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笙一袭蜜粉色云滚边锦袄裙,胸前以银色丝线绣着朵朵兰花。发髻乌堆堆的一团斜插着一支福纹镂空金簪,和耳朵上的东珠耳坠相得益彰。脸儿莹白剔透,圆溜溜的杏眸轻眨,手持团扇等在陆府二门处。
她在等陆二夫人,好打听陆怀川到底是不是双生子的事。
“哎呀,这不是扶笙吗?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白得发光,我远远看着还当哪个画上的姑娘走出来了呢!”
陆二夫人远远走来,不等姜扶笙招呼,便先笑着开了口。
自掌家之后,她大权在握,压了陆大夫人一头,每日风风光光出门采买,回来还要算账,也挺辛苦的。不过她乐在其中,一点也不嫌累。
“二叔母说笑了。”姜扶笙含笑朝她福了福。
人若是心想事成,连带着性子都会好不少。说起来二叔母从前哪里肯正眼睛瞧见她?如今倒是热情得很。
“你是准备出门去?”陆二夫人询问她。
姜扶笙笑道:“在家中有些闷,打算出门随意转转。”
“到我那里去。”陆二夫人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八珍馆出了新的点心,我买了一些,你跟我回去尝尝。”
她对姜扶笙并不设防。毕竟她这当家主母的位置都是姜扶笙帮她拿到的,这点小小的贪墨并不需要瞒着姜扶笙。
“好。”姜扶笙不曾推辞。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笑着和陆二夫人往里走。
“快跟我进来坐。”
陆二夫人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招呼姜扶笙进了院子,直奔屋子。
姜扶笙含笑跟着她,左右瞧了瞧。
陆老夫人为了公平起见,给两个儿子的院落大小都差不多。陆大夫人的在东院,这里是西院。
两屋的摆设自然不同,毕竟各有所爱。黑檀家具深沉稳重,很适合陆二夫人的年纪。
“扶笙,净了手来坐这儿。”陆二夫人忙着安排她坐下,然后开了食盒:“尝尝,这个叫做水晶桃花糕。”
食盒里整齐摆着六块晶莹剔透的点心。做成桃花状,外面半透的皮子像水晶,里面有粉色的馅儿。
“谢谢二叔母。”姜扶笙接过来一块咬了一小口。
甜糯的香气在口中扩散开来,见陆二夫人看来,她不由弯眸笑了笑。
陆二夫人也吃了一口,点点头道:“还不错,你觉得呢?”
“不是很甜,吃着不腻。”姜扶笙咽下口中的糕点,乌眸微转软语道:“二叔母,我前几日在坊市上听了一则传言,心中好奇,一直想问问您。”
“什么传言?”陆二夫人对此很感兴趣,不由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直望着她。
姜扶笙漆黑的眸中泛起神秘之色,压低声音道:“有一个稳婆的后人说我婆母当初生的是双生子,有没有这回事?”
她说罢好奇地望着陆二夫人,等着陆二夫人给她解惑。
“双生子?”陆二夫人咬了一口点心,皱眉想了想道:“当时我才嫁过来,她生的时候我和你二叔成亲还没满月,不能去看她生孩子。当时生完了,只听说是生了一个男孩。那时候她第一个女儿还没夭折,算是儿女双全,所以府里才叫怀川‘二郎’嘛。双生子……没有听说过这话。”
姜扶笙心中失望:“看来市井传言并不可信。”
看二叔母说话的神情,不像在撒谎,二叔母应当是真的不知情。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陆二夫人又道:“那个时候我和你二叔定过了亲,还没嫁过来的时候,你婆母大着肚子时,我曾经见过。她那时候肚子特别大……”
她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前比划:“五六个月就有这么大,像要临盆了似的。可能就是因为她肚子大,外面才传言她肚子里是双胎吧。”
陆二夫人不是有什么坏人,遇事也不喜欢恶意揣度,只是闲话家常,倒是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姜扶笙点点头:“那可能是这样。”
这么听起来,婆母当初是不是真怀了双胎,为图吉利只留下了一个?那另一个还活着吗?
“姜扶笙!”
外面,传来陆大夫人的声音。
姜扶笙闻声抬头,和陆二夫人面面相觑。
“你婆母找来了。”陆二夫人摔下手里的点心往外走:“她就是见不得你在我这儿,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找来了!”
