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江淮世族给他们的底气。
“也就是拜山头?”
阿笙听了墨儿这许多话,总结了这么一句。
墨儿听着点了点头,“有那么个意思。”
“我娘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本来也顾不上什么大局,能跟着有口饭吃就很不错了。”
“况且,他们对我们是当真好。”
墨儿说完低头抿了抿杯中的茶水。
“从前还有很多穷人家的孩子读不上书,几大世族便开了许多免费的书塾。”
“若有成才的,还能得举荐。”
看着墨儿骄傲的神色,阿笙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心中清楚,这便是世族笼络人心、维持自身权利的手段,也确实惠及民生,实属双赢之策。
但这大概也是天家忌惮他们的原因。
这江淮的百姓与其说是央国的百姓,不如说是世族的百姓。
阿笙浅浅支着下颚,看着楼下长长的队伍,这里面候着的数十上百人中,不乏锦衣华服之人,却还是来此登记,无非就是为了受这“恩惠”。
“拜山头啊……”
“姑娘无需去拜这山头。”
一声清朗,阿笙回头却见一位女使模样的女子,端着谦和的笑意,带着两名仆从走到二人面前,而后浅浅向阿笙一礼。
“裴氏女使熙箬得公子之令,来见过姑娘。”
裴氏族内会派人来寻阿笙的定然只有裴钰了,况且这里是江淮,阿笙也没觉得自己所行之事能瞒得过他。
墨儿愣愣地快速左右扫过阿笙与来人,下意识站了起来。
阿笙朝她浅挥了挥手,让她无需慌张。
熙箬倒是未看墨儿,浅笑着对阿笙道:“姑娘若是想在江淮做生意尽管按您想的去做就行,那些规矩无需理会。”
阿笙听闻这话,闻道:“那我这生意岂非做得特殊?”
与众同归,才不至于将生意往独了做,如万象商会一般,商贸一道便是个大网,条条路都连着一方。
熙箬浅笑道:“姑娘是裴氏的女儿,若是拜了这里的世族岂非掉了身份。”
阿笙这才想起,自己还挂着裴老夫人孙女的身份。
的确,江淮世代受裴氏庇护,若是她拜了这山头反而有辱裴氏的颜面。
但阿笙亦不想将生意做特殊了。
看出她的为难,熙箬道:“公子说,若您愿意可以直接将江淮的商铺挂在裴氏名下,这样便算全了此事。”
“再者,姑娘一下子在这里置办了太多的产业,几大世族已经注意到您了,按公子说的做您也能省心些。”
阿笙对于这话确实不置可否,在江淮做生意的确与帝京不同,便也许了这个提议。
“他人呢?”
许是阿笙这语气过于随意,熙箬愣了愣,方才明白她在说谁。
“公子如今在江宁。”
“为何在江宁?”
这话熙箬当真是回答不了,唯有垂首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阿笙浅笑了笑,“若他得空,便让他来这里吧。”
“什么?”
熙箬仿似自己听错了什么,这般随意指挥裴氏家主的来往。
“姑娘,这件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不仅她做不了主,如今裴氏族内也没人做得了这个主,江淮世族派人去请了又请,家主却是恍若未闻。
“但据我所知,公子没有来寒城的打算。”
闻此,阿笙想起了从前裴钰在燕城被人围观的情形,倒也明白为何他不肯轻易露面,更何况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裴钰已经“死”在了那年的春季。
“那我去寻他吧。”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反正现下姑苏也去不了,也不知要在寒城耽搁多久。”
熙箬闻此,微敛眉目,恭敬地缓声道:
“姑娘,公子那里现下不方便其他人拜访。”
阿笙微微一愣,抬眼看向熙箬,却见她的眉目在此刻的天光下变得清冷了不少。
此时她才省起,他现下又是那个让众人遥不可及的裴氏家主了,不再是清贫的沈自轸。
裴氏有着严格的规矩,绕是裴氏子弟都是无召不得打扰他,她这个挂名的裴氏孙女提出这般要求,当真是僭越了。
阿笙收回神色,淡淡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熙箬并未在意她此刻清淡了的神色,欠了欠身,便带着人离开了月升茶楼。
阿笙看着茶盏中烟气尽散的茶水,一时有些出神,她就这般看着浮在水面的细碎茶叶沉了底。
