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妨直言。”
茉莉抿了抿嘴,道:“我想你帮我。”
这话简单,如何帮,帮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未说明,可能就连茉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应该以什么目标前行,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
但就是这样一无所知的状态,却听得阿笙道:“殿下,我如今为华清斋的学生,学业未完,还不够资格为他人的谋士。”
听得阿笙这话,茉莉眼中浸满了失望,而后又听阿笙继续道:“但若是殿下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向华清斋书信一封,我若能帮得上定然尽力。”
有了阿笙这话,茉莉立刻喜笑颜开。
“不过殿下,离开之前,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嗯?”
阿笙静静地道:“向王后殿下示好。”
闻此,茉莉眉头微蹙,多年来施丽与王后的关系并不好,连带着茉莉也并不喜欢裴妙音。
但阿笙会让她向裴妙音示好不是没有来由。
茉莉此番向裴氏求庇护,实际上用的是裴妙音这一层的关系。
若想日后裴氏真的对她有所维护,还需裴妙音这边发话,因此茉莉临行前须得与裴妙音低头。
与茉莉说清这层关系之后,阿笙见她皱着眉不愿说话,也不逼迫。
“殿下日后在央国的日子无论冷暖都是自己体会,当然做决定那个是你。”
茉莉也知她所说道理,半响方才“嗯”一声。
阿笙也再无多的话,垂首见礼后退下了。
晚些时候,阿笙从甘兰园离开,便听宫人们在聊繁花殿的事,道茉莉公主主动给王后请安,这倒是十六年来头一遭,当真是稀奇。
阿笙低敛着眉目从几人身边走过。
茉莉入央国便如入了裴氏手中,她会是裴氏与西州重新结盟的关键。
若阿笙没猜错,裴氏要的是一个在央国无以为靠,只能任自己摆布的西州长公主,以此反挟贺兰倬。
但阿笙如今给了茉莉另外一条走,这不会是背后布局之人想要看到的。
阿笙会插手此事全是因为不愿再被动去等,她要裴氏之人主动找她谈。
果不其然,阿笙的车驾还未出王庭便被侍卫拦了下来,来人道,王后有请。
第四十五章 阿笙坦白
阿笙微垂着眉眼跟在宫人身后,一路往繁花殿而去。
今日的天色还不见晚,但繁花殿外的宫侍都已经被各种事务遣走,待阿笙到的时候,却见满庭的寂静,偶尔有枝桠被风撩拨地胡乱翩动。
裴妙音今日并未练笔,而是沏好了茶,已经在候着她。
“殿下。”阿笙拱手垂首见礼。
裴妙音并未放下手中的杯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袅袅的烟气。
她抬首向阿笙看去,面上虽带着柔和的笑,但眼神中却带着仿若能刺入骨髓的尖锐。
裴妙音并不开口免礼,阿笙微垂的眉眼中亦无惊慌。
半晌,直到阿笙觉得手臂略有些脱力,方才听裴妙音开口道:“起来吧。”
阿笙方才站直了身子,她轻轻地伸展了一下手掌,缓解手臂的不适感。
裴妙音清浅地扫了一眼她手部的动作,方才放下手中的杯盏,道:“茉莉今日找王上谈的条件是你给的主意?”
“是。”
见阿笙并不隐瞒,裴妙音一时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帮一个即将远走他乡的公主?”
论势力茉莉即将远行央国,一个西州的公主在央国可翻不了天,也给不了阿笙多少的好处。
“殿下,如果我说我只是一时兴起多管了一个闲事,您可信?”
裴妙音缓缓摇了摇头,而她的眼睛却始终落在阿笙的身上,那双眼睛浸不透半分嘴角的笑。
阿笙道:“这么说我自己都不信。那依殿下看我是为了什么?”
裴妙音带着探究的看神看向阿笙,她只是轻缓地将阿笙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是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下可容我细说?”
裴妙音静观其言。
“茉莉公主是王上捧在手心长大的,她若到了央国,她的生死便在裴氏一念之间,换句话说,裴氏可以通过茉莉公主反挟王上,再加上您在西州的部署,西州王庭就会到您的手上。”
“但是现在,茉莉公主强硬起来了,她不仅带了亲兵去了央国,还在裴氏祖地过了眼,这位公主将来便不好掌控了。”
阿笙从裴妙音费尽心思的谋划便可知,主张裴氏退出西州的该是裴氏的族老们,若是他们主意已改,她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
“但这其中并没有我能受益的地方。”
阿笙的声音缓缓,继续道:“若我是裴二爷的人,故意要破坏您的计划,那么我便不该对裴三爷出手。”
裴妙音轻依扶手,带着她惯常柔和的笑,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殿下。”阿笙笑道:“我就不能是家主的人么?”
