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出现,那候在岸边的人方才挪动步子,迎了上去。
江风稍作起伏,男子便不自觉地咳嗽了起来。
锦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此人有一副儒雅的面孔。
“锦瑟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这发问的便是阿笙从华清斋带出来的一名生徒,名唤方菲,为人机灵、热情,与锦瑟很快便熟识了。
她与阿笙差不多的年纪,与锦瑟也就差了五六岁,平日里相处便没个正形。
方菲顺着锦瑟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那登岸的男子,不由扁了扁嘴。
“长得倒是好,可惜这身子看着可不怎么强壮。”
她这话一出,旁的几名老管事当即轻咳出声。
他们倒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娘公开对一名男子评头论足。
“锦瑟阿姊,你喜欢这样的?”
锦瑟闻此,赶紧去捂方菲的嘴,却被她一个转身便躲开了。
“阿姊不愿我说,我不说就是了。”
见锦瑟被她闹得面色微红,方菲偷摸着笑了笑,再抬首时便见一轮红日自江面跳出,瞬间染得天地绯红。
江水悠远处,一艘艘大船渐入眼帘,方菲不由呼道:“到了到了,他们到了!”
这一声让一脚踏上马凳的男子不由回头望了过去,一眼便看到带人自歇脚庭内走出来的淑丽女娘。
他顺着几人的方向,便见那几十艘大船自外海浩浩荡荡驶来。
云生的商船体积较寻常更大,一律采用玄木打造,听闻是启用了裴氏航渡引的一些设计心思,令其行驶当中既能平稳抗住远海的浪,也不失前进的速度,因此很好辨认。
“二爷。”
仆从不由提醒道:“人已经候着了。”
闻此,男子遂才躬身走入了车驾。
待到日上正中之时,雾气方才散了干净。
城东茶寮内,茶侍提壶为宾客斟茶,水清如柱,却闹得盏内茶沫沸腾。
阿笙今日着了一袭水清鱼戏服,已经在雅舍内侯了片刻。
她听得那茶水入盏的声音,方才抬了抬眉目,对一旁甚为努力的小茶侍缓声道:
“你先下去吧。”
小茶侍初入茶寮未久,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才被贵人驱逐,当即便眼眶湿润。
下一刻却见阿笙执盏,浅抿了一口他所斟的茶水。
见贵人并不嫌弃自己的手艺,这般吩咐便是与人有要事要谈。
小茶侍躬身见礼,将手中的茶壶放在炉上小火温着,而后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阿笙复才将茶盏放下,茶叶的清香甘甜之色未出,这盏茶算是个败品。
但阿笙并未为难那小茶侍,而是在他离开后,将那盏茶倒掉,自己再重新醒茶,沏了一盏新的。
未久,阁子的门再次被人打开,易澜山快步走了进来,他是从商行司直接来的这,当是赶得急,额头都略微浸出了汗。
易澜山刚进屋便见茶已斟好,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盏便喝下,而后一口吐了出来。
他这人对茶讲究得紧,味差一分都不行。
见他眉头蹙起,阿笙开口岔开了他的注意力。
“约我今日来,所谓何事?”
易澜山来此是有正事,当即便将这盏茶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从腰间拿出来一封折叠好的文纸,那纸张被他多番折叠,待阿笙打开时,满是起伏的纸面还是让她不由蹙了蹙眉。
这上面是易澜山搜集到的有关渚二爷的情报,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商行司带走,所以才这般折了又折塞进了腰包里。
“我自小对这位二叔就没什么印象,不过根据三叔的说法,他可不是个善茬。”
“听闻他早年间,为收买田地曾逼得佃户抹了脖子,当时在地方还闹出好大的动静。”
“此次渚家二子中,他才是主事的那个。“
说着易澜山将那日在船上所闻告知阿笙,让她多加防范。
阿笙听完他的话,不由问道:“这渚家怎么说也是你们易家的姻亲,你当真帮理不帮亲?”
