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才之争
又是一阵春雨过后,便到了吃笋的时节,为窦府送菜的老宋一大早便笑呵呵地与后厨的娘子们道,今日的笋是他家儿子亲自上北山挖回来的,正新鲜。
为着他这句话,后厨便专门用春江鸭吊了汤,再配上这最为新鲜的嫩笋,味道鲜美而爽利,午膳的时候就连安氏都夸赞今日这道鸭笋汤最是和口味。
阿笙见安氏吃得高兴,便着小桃赏了后厨众人,连带着老宋等人都沾了光。
午膳过后,前院的小厮便来报,有人在偏庭候着了,阿笙遂才拜辞了安氏。
这几日,恩科在即,帝京甚是热闹,南来北往的学子文士都汇集于此,大小诗会、学会不断,人才如百花盛放,虽已然有大族欲行招揽之事,但他们当中仍有人待价而沽,不愿轻易许诺。
原本宗亲王也欲开学会,但阿笙却是让他先缓一缓,容得那些人先将招数使尽,这千篇一律的学会未必能真的招揽到大才之人。
今日来窦府的便是阿笙派去打探各大学会消息的人,她是想看看,如今这满帝京人才济济的情况下,究竟是哪些人脱颖而出。
听完来人上报的消息,阿笙眉目微挑,反问道:
“所以近日风头最盛的都与淮南的民社有关?”
那人低垂着头颅,回道:“回姑娘,这五人近日在几场学论中都甚为出彩,据我们的调查其中三人出自丹州的三息堂,两人来自湛州的尚贤社。”
说到这,他顿了顿,“还有两人倒也算是学识渊博,颇受人赞叹,但我们查到这两人的来历跟他们对外宣称的并不一致,并非南边而来,祖籍倒是在帝京西的昌明。”
听闻这话,阿笙浅浅笑了笑。
“这一次拔尖的都与民社相关,而当年轩帝所行让民社至今对天家心存芥蒂,合德若是要招揽人,自然不能亮出真实的身份。”
“因而,演一出惺惺相惜,用学识吸引人才便是她最佳的选择。”
换言之,这二人多半便是公主府派去的。
“不过如今名声最盛的那五人至今也未接受任何世族的招揽。”
阿笙闻此,将手里的文册合上,置于案几之上,“我看他们倒不是待价而沽,而是心中早已有了选择。”
“有才之人心中都有些傲气,非一般人能轻易招揽来的。”
她这话并未说透,堂下之人也没能听个明白,只能随声应和。
帝京这一场人才之争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城中醉月、启朝、博闻、立盛以及香德五大楼却联合推出了一场“品鉴会”,诚邀天下文士一同品鉴。
楼内供众人品鉴的是闻名史册的《博集雅卷》。
《博集雅卷》汇总了东境大陆百家齐放的文史学派,由文史大家司马一族倾阖族之力编纂,历经四十年而成书,《博集雅卷》分上下两册,下册因东境那一场战乱而遗失。
近百年来,众人只能读得其上册内容,而今日,这五大楼联合展出的却是上下卷集齐的《博集雅卷》,这个名号一出,如何不让这些以学识为舟的学子们心动。
这一次《博集雅卷》被分成五部分别在五大楼展出,供众人品鉴。
品鉴虽不用钱财,但要入内却须得回答五大楼各设的问题,唯有一一挑战才能窥得《博集雅卷》的全貌。
品鉴会开赏当日,便有上百人跃跃欲试,但能入楼内的却寥寥无几,即便能入得一楼,却也难入第二楼。
五大楼给出的提问并未什么偏僻的问题,他们一问心、二问性、三问民生、四问时政,最后一问乃至天下四境,层层递进,考究的不仅是学识的渊博,还有心性与眼界。
很快,五大楼的挑战便在帝京学子当中传开,众人甚至将能进入《博集雅卷》下卷所在的第四楼视作赞誉。能入第四楼者,足以得众人倾佩,其荣耀程度可比恩科甲榜。
一部《博集雅卷》,五道难题,也让众人不由对这品鉴会的主人心生好奇,有能力集齐这一部大作的人实属少见,而从这五道难题中,亦可见其主所看重的不仅是纸面功夫,还有为学者的品性,对于那些愿以身为谋的人而言,这样的人才堪为明主。
天光摇曳着树荫,印照在凌波之上,阿笙一袭鱼戏碧波服几分懒散地坐在自己的小池塘边,这池塘里的北鲲背麟较去年又长大了一些,看着鱼儿如梭的身线蹿过池边垂吊的花茎,她又丢了一点儿鱼食下去。
此时,小桃带着一名文仆模样的人在院外候着,阿笙抬眼遥遥地看了看,遂朝他们招了招手。
今日她有些乏,便让小桃将来客迎来浮生院。
阿笙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鱼食撒进池塘里,扫了一眼那文仆为难的笑。
“又是替院首来催?”
