她捏了捏手心,起身净了手。
桌上饭菜已放好,元献擦了手,拿着筷子将碟子里的豆角跳出来放进自己碗里:“庄子上的奴婢应该不知晓你不喜欢豆角,我都挑出来了,剩下的肉丝你吃。”
阮葵刚干燥下来的手心又有些热起来:“你……”
“嗯?”元献抬眼。
“没什么,吃饭吧。”阮葵垂着眼,夹了豆角里的肉丝放进口中,却迟迟不敢重重咀嚼,沉默一会儿,又道,“你也赶紧多吃一些吧,二哥还说我们俩个子矮。”
元献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才问:“妹妹喜欢个子高的吗?”
阮葵愣了下,快速将嘴里的肉吞了,惊道:“我就是说我们矮,我何时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你老是、老是乱说话。”
他扬起唇:“我便是问,妹妹是不是喜欢个子更高一些的,没旁的意思。我们年岁都还不大,多吃些,多动动,会长高的。”
“噢。”阮葵只吃饭,再不说话了。她总觉得元献这呆子每回都是话里有话,但她每回都要回去了才能想明白,也没处说理去了,譬如上回说什么看账本的事……
元献食不言寝不语惯了,阮葵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待吃完饭,才又开口:“我送妹妹回去。”
“我识得路。”阮葵起身就走。
元献跟在后面:“我知晓你识得路,但我还是想送送你。”
“那你不是多此一举吗?”她嘀咕一句。
元献未答,只道:“明日还去骑马吗?我明日晌午去寻你,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行。”阮葵停在院门上,歪着头看他,“我明日醒了去找你就是,你不用来寻我。”
“也好。”他微扬起唇,“你去吧,我也回了。”
阮葵瞧一眼他眼中的笑意,飞速转身,小跑着回了卧房里。
天还未全黑,绚丽的暮光从窗外斜落,她坐在窗边的桌边,垂着眼,握着膝盖上的裙子,不知为何,嘴角便扬了起来。
藕香和几个小丫鬟在门外偷瞧她一眼,相互对视,心照不宣笑了笑,没有去打搅。
她却是自个儿笑着,忽然“嘿嘿”笑出了声,将自个儿惊了好一下,慌张捂了嘴,左右看一圈,没见有人盯着,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脑子里全是元献那呆子骑马而来的模样,捧着她脸哭的模样……真呆,哭什么呢?
她笑着翻了个身,躲在被子里横竖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梦里还是那呆子骑马的模样,骑着骑着不知怎的,只化成一只鹭鸶,朝她振翅而来了。
“啊啊啊!”她惊叫几声。
“小姐小姐。”藕香慌忙唤她。
她从梦魇中醒来,额头出了层薄汗,喘着气道:“吓死我了。”
“怎的了?”藕香笑着扶她起来。
“我梦见元献变成了一只大鸟,飞着要来啄我!”
藕香笑得要停不下来:“这是什么梦?这样稀奇?”
“我如何晓得?”她撇了撇嘴,接过帕子洗了脸,去桌边坐下,“定是他又想着什么坏主意要欺负我,老天这是再给我通风报信,让我警醒着些。”
“是、是。”藕香也不和她拌嘴了,招呼人将饭菜呈上,“那小姐今日还和元少爷去骑马吗?”
“那当然是要去啊,我昨日骑了一会儿,他就……”
“就如何?”
阮葵眨了眨眼,忽而想起昨日的事,若是昨日的事被知晓恐怕真要挨罚,便闭了嘴:“没如何,我吃好了,我走的。”
她随手又拿了两个酥饼,快步往外去了。
“这样急?”藕香在后跟了一段。
“我没急!”她嘴上回得硬气,步子却迈得越发快了。
元献照旧是早起读书,听见她来,将手中的笔放下,匆匆迎来:“出去玩儿?”
“对啊,去骑马。”她整了整袖口的束带,又往外走,“就还要昨日的马,我觉得还不错,你呢。”
“我便也要昨日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