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将那封来自安南的信一同丢给了内官。
此时,帝京中城,人潮如流的尚御街上,众人纷纷驻足观望,一辆玄色宝驾缓行城中,四名玄甲兵士身骑大马在前开路,护行在旁的五百精兵让人望而生畏。
这队兵士训练有素,身附玄甲而步态轻盈,一看便是军中强兵,这样一支队伍出现在帝京的城中,引来无数猜测。
众目睽睽之下,这支队伍直往帝宫的方向而去,于御街遇上紧急赶来的京机营之人,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而京机营之人观来者情势,不敢轻易动手,已然派人往军机阁去搬救兵。
两队人马便这般你进我退,直至到了御街中段,玄兵队伍方才停了下来。
马夫取来马凳,众人便见一名女使先行下马,观她身前玄甲和腰间佩剑,当也是军中之人。
而后在她的接引之下,一名贵女从马车之上缓缓而下。
她身着扶苏流云服,头戴凤头钗,梳妇人髻,神色端严,目色有光。
她端持着仪态走到拦路的京机营众人面前,目光穿过众人直望向那巍峨的大宫门,而后拱手见礼,朗声道:
“臣妇来接家中祖母归家,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此言一出,京机营众人皆面面相觑,无人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久,便见一名内官匆忙从帝宫而出,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京机营的人,而后来到窦晨曦面前,躬身道:
“太后请夫人入宫一叙。”
此话一出,窦晨曦却置若罔闻,继续朗声道:
“臣妇千里跋涉,仪容不堪,恐唐突贵人,改日再入宫见驾。”
窦晨曦当众拒旨,内官正欲发作,却见窦晨曦身后的兵士如盯死物一般看着自己,又咽了咽唾沫,将欲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窦晨曦未在看那内官,而是继续道:“家中祖母已受太后照顾一月有余,也该归家了,还请太后成全!”
她不过三言两语,听着恭敬,却是字字句句道出太后拘押子民的事。
御街街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一些耳尖的将这话都听了去,这瞬间便传了开,众人议论纷纷。
未久便又有内官来请,但窦晨曦依旧是置若罔闻的模样,今日不将人接走便誓不罢休。
京机营派去军机阁求援,本是来调停的人得闻是太后强拘了臣子内眷一月时间,直道荒唐。
面对京机营来人的催促,军机阁的吏官当即罢手。
“你们这些人成日里在帝京不闻外事,那魏徵如今在安南是个什么人物你们是不知,他夫人如今亲自来京要人,谁敢去拦?”
那人当即要往回走,京机营的人赶紧又将人拦下。
“人家占理,你们让我去劝什么?”
无论那京机营的人怎么劝,那吏官当即转身拂袖而去。
就这般,帝宫来了三波相请之人,窦晨曦皆毫不动摇,而御街之外早已挤满了人,拥挤程度令车马不通,就连京畿府也因此被惊动。
太后强拘臣子家眷之事瞬间在帝京传开,令皇家颜面难堪。
但纵然如此,众人皆知,今日没人敢动窦晨曦一根毫毛,她的身后是秦山以南的百姓和安南关的几十万大军。
终于,时至正午,帝宫巍峨寂静的大宫门缓缓开启,一辆车驾自内驶出,一名内官从马车之上跳了下来,躬身拱手后便快速离去,根本不敢去看窦晨曦乃至她身后的兵士。
车帘微掀,露出安氏与薛氏动容的模样,窦晨曦到这里遂才松了口气,回以二人安慰般的笑。
尔后,窦晨曦拱手躬身,朝着帝宫的方向,再次朗声道:“多谢太后成全!”
第二百五十章 迎
福安殿内,杯盏落地的声音传来,殿外的内官却无一人敢入内收拾。
合德看着太后恼怒的模样,赶紧上前规劝了两句,纵是她也未想到,那窦氏从前在帝京才名不显的大姑娘居然是这般硬一个脾气。
“皇奶奶,是我未想周道,这件事我会让民意阁的人处理,您莫要动怒了。”
如今太后强拘臣子内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才是太后动怒的根本原因。如此一来,饶是窦晨曦抗旨不尊,为显大度,帝宫也不能公开发难。
太后自登先帝后位起便以贤良淑德为人所称赞,如今倒是老来丧了威名。
见太后亦是蹙着眉看了自己一眼,这一眼里她读出了怨怪,合德心下一滞。
她赶紧低伏着态度,多是怪罪自己,太过心急了。
见到合德将事往自己身上揽,太后方才改了口,到底是窦氏这块骨头太难啃,也怪不得合德多少。
“今日一早,我得了滕州的来信,阿笙即将抵达江淮,看她的态度似乎对于帝京发生之事并不知晓。”
合德上前给太后捏了捏肩,她手道轻柔,最是恰当。
“只要我们盯住了帝京出去的信,让阿笙以为安氏还在帝宫住着,便能让她乖乖将事做妥帖了。”
太后听闻她提起那窦氏女,方又觉得头疼了起来。
“这满帝京说客无数,为何你一定要让窦氏那丫头去?”