这《博集雅卷》是裴怀之多年所藏,其中不少扉页都已经老旧,也是他亲自修复,算是他搁在心尖的宝贝。
阿笙趁着裴怀之多喝了几杯将东西借了出来,裴怀之酒醒后便后悔了,得闻阿笙将这宝贝放出去供人展览,便三天两头派文仆来催还,唯怕东西出了什么岔子。
文仆苦着一张脸,还是将裴怀之的话带到。
“院首说,姑娘如今这架势架得高,名号打得响,就连其他门府招去了的人也一一被掏了出来,既然已经不缺人才,这东西便该归还了,毕竟重宝不该常现于人前不是?”
阿笙闻此甚至能想象裴怀之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说得没错,阿笙借《博集雅卷》打响名号,又向几大名家寻来五大难题,有这五大问为门槛,这《博集雅卷》就并非一般人能一窥全貌的,也正是因此,才能引得大才之人入局。
而《博集雅卷》珍贵,若是能时常被人看到,反倒掉了它的身价。
阿笙看着那文仆甚为苦恼的模样,浅笑道:“你且回去告知院首,再七日,《博集雅卷》定然完璧归赵。”
今日阿笙的话总算是有个准数了,得了这话,文仆赶紧拱手见礼,如获大赦般连连告谢。
小桃见那人躬身离去,不由叹了口气,“这人也怪为难的,这些时日一直西陵、帝京来回跑。”
阿笙浅浅应了一声,“裴院首对待自己宝贝的东西一直小气得紧。”
她接过一旁嬷嬷递过来的锦帕拭了拭手,眼眸中的笑意不减。
“着人通知五大楼,《博集雅卷》三日后将不再展示。”
第二百八十章 收卷
香德楼前,人马穿梭如流,不少人在楼前驻足,看着不少学子模样的人鼓足了勇气方才踏上楼门,欲去挑战一二,但不过片刻功夫便被请了出来。
此时众人方得知,《博集雅卷》的主人已经收回了长卷,得闻这一消息,不少人难免失落。
过去这段时日,能同入五楼之人屈指可数,换言之,这满帝京有幸得见《博集雅卷》全貌的人一双手都可数得出来,如何不让人遗憾。
面对众人唏嘘的模样,香德楼的管事端起了谦和的笑意,恭敬拱手一礼,而后缓声道:
“《博集雅卷》的主人三日后会在本楼设一场‘问天宴’,此前同过五楼之人皆可入席,届时,主人家会将长卷五部同时展出,以供宾客完整览阅。”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低声道:“那岂不是只有那几人能有入席的资格?”
