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如何看待他?”
阿笙脑海中不由想起了那日西州的开堂,天光之下,谪仙之姿,以才华折服天下,她自问此生阅人众多,但无一个能与裴钰相比。
但那又如何……
阿笙抬眸看向裴五,神色中不见半丝寻常女娘的娇羞之感。
“通州之前,我认为裴钰其人天下无双,值得我将其放在心上。”
裴五倒是没想到,阿笙会这般坦言,不由追问:“那通州之后……”
“通州之后,他只是裴氏家主,我敬佩他为一族所做贡献。”
阿笙眼眸明亮,带上了清冷的笑,“五爷,将一个逝去之人放在心上,我断不会做这般折磨自己的事。”
通州数月给她留下的病根至今犹在,每当她心脉力气有所不及之时,便提醒自己,裴钰是裴钰,她是她。
通州那满城的素缟已经将她年少时渐起微澜的心断了个干净。
裴五此前并不了解阿笙,但她这般年纪,却清醒到可谓之冷漠,怕不是一件好事。
“你……”
裴五还想说什么,却见阿笙起身,缓缓欠了欠身,这片刻功夫她便敛了眼中的冷淡,又带上了谦和的笑意。
“五爷,我今日着实还有要事在身,可容我下次再陪您聊从前?”
阿笙礼数周全,未得裴五回应,道:“那今日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转身往外走,权当裴五已经应下。
待阿笙走出视线,裴五方才重重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都没什么耐心。”
一旁的掌事站得笔直,他睨了睨裴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五爷,人家小姑娘跟您可不熟,一来就问这些,人家能愿意跟您聊么。”
裴五听闻这话,转头却看那老管事,皱了皱眉,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又思觉管事说得没错,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等他自己去解决吧。”
临到了,又轻飘飘看了那管事一眼,道:“我这是替老太太操心。”
“您这是拿家主当挡箭牌,省得老太太念叨您。”
裴五没好气地睨了老管事一眼,“老福,你是越老越没规矩了。”
“谢五爷夸奖。”
见自己在口舌之上得不了便宜,裴五甩了甩衣袖,离开了亭台之内。
尚御街车驾之上,阿笙自从裴府出来便神情淡淡的,一路话也不说。
小桃知晓她这是心情不佳。
那裴五爷在外听着也是个谦谦君子,怎么开口便问姑娘家这些事情。
自阿笙从通州归来后,身边人几乎不提裴钰其人,免得惹她不高兴。
今日若不是有所求,怕是阿笙在听到裴五爷第一个问时便会转身离开。
小桃不敢吱声,顾自看了看窗外,却看得熟悉的人影。
“那不是沈大人么?”
阿笙闻言猛地抬眼,看了过去,遥遥地便见沈自轸与汪旭阳二人从书斋中走了出来。
“停下。”
小桃几分错愕,听她道:“你先行回去。”
说着便跳下了马车,哪里还有贵女的礼仪。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不该认错
汪旭阳与沈自轸今日得空,原是向来这京中刚开的书斋看看新鲜,却是空手而归。
二人刚出书斋,遥遥便见街对面,阿笙沉着脸朝这边走来。
汪旭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我怎么觉得她今日杀气腾腾的?”
沈自轸看着阿笙微蹙的眉眼,扯了扯唇边,却扯不出半丝笑意,“不只你这么觉得。”
阿笙行至二人身前站定,还是规矩地垂首见礼,尚未待二人回礼,便问道:“二位,我今日想去试一试醉梦楼的邀月,可要一同前去?”
醉梦楼是城中出了名的酒楼,这邀月酒严格来说是米酿,女娘爱喝的甜酒。
但对着今日的阿笙,这二人愣是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醉梦楼位于城东闹市,虽并非京中老字号,但善酿甜酒,颇得世家贵女的喜爱。
阿笙听闻这邀月酒也是近日才出的新鲜东西。
醉梦楼的雅阁内,沈自轸二人看着小二刚抬上来的酒便被阿笙喝了半壶,她还要去倒的时候,却见酒壶被沈自轸摁住了。
“你今日怎么要来买醉?”