合德对阿笙的信任除了她与裴氏那点可有可无的亲缘关系外,便是过往一次次事情堆积而来,她难以一时给太后分说清楚。
但合德知晓,若是此事阿笙办不成,那这满帝京便也无人能办到了。
“皇奶奶,阿笙此人看着乖顺,但却最善谋,当年裴家三爷……”
说到这里,合德似忽然省起了什么般,眼中瞬间充盈了光彩。
太后这一问算是问到了关键之上,当年裴三爷暴毙在通州,正是阿笙托合德下的钩子,她虽然不知裴三爷的死与阿笙是否有直接的关联,但她或许知晓这件陈年旧案的凶手。
而这件事也该是裴氏之人想知道的。
“怎么了?”
忽然不闻合德动静,太后抬眼看了看她,却见她敛住了眼中的喜色,柔声道:
“我只是想起了一件旧事。”
太后听闻这话便并未细问了。
待合德离开,太后遂才招来内官,将一封信递了出去。
“送去宗亲王府。”
合德与轩帝乃至先帝对时局的看法都不同,她坚信裴氏有着力挽狂澜的手段,从前便不赞同轩帝与裴氏为敌,但两朝帝王费尽心思好不容才将裴氏打散,当真要再寻回来么?
而对于太后而言,邱氏正统皇子可不止轩帝的子嗣。
老人家敛了敛眉目中的疲惫之色,看着天近昏黄,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流水迢迢,去而不返。燕城江岸码头,一艘体型比普通客船稍大的船体缓缓靠岸,巡岸之人看了看手札之上的登记,遂上前与客船接应。
客船靠岸须得听指挥停靠,不能耽误了码头的航运。
待船体停稳,便见一名年轻女娘带着嬷嬷与几名仆从自上走了下来。
江淮相较帝京还是暖和一些,阿笙并未着外袍,一袭锦绣流云服搭了一件素色长甲便足以。
云生在江淮的管事早已经候在了码头之上,见人终是到了,遂上前恭敬见礼。
阿笙浅笑着回礼,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其他,便听得旁的一声唤。
“窦姑娘,别来无恙。”
阿笙闻声,抬眼便见到一名俊秀的青年笑着朝自己走来,这人她是有印象的,当日在寒城郊外顺手救下的那名方家公子。
“方公子?”
方之舟是不知阿笙记忆向来好,便以为是她对自己印象还不错,方才记住了自己,心下有喜,不枉他得到她即将抵达江淮的消息便亲自来此候着。
方之舟做出一副偶遇的模样,遂问道:“真是巧了,窦姑娘上次相救,我还未来得及当面致谢,今次姑娘来寒城定要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才好。”
阿笙面上端着谦和的笑,但对这句“巧了”却是并不太相信的。
寒城码头每日有大量货物出入,因此距离寒城郊都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城内,在这里偶遇当真是过于巧合了。
“方兄?”
阿笙抬眼便见另一名看着眼生的青年从轿辇上下来,挑了挑眉看向方之舟,而后一脸笑意地迎向阿笙。
“窦姑娘,我乃文家之子文鹤白,久仰姑娘大名。”
方之舟的神色在这文鹤白出现时便有几分难堪,阿笙看着二人神色莫名。
她与这二人并不熟悉,怎得忽然都来迎接她?
“二位可是有事?”
方之舟二人见对方在此,原本准备好的话倒是全都说不出口。
这江边冷,阿笙倒是没那个功夫与这二人在此周旋。
“若是无事,我便……”
她正要抬步却被方之舟下意识拦了下来,不仅眉头一蹙。
方之舟也立刻发觉自己行为不妥,支支吾吾想要解释,但面对文鹤白挑眉相看的神色,又硬是说不出口,一时憋红了脸。
“笙姑娘!”
这一声唤阿笙几分熟悉,她抬眼便见一辆车驾缓缓而至,这略微宽大却依旧朴素的马车之上,坐着的人却是矜贵无双。
唤她的车夫正是阿四。
阿笙眼中可见的欢喜,她绕过几人,快步往马车而去。
几人见她忽而似换了个人一般,带着眼可见的愉悦跑向那再普通不过的车驾。
阿四取来马凳,将人引上了车,阿笙掀开帘幕入内,一时风动,让方之舟等人有了那惊鸿一瞥,看到了车驾之内坐着的人。
那一双如画的眉目清淡而定静地看着他们,让人看不出喜悲,却带着威慑。
“那是……”
方之舟心中一沉,整个人都愣在了那。
“谁啊?”
文鹤白被人挡了视野,未能看清,他左右问着,却不见身边的人识得,而方之舟却是拱手垂首,以礼相拜,多的话是一句不敢多言。
阿四在马车之上看着方之舟的礼,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算是回礼,而后驱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