管事听闻这话,不缓不急继续道:
“主人家体会诸位观宝之心,因此过三、四楼之人若能得到文史阁名家堂内在列的文史大家的一封举荐之信,亦可入内同赏。”
“举荐者不问出身,只问学识地位。”
这第二句话便是给了许多寒门学士的方便,毕竟他们并没有太多世家人脉。
管事看着楼外众人低声议论的模样,又是拱手一礼,而后带着人返回了楼内。
对街的茶肆二楼,阿笙一身文士装扮半支着脑袋,就这般睨着香德楼的方向,任春风扬起她耳旁的发,勾起她唇边的笑意。
经这些时日的学识考究,《博集雅卷》已然成了这些学子心中“博闻广识”的标志,得见下卷者甚至在学会席间都能比他人高一席出来,能有机会窥得其全貌,他们定然会想尽法子。
如此一来,也能在《博集雅卷》收卷之前,利用这些人的名声再造一次势,三日后的“问天宴”注定热闹。
阿笙看着醉月楼前久久不散的人群,不由舒展了一下胳膊。她的对面坐着的是宗亲王府内的小文仆,亦是派来助她之人,名唤阿庆,模样看着比阿笙略小一些。
观得楼前的热闹,阿庆拱手,眼中满是欢喜,“姑娘计谋高深,揽得帝京大才之人。”
阿笙却并无那般的欢喜,她扫了一眼不断散去的那些素衣学子,不少人的脸上满是失落,只因他们知晓,三日时间自己根本拿出来这一封举荐信。
“事情不过做了一半。”
听她这般讲,阿庆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阿笙收回了目光,缓声道:“朝堂之争,用人在精,也在多。”
“如今同过五楼之人屈指可数,光凭他们可无法为你家公子打天下。”
“那些过了三、四楼却无法在三日内拿出举荐之信的人也是我们该努力争取的。”
阿庆不懂她这话,“那些能得到举荐之信的呢?”
阿笙知他疑惑,缓声道:“能让自身名字登入一朝殿堂的,身后多少皆有些势力。”
“我们只给了三日时间,那些欲入楼观赏之人能找的便只有如今尚在帝京的文史大家。”
“如今恩科当前,久在帝京这朝局中的人都知道,此时的一封信足以影响这些学子未来的仕途,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给一个陌生的学子写什么举荐之信。”
阿笙将话说到这里,阿庆便也明白了。
“姑娘的意思是,能拿到举荐信的人多半身后都是有势力在的?”
阿笙点了点头,“这封信是用来做排除的,免得给你家公子招一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回去,日后麻烦。”
听得阿笙这般讲,阿庆连连点头,更是从一旁的背包当中取出来一叠文纸,看样子是打算将阿笙所说一一记载下来。
阿庆将宗亲王的嘱托记得牢牢的,王爷说让他好好与这位笙姑娘学谋略之术,他自然不能懈怠。
阿笙便这般看着阿庆将砚台都搬了出来,不由愣了愣,下意识将自己的杯盏往一旁挪了挪,唯怕挡着了他。
她低头看了看阿庆的背篓,那里面还放着许多别的东西。
“你便将这些文墨之物随身背着?”
阿庆轻轻应了一声,继续于笔墨之事,却不忘回阿笙。
“我家公子说了,能就近与姑娘学习亦是机缘,让我不能怠慢了。”
听闻这话,阿笙不由微微挑眉,“你家公子可是怕我哪日忽然撒手不管了?”
阿庆听她这话,当即抬头,连连否认。
“公子自然是信任姑娘的。”
阿庆笑得几分憨直,“公子道过了今年秋,姑娘便该要议亲了,您要嫁去的那家他可使唤不动,所以才让我现下便跟着学,来日也能为他分忧。”
阿笙听闻他这话,才忽而想起了轩帝当年那封旨意,到今年秋便该满五年了。
她看向人群纷纷扰扰的帝京大街,心中思绪万千。
原来她回来帝京已经五年了……
阿笙扫了一眼继续低头记录的阿庆,回想着他此前的话。
就连宗亲王都还记得那则旨意,这帝京之中怕是除了她自己,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今年的秋季。自她拿稳朱雀楼后,那些欲夺她手中之物的人便销声匿迹了,但阿笙清楚,这些人并不是偃旗息鼓了,而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而轩帝旨意截止之时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世道对女子多是苛刻,若能拿下她的亲事,便也就拿下了阿笙如今手里所拥有的一切,既然如此,又何须多费心神从她手里硬抢?
当年她尚有皇帝旨意可推脱,如今思来想去却当真是没有一个好的托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