此话一出,裴妙音凝着眉目看向阿笙,仿似要看清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阿笙看懂裴妙音眼神的探究,方道:“也并非家主指使我。”
听闻她这话,裴妙音又拿起杯盏,浅抿了一口,许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其实如今的茉莉公主能让您的计划更完美。”
裴妙音并不接她此话,她始终耐着性子,这一点与裴钰倒是十分相似。
阿笙缓声道:“您也知道,西州如今在物资之上对东边多有依赖,即便将来裴氏族人退至西州,这也是必须要解决之事。”
“而东境往西唯有央国的淮西通道可走商,一旦央国皇帝叫停,西州便又会面临如今的境遇。”
“公主殿下代表的是西州,相较于裴氏族人,她更有立场为西州广开商贸门路,借央国的地,与东境诸国谈合作。”
“况且,您人在西州,央国还有裴二爷在,若是通过裴氏去完成您的计划,恐怕鞭长莫及,不如让我引导公主一步步完成这些计划。”
话音刚落,未放平的茶盖猝然滑下,引起杯盏叮当作响。
裴妙音神色莫测地看着阿笙,良久,放开口道:“所以你是想借此机会得势?”
阿笙摇了摇头,她神色定然,对裴妙音道:“我不贪权势、不恋富贵。”
“那你要的是什么?”
几日前,裴钰也曾问过她同样的话,你要的是什么……
“殿下可许我一个承诺?”
不要金银、不要富贵,要的却是一个承诺,裴妙音道:“你说说看。”
阿笙敛了眉目,道:“我要的是将一桩旧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何案?”
阿笙顿了顿,交握得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还是开口道:“先帝在位期间,前仓部粮官贪墨赈灾粮饷之案。”
裴妙音虽离开央国多年,但对于那边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此案亦是先帝在位期间轰动一时的案子,当年因赈灾粮食被换,南方灾民无粮可食,不少落地为寇,打家劫舍,一时造成不少动荡,最后是军部派遣人手方镇压下来。
“这与你有何关系?”
阿笙抬眸看向裴妙音,将埋在心中多年之事,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那是我父亲。”
阿笙低敛了眉目,缓声道:“当年父亲牵扯进天家权斗,因不愿弄权站队,为奸人所害,于神武楼被斩首示众。”
那一日的场景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武楼外,我亲眼所见……”
阿笙的话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母亲临死之时,高呼苏府有冤,但这冤屈却没人敢查。外祖父亦是,他们恨不能与苏府断绝关系,不愿沾染此事。”
阿笙抬眼看向裴妙音,她的眼中微光烁烁,言语中字字凿凿。
“可那是我的父母,生我养我之人,尽管我极力劝说自己,天家之争我一孤女无能为力,但我始终不甘心就此让他们含冤而逝。”
屋内一时静谧,裴妙音看着垂首的阿笙,那般年纪便见到双亲身亡,又为了父亲之案,独自一人在他族求存,这般心性,也难怪静严会选择她。
“所以你想裴氏替你查明当年的案子,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是。”阿笙并不避讳,直言道:“我要的只有这个。”
良久,裴妙音叹了口气,对阿笙道:“裴氏一向不与天家争锋,若要查天家之事,钰儿须得拿回持家之权,才能以一人之言,力排族内异议去查此案。”
听闻此话,阿笙神情微动,“您的意思是……”
“不仅是茉莉之事,你还要帮着钰儿取回持家之权,若你能做到,裴氏便替你查到底。”
裴妙音此话若山中洪钟在脑海中响起,阿笙垂首,胸中如有万千思绪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多谢殿下!”
裴妙音叹了口气,道:“只是此后在央国,你若有任何行动,须得先知会钰儿,不得再擅自行动。”
“是。”阿笙垂首道。
待阿笙退去,内殿珠帘微动,一人自内走出,他神情清浅地看向阿笙离开的方向,方才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裴钰不免想到当年遇到阿笙时的场景,难怪那日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容貌也要随裴氏众人走……
“姑姑,你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裴妙音看着裴钰走出,微叹了口气,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所换的条件。”
见裴钰不接此话,裴妙音继续道:“静严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谋士,如今却到了轩帝的手上,他当年留信,说这丫头机敏,可为谋士,便是有意让她接替自己的位子,你不该因心软而放她置身事外。”
裴妙音的话字字沉重,“你的身上背着‘礼教无双’之名,无数人等着盼着你出错,好将裴氏拉下高位,所以有些事你没办法插手,但阿笙可以去做,你此后的路单凭一个人是无法走完的。”
裴钰如何想她自然也是清楚的,裴氏传承至今,早受天家忌惮。
裴钰自小尚需装作体弱才能让老皇帝对他松懈三分,这些年他身边除了阿七之外不留文仆,便是他不愿牵连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