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快走到的时候,她转过身,问安道:“见过陛下。”
陆易安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就勃然大怒:“谁让你踏进这个大门的!”
原来,这个女子是安西道一县令的女儿,今年随父亲到长安述职。有次恰巧在上巳节宴席上被锦乐公主一眼相中,将她带到公主府调教了一个月才送到宫里。
人人都道圣上端方持重,沉静内敛。锦乐公主也告诉这个女子,只需要按她教的表情和声音说话,圣上一定能对她另眼相看。
都知道陆易安仪表堂堂,风光霁月,而且他是皇帝啊,没有女子不会心动。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调整好了呼吸和声音,才以锦乐公主教的表情转过身。
没想到她刚刚用锦乐公主教了她许久的语调问安,平献帝就龙颜大怒,将她赶出了东宫。听说后来还降罪于锦乐公主,剥除了公主府五十户食邑。
平心而论,这个女子真的很像宋常悦,但是宋常悦不会叫他陛下,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只会理所当然地唤他“陆易安”。看他时眼神总是淡淡地,不会满是爱慕之情。
而且再像又怎么样,都不是她。
谁能比得上她,谁也比不上她。
此时,陆易安轻蔑地看着段嘉沐,嗤笑一声:“你觉得朕是会找替身那种人?就算阿鸢真的不在了,十年、二十年,朕也不会找替身。在爱她这件事上,你怎么比得过朕。段嘉沐,你只是运气太好,其实你根本不值得被她喜欢。所以现在老天有眼,让她忘了你。”
段嘉沐转过身:“陆易安,你这个卑鄙小人,八年前是你说阿鸢没了,我才隐居圆光寺,不然我就算浪迹天涯都要找到她。”
“当初逃跑的人是你,也是你的懦弱伤了阿鸢,她才对这个世间不再留恋,现在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知道她当时怎么了吗?”
段嘉沐的确很好奇宋常悦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是怎么安然无恙地在东宫。他着急地追问:“她当时怎么了?”
陆易安踱步走到水榭边上,将手撑在栏杆上:“你不用知道。朕当初那么说是可怜你,让你断了念想,不然你能如何?就算你找到阿鸢,你也救不了她。”
“既然你能救她,我也可以。”
陆易安低头看向左手掌心,勾起唇角:“你救不了,她现在身上流的都是朕的血。”
段嘉沐听他这么说,脸上浮上疑惑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易安拂袖转身,将手藏于衣袖中,不答段嘉沐的问题:“她是朕的,她现在完完全全是朕的女人。”然后他紧紧盯着段嘉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今后,朕会和她同生共死。”
段嘉沐已经不想陆易安说的这些话什么意思,他被陆易安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完全地激怒,全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
之前他落水染了痨病,但服了袁天刚配的药已经好了,这几年在圆光寺的小院坚持练功,武功和内力都大有增益。
他不再言语,握拳直冲陆易安面门。
东宫不仅没什么宫人,就连陆易安一进东宫,侍卫也只守在门口。
看段嘉沐动手,陆风和陆雷飞身而来,直奔段嘉沐,陆易安一边举起右手制止两人,一边躲开段嘉沐的攻击:“住手,这是朕和他两人之间的事,你们呆一边去。”
陆风闻言脚下一顿,立即往后退开,陆雷却很着急,他看出来段嘉沐刚才那几招都下了死手,眼神里也全是杀意。
他们两兄弟是知道陆易安用心头血救宋常悦,又每个月喂两次血给她,这必然会伤了内力。而且他现在可是九五至尊,不能出一丝差错,陆雷开口劝道:“陛下!他……”
陆易安打断他:“退下!”