阿笙横了沈自轸一眼,道:“沈大人见谁买醉买的是这甜酿?”
的确,人家买醉大多喝的都是烈酒,倒不是阿笙这般。
但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喜欢这甜酒的模样,多是牛饮。
“那你是心情不佳?”
阿笙闻此,长长舒了口气,闷闷地“嗯”了一声。
“又是为何?”
许是沈自轸这几分无奈的语气听着耳熟,阿笙闻之愣了愣。
她扫了沈自轸一眼,因沾了酒气,她眼中沈自轸的脸有些许模糊。
阿笙不禁往后靠了靠,而后抬手,将视线中沈自轸的脸挡了起来。
窗外的天光投射而下,洒在那人肩颈处的几缕发丝之上。
时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西州。
裴钰也曾素服加身,将文稿散了一地,他垂首于学识之海,由得天光在他发丝之间作乱。
如今,眼前这人,身骨轻灵,玉姿卓卓。
这一身神仙骨,她不该认错……
怪不得裴五事到如今还会问她那些……
心中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出,阿笙往后仰着,那只遮住沈自轸面庞的手直接放在了她的眉心。
将她一双眼遮了干净。
这双眼着于皮囊的相,才会迷惑她多时。
她本是有问欲脱口而出,却又握紧了手,将那些疑问生生咽了回去。
他既未坦白,那么他的事便跟自己没关系……
二人见阿笙也不答沈自轸的话,此时如同散了精气般,懒坐在宽椅之上,仰着头,没有半点世家贵女的规矩。
沈自轸见此微微蹙眉。
阿笙这人骨子里没什么规矩,但在人前她向来装得极好,少有失仪的时候。
阿笙今日,当真奇怪。
此时阁外一阵嘈杂,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那这么说,周家只能将女儿嫁给窦兄了?”
听闻此名,阿笙缓缓坐了起来。
此时她的眼中再无半分多的情绪。
“一个女人而已,他周家自诩书香门第,哪来的胆子自揭丑事?”
说着又是一声嗤笑。
“还是窦兄厉害,这还不得乖乖让他们将人送到你面前来,自家妹妹成了窦兄的妾,这下让那周子期怎么在学堂得瑟。”
说完又是一阵哄笑之声。
见阿笙神色不对,沈自轸与汪旭阳也猜到了这个“窦兄”多半是窦氏子弟。
阿笙是没想到,归府之时便得闻窦荣昌并未回去,还以为是在半道上耽搁了,却原来又住进了酒色之地,不归家罢了。
窦盛康如今尚在南边未归,窦荣昌那一府又只有窦知进在,窦知进向来是管不了窦荣昌多少。
说来着父子二人都差不了多少,这些年若不是窦盛康因门第之见压着不肯松口,窦知进都不知纳了多少妾了。
阿笙收敛了神色,浅浅地看向对面,她扫过沈自轸,刻意避开了他投来的眼,而后看向汪旭阳。
“汪兄,这般无耻之徒,若是落到你手上当如何处置?”
阿笙唤沈自轸为“沈大人”,到了汪旭阳这里却是“汪兄”。
沈自轸微微挑眉,他此时可以断定,她多少带着几分故意。
汪旭阳倒是未注意到这个。
阿笙会问他,只因他如今在司政领了差事,虽只是编撰,但接触的尽是央国律法和各地审判的先例。
对于这些事当是熟悉的。
但此前这几人对话让人听得莫名。
“不知他究竟犯了何事?”
“他在鸿福寺侵犯了清白女子。”
阿笙并未点出其名,但从刚才对话中可知,这个女子便是周家姑娘了。
汪旭阳沉了眉目,“按央国律,违反个人意愿侵犯女子者,轻则判十年牢狱之苦,重则发配远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