易澜山罢了罢手,“他们这一次要搞的是我央国,就是我家老爷子听了也得站你这边。”
说着,他又摆上了笑嘻嘻的模样。
“当然,如果你觉得我还算一个助力,要强行给我些好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阿笙听得这话不由失笑,果然讨钱这种事还得看易澜山,雁过拔毛这种本事对黄字阶的学生来说几乎是手到擒来。
但玩笑归玩笑,易澜山还是不免摆出了一脸的正色。
“我曾经听我姑姑讲过,渚家老家主膝下三子,最得老家主欣赏的其实不是我姑丈,反而是这个二爷。”
“他十二岁便跟着老家主出来做生意了,十四岁开始打理粮行的生意,至今二十载,无有失利之处。”
“若不是有嫡长持家的规矩,整个渚家怕都会被他捏在手里。”
“听说这一次,老家主是拿着渚家南方产业为饵,才引得他出手参与两国之争。”
阿笙细细地听着易澜山与她讲述这位渚家二爷。末了,易澜山始终不忘那句嘱咐。
“千万莫要掉以轻心。”
第二百四十一章 心
这几日因冬集即将开启,南来北往的商人到帝京的多了许多,走在街道之上便能看到驮着货物的牛车、马车甚至羊车。
春、冬两次集市是帝京一年两度的大集,由朝廷主理,意在让南北之人互通贸易,也让不少寂寂无闻的商户在集市上能找到对口的买家。
彼时自尚御街起,四方主道连通,皆为集市场地,甚是热闹。
也因外来之人的增加,京畿府的巡查更加严格了些,今日刚到天水阁来做例行的询问。
彼时锦瑟正在查看着西行的货物清单,便听仆从前来报。
有人欲来谈商贸西行之事。
因北航的船只返航,能适当调配西行,因此此番往西的运力大增,锦瑟原也想再与商户谈谈,却不曾想,居然这么快便有人找上门来。
她刚将账目收好,便见男子推门而入。
青蝠玉璧的腰封首先印入眼帘,再抬眼便对上一双儒雅的眸子。
锦瑟微微一愣,此人不正是日前在码头见过的那人?
男子见她稍有迟疑,不由开口道:“可是打搅了?”
被人这般点到,锦瑟连连摇头,不由在心中嘲笑自己失态。
这男子自称商泽,在北方行商多年,此人在商道之上的见解深远,让锦瑟不由佩服,因此询问了他许多,待到醒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耽误了人家许久。
锦瑟连连告罪,那人却丝毫没有恼怒,自始自终端持着谦和的态度,二人又聊了许多航道合作上的事。
直至日上正中,与阿笙约好的时间到了,锦瑟才不得不将人送走。
二人此番相谈甚欢,就连仆从端上来的茶水也未来得及用。
待阿笙到时,商泽正好离去。
她此刻是自定山楼而来,路过城东的点心铺子便给锦瑟他们带了些。
刚推门而入便见锦瑟一人略有些发愣的模样,定定地看着手里的账目,却久久不见翻动。
待阿笙走近,才发现她手里的账目竟然拿反了。
锦瑟这心不在焉的情态可不常见。
见到阿笙到来,她心情极好,便与阿笙讲了那北边来的客商。
“原来,祁山那边经商的规矩跟我们真的不一样。”
锦瑟说到这里,眼里都是雀跃。
“还有南海湾产出的西果,汁水丰沛,甘甜味美,但我们东境却少见。”
“我们的航道其实也可做这部分生意。”
阿笙自认识锦瑟以来,少见她心情这般跃动,似乎那人的一席话,打开了锦瑟的世界。
阿笙并未打断她,就这般静静地听她讲从那客商嘴里得来的故事。
此人倒是南来北往了许多地方,才会有这般广博的见识。
而他的这些见识一字一句仿似敲打般,不断推着锦瑟去遥想着更广大的世界。
末了,锦瑟将账目一合,浅笑道:
“航道至今我一次随行都未做过,等到方菲他们上手了,我便也跟着去看看。”
这些年,锦瑟一直固守在帝京,她能有这般想法阿笙自然不会反对。
“你可知那客商都在北边哪些地方做生意?”
听得阿笙这般闻,锦瑟思虑片刻,方才报出一些名字。
“都是玉山关附近?”
锦瑟不似阿笙曾随着先生南北各处跑过,她不熟悉北地的情况,因此阿笙这么一问,她倒是答不上来。
“怎么了么?”
阿笙思虑了片刻,仿似在寻找合适的言语。
“央陈两国互商条例中,允许陈国商人经过玉山关在附近七个州做买卖,而无需向朝廷纳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