陆雷只得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陆风离开了水榭。
陆易安看向段嘉沐:“段嘉沐,你总以为是朕强抢阿鸢,其实你才是多余的。你根本不懂她,朕才懂她,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段嘉沐眼神阴冷:“不必为你的小人之心找借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陆易安虽然放血伤了内力,但他每日和宋常悦一起睡在玄玉床上,滋养了他,反倒增强了他的内力。他的功夫本就在段嘉沐之上,两人缠斗了十多招,段嘉沐就败下阵来。
陆易安一手卡住段嘉沐脖子,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刀尖抵住他颈侧不断搏动的位置:“段嘉沐,你曾是朕唯一的朋友,朕愧对于你,但你也欠过朕,今日就都一笔勾销了。”
段嘉沐死死盯着陆易安:“是你一直觊觎阿鸢,我不曾欠你。要杀我就别多废话……”
正当陆易安准备发力下压刀柄,他觉得段嘉沐身上的戾气突然少了许多,他转头一看,段嘉沐已不再盯着他,而是看向他身后喊道:“阿鸢……”
陆易安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很有可能是段嘉沐使诈,但他还是转过了身。
果然是宋常悦,她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就算现在陆易安用刀抵着段嘉沐,她也一点不急。
刚才他两人打的火热,没注意到她又回了水榭,宋常悦看着陆易安,淡淡说道:“你放了他。”
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陆易安狠狠地剐了一眼身边的段嘉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段嘉沐,收起了小刀。
“阿鸢。”“阿鸢。”
两个男人不再管对方,都往宋常悦走去。
宋常悦完全没看段嘉沐,面对陆易安:“你先进殿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段嘉沐心下一沉,宋常悦对陆易安说话这个语气,和对他时一样。
陆易安也心下一沉,究竟是宋常悦突然想起段嘉沐了,还是她根本没有忘掉?那他刚刚还在沾沾自喜的优势又没有了吗?
一阵风吹过,带着阴湿的水汽,要下雨了。
陆易安看看天,拉过宋常悦的手一摸:“有些冷了,你也进殿吧。”
宋常悦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天空的确是乌云密布。
同时,段嘉沐伸出手,想将宋常悦的手从陆易安手中扯出,陆易安盯着他,手上抓的更紧。
宋常悦看着三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有些不耐烦,她甩开两人就往前走了,陆易安和段嘉沐迈开步子,一前一后跟在宋常悦身后。
等三人到了崇德殿门口,宋常悦对陆易安再次说道:“你去丽政殿吧,我和他单独聊一聊。”
陆易安不喜欢宋常悦刚刚说的“单独”,他盯着宋常悦抓住段嘉沐袖子:“一刻钟。”
“两刻钟。”宋常悦说完,不等陆易安回应,拉着段嘉沐就进了门,陆易安默默地看着门哐当一声关上。
两人就只有半个小时,宋常悦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数落道:“你喜欢死,就死远一点,还来找我做什么!”
段嘉沐刚刚被陆易安抵住,他知道陆易安是真的要杀他,他不怕死,只是很遗憾今日才见到宋常悦,但她已经记不得他。
刚宋常悦再次回到水榭,段嘉沐明白了,她还记得他!他不再失落,心中慢慢被欣喜填满。但现在看着宋常悦冷漠的眼神,段嘉沐又着急了,她不是不记得他,是不要他了吗?
他心中止不住的慌乱:“阿鸢,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看宋常悦的眼神和表情都没一丝变化,他半跪在宋常悦腿边,双手捧着她的手:“阿鸢,是我觉得自己再保护不了你,所以我退缩了。别不理我,求你…”
“你知道自从你走后,我有多担心你吗?再次听到你战亡的消息,我是什么感觉?”
段嘉沐抓紧宋常悦的手:“对不起,阿鸢,我知道你会着急和难过。但我是想着,这样总好过你以后和我一起吃苦受累。”
宋常悦冲他低吼道:“段嘉沐,你觉得我有那么脆弱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我。”
段嘉沐想起刚刚陆易安说的话,他眼神和语气都很茫茫然:“你是爱上他了吗?”
宋常悦摇摇头,段嘉沐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她说:“只是有些喜欢。”他颦起眉头,语气止不住的失落:“那你还爱我吗?”
第118章 回忆
◎嘉沐,我还爱你◎
段嘉沐时隔八年再次出现,他比陆易安看到她醒来时更加激动,从一脸不可置信到狂喜。看着段嘉沐更加成熟立体的五官,之前的阳光俊朗已经完全没有了,只剩下肃郁和黯然。宋常悦不知道这几年段嘉沐经历了什么,她也想和段嘉沐好好聊一聊。
但这次宋常悦对段嘉沐很生气,生气八年前他明明答应了她,从靺鞨回来后两人一起去渝都隐居。段嘉沐却和陆易安达成共识,瞒着她假死。
她听到陆易安和段嘉沐缠斗时说的只言片语,事实好像是陆易安也不知情。
不管是谁的点子,总之段嘉沐是瞒了她,她不能接受,所以她刚刚故意装作不记得段嘉沐。
宋常悦因为和陆易安有前世纠葛,事到如今,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但段嘉沐是无辜的,是陆易安父子起兵造反,是陆易安使记让他去了江夏,也是陆易安横刀夺爱。
她看着此刻在她面前眉头紧锁的段嘉沐,宋常悦的手抚上段嘉沐的脸,摸着那道浅浅的伤疤,眼神和语气都随着心软了下来:“嘉沐,我还爱你。”
段嘉沐放松了一些,这说明宋常悦不生他的气了。而且,她说的“爱”和“有些喜欢”还是不一样的,前段时间一定是陆易安趁虚而入。只要他在宋常悦身边,他们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样,宋常悦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他用脸轻轻蹭着宋常悦的手心,扫去刚刚脸上的阴霾,扬起嘴角:“那我们就按原来的计划,一起去渝都。”
回答段嘉沐的是宋常悦的沉默。
既然回不去现代,那宋常悦要在这个时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不,嘉沐,我不去渝都了,我要当女官。”
听到这样的回答,段嘉沐的心像渐渐被浸到冰水中,她想继续呆在长安,还在朝堂中,也就是还在陆易安身边。
他虽然还笑着,但却很僵硬:“阿鸢你之前不是说,不当女官,在渝都一样可以写游记吗?”