待那茶水彻底凉透,她却还是一口未尽。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愿不绝此路
帝京花月巷是出了名的秦楼楚馆聚集之地,白日里不见人烟,等到天光渐歇,华灯初上,那些高门阔府的堂前客便会转身走入这美人乡,好不热闹。
也因这花月巷里多是私杂之事,鱼龙混杂,临着两条街的租金相较于正街便宜了不少。
恩科之时便有不少外乡的学子租住在这。
巷内,一青年人如常客般走入了一家花楼内,约一炷香的时间便从那花楼的后院走了出来,钻入了深巷当中。
那里有一处民宅。
宅舍之内烛火幽微,几名青年在内正商讨着事,便听见人轻敲门扉。
几人警惕地静了下来,听得门口之人轻声道出了暗号,复才松了口气,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屋内,主位之上坐着的正是曾经在清风馆内颇有名声,而后又与人建立明德堂的章明杰。
自明德堂其余七名创办者出事之后,他便隐秘身影去了南方,在那里再次建立了民社,得到不少寒门清流的支持。
此次,皇帝一意孤行以兵力挟持江淮,德高望重的袁家老家主冒死上谏,却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
袁家历代编纂书籍经典无数,当今文士谁人未拜读过袁阁老之作,他的死如巨石砸向了平静的水面,惊起了千层浪。
而此后朝中大臣多番谏言皇帝亦是置若罔闻,折在这里面的文官并非一两人。
这番作态闹得民意沸腾,有不少民社之人决意不再袖手旁观,欲向民意阁谏言,却再三被拒。
此时,民社当中便出现了皇帝不过是利用清流对抗世族的言论,他们只是皇帝养的奴犬罢了。
这番言论引得群情激愤,也不知从哪里便传出了“昏君不得为政”的言论。
自南北而来拥护这一言论的人不在少数。
据章明杰等人的调查,恐怕里面混进了不少世族势力,他们在其中煽风点火,欲将原本的请愿变成了有组织有预谋的另一场大戏。
章明杰得知此事之后,不得不返回帝京,欲阻止众人做了他人的刀,坏了自己的根基。
如今民间结社不过初见雏形,根本不是众人口口相传的那般“已然壮大”,他们根本没有强大到足以与皇权正面抗衡。
错估形势,一步偏差便是满盘皆输。
“我查清楚了,他们欲在三日后行动。”
章明杰闻此话,神色凝重了不少,眼下江淮的消息不知真假,一句“江淮百姓何苦哀哉,男儿当以天下民生为己任,开太平盛世”便激得众人血脉澎湃。
其余的话是一概听不进去了。
章明杰再三出面劝言,最后却落得一句“胆小如鼠”的唾骂。
“世族在他们当中安插了不少的人,好些都已然成为民社的领头人之一,他们信这些人多过我们。”
这话出口便是深深的无奈。
章明杰深知清流民社能走到今日的不易,他微垂着头颅,案几之下的手却握得骨节泛白。
他们搭上了那么多人命才走到今日,如此得来不易的果实却被皇权与世族的权势之争挑在刀尖之上。
“沈自轸沈大人可在帝京?”
章明杰不由想起了那个在雨夜派人救下自己的中枢中承。
虽然民间对于此人多是唾骂之声,但章明杰却并不这么看。
若没有沈自轸的谏言,没有他入中枢之后的扶持,清流民社不会发展得如此快。
他敢在世族杀意最盛的时候救下自己,便足见他并非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奸佞之人。
“我去问过了,听闻月前沈自轸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暂离帝京养病,皇帝几番传召都未寻得人,盛怒之下夺了他中承的位子,不过即便如此,沈自轸至今仍未现身。”
“恐怕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早跑了。”
“章兄,此人作派哪里会是你的恩公,怕真当是认错了罢。”
青年口中的话说得几分不屑。
章明杰听闻这话却并未置评。
次日清晨,章明杰孤身一人出现在了沈府门外,他看着这不算华贵的门庭略有些意外。
沈自轸自入朝以来深得皇帝重用,这样的一个官,府门却这般寥落,实属罕见。
他上前叩响兽首铜环,未久便有一老仆模样的人来开门。
那老仆有些耳背,章明杰耐着性子交待了几遍他才将话给听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