“是,我之前是那么觉得的,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段嘉沐眼眸低垂:“是因为他吗?”
宋常悦沉默了几息,眼神逐渐坚定:“不是,是因为我自己。”
段嘉沐重又抬头看着宋常悦,眼里满是伤感:“可陆易安刚刚说你和他现在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宋常悦讶然道:“难道是因为他喂我喝他的血?”这不科学啊,喝了血只是进到肠胃里,怎么会同生共死。不过都穿越到古代了,也不要求能用科学解释发生的这些事情。
段嘉沐观察她的神色,宋常悦这样大的反应,看来的确是不知道,事实应该也不是段嘉沐刚刚想的那样:“什么喝血?八年前,我在靺鞨脱身后,就到了渝都,去看了你说的巴山蜀水。听说你病重的消息就快马加鞭赶回长安,陆易安告诉我你已经不在了。阿鸢,你告诉我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在思安的婚礼上晕倒,陆易安用心头血救了我,但只能勉强保住我性命,我依然昏迷不醒。之后又将我带到了东宫,就在这崇德殿下修了一个地宫,将我放在千年玄玉床上,每个初一十五给我喂血。直到我这个月十五突然醒来。”
宋常悦简单讲了经过,没有说她和陆易安的前世。刚刚心中犹豫一番,决定还是不说她是穿越而来的事。
根据十五那天的赤月,还有小院里追魂索的突然震动,宋常悦的魂魄是有异动,实际应该不是宋常悦说的这样简单。
但至少现在宋常悦好好地在她面前,而且段嘉沐也怕说到鬼神志怪会吓到她。段嘉沐不再追问,心疼地拥住宋常悦,只疑惑道:“陆易安的血为何可以救你。”
宋常悦转开眼:“我也不清楚,玄真道长说他是神兽白泽转世。”
段嘉沐顿了顿,他不懂什么神兽转世,他觉得都是飘渺的说法。不管这个说法有没有依据,或者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事实都是陆易安救了宋常悦,而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试探着开口:“所以你感激他,喜欢上了他?”
宋常悦在段嘉沐的怀里,看不到他眼里的黯然,她摇摇头:“不是,我给你说过,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如果我不喜欢,救我百次千次,我也不会喜欢。”
段嘉沐记得宋常悦说的每一句话,这八年,他和宋常悦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被他反刍一样,一遍遍、无数次的回忆。时间过去越久,记忆越是清晰。
他记得这句话是宋常悦在洞房时给他说过的,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救命恩人就是陆易安。段嘉沐眼神茫然地看着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宋常悦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从他怀里起身抬起头:“嘉沐,那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段嘉沐气愤地说道:“陆易安这个卑鄙小人,他告诉我,他将你的骨灰撒在了龙火泉里,所以我在龙火泉边建了一个小院。这八年,我一直在圆光寺的小院守着你。”
宋常悦自己只是像做了一个梦,但对于段嘉沐来说,却是实打实漫长的八年。他脸上在江夏落水时的伤疤已经快看不见了,只是一条淡淡的痕迹。但对于他心中的伤疤,肯定依旧不会淡去。
她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终只是主动伸出手,圈在段嘉沐腰间,回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胸前。
段嘉沐心中百感交集,将宋常悦紧紧拥在怀里,吻在她的发顶,再是耳垂、鬓边、眼角,就在段嘉沐的吻将要落在宋常悦的唇上时,陆易安阴沉着脸推门而入:“两刻钟到了。”
一进门看见两人的动作,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动作,陆易安疾步往他们走去。
段嘉沐看陆易安气势汹汹地过来,下意识将宋常悦揽到自己身后。这个举动更是激怒了陆易安,他大声喝道:“段嘉沐,你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