姜扶笙看了看手中吃了两口的点心,随手塞在珊瑚手里,也跟了上去:“二叔母……”
“赵氏,谁允许你进我院子来了?”
这两妯娌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陆二夫人压根不理会姜扶笙,出门便高了声。
陆大夫人轻哼一声,鄙夷地扫了她一眼:“若非来寻我儿媳妇,我怎会贵脚踏贱地?”
她骨子里瞧不起这个粗枝大叶的妯娌。就算得了掌家之权又怎么样?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
陆二夫人听她这样说,顿时不干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道:“你说谁贱?谁能有你贱?贱巴巴地去给外面的男子送钱,还被大哥给逮到了,可别来我这儿把我的地都踩脏了。我要是你,早就一条白绫吊死了,哪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她娘家是个武将,家世不比赵氏。但要比凶悍,两个赵氏加起来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陆大夫人脸色铁青,只朝姜扶笙怒斥道:“还不过来!”
她这人爱惜脸面,也不屑和这样的人吵架。先前被抓到的那件事总归是极丢人的,她也不好分辨。这会儿开口迁怒姜扶笙,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二叔母,那我就先走了。”姜扶笙轻声和陆二夫人打了声招呼。
“去吧。”陆二夫人和她说话时,面上又有了笑意,往前跟了一步道:“听说青城有时疫了,你最近少出点门,怕有疫区的人流窜进城。”
“好。”姜扶笙笑着应了一声。
陆大夫人快步走出院子,停下步伐回头看姜扶笙,面上满是不悦:“你无事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自从掌家之权被夺之后,她受够了西院的气,姜扶笙是东院的人,竟然和那个泼妇要好,真是气煞她了!
“我出门在二门处遇到了二叔母,她招呼我过来坐坐,盛情难却。”姜扶笙垂眸回她。
陆大夫人冷哼一声:“以后不要再到她这里来,记住了?”
“是。”姜扶笙应了,又望着她道:“二叔母听来一则传言,说城外有一户人家生下一对双生子,竟将其中一个活活溺死……”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自家婆母的神情。她这个婆母,自然是个厉害的,隐藏情绪也是一把好手。不过,作为一个娘亲,婆母如果真的生过一对双生子,听到这样的事情,总不可能丝毫无动于衷的。
陆大夫人脸皱了一下,下一刻便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极严厉:“你管那些做什么?自己一个也没怀上,倒操心上人家双生子了!”
她说罢,便转身离去了,竟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对姜扶笙挑剔良久。
姜扶笙捕捉到了她神色间的变化,也察觉到她的反常,事情似乎越发明了了——她婆母当初怀的就是双生子。
那和她一起读书的跟娶她的是同一个人吗?
照理说应该是,毕竟陆怀川记得他们读书的时候发生的事。可那时候的陆怀川不是这样的,她想起梦里的情景,他到底是性情大变还是压根就换了一个人?
*
正月眨眼便过去了。
二月初一,姜扶笙特意收拾了一番,去了一趟城外山上的寺庙。
陆怀川昨夜又一次提了想和她同房。往后他若是再提,她就不好找借口拒绝他了。
她打算去寺庙一趟求个符回来,就说要守戒一个月,先查清楚陆怀川的身份再说。
其实,陆怀川对她还像从前一样疼爱有加,照顾得也仔细。但是她一看到陆怀川便想起那晚他是如何对待惜兰的,心底的抗拒压根无法磨灭,不想和他有半点肢体上的接触,甚至想和他分开睡。
夜幕降临时,陆怀川步履匆匆地走进屋。
“夫君。”姜扶笙整理着书册,见他回来唤了一声。
“扶笙。”陆怀川走上近前,看了她一眼道:“我有桩事和你说,是关于元承的,你听了不要着急。”
“他的事我急什么。”姜扶笙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但她拿着书册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捏紧了。
祸害遗千年,她恨恨地想,他那样恶劣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
陆怀川盯着她脸儿道:“他被大理寺的人拿下大狱了。”
“纨绔子弟,不学无术,闯祸也是早晚的事。”姜扶笙将一册一册的书摞起来,眼皮都不曾抬。
无事便来,口中“嫂嫂长嫂嫂短”做事却极不端,那人是恶有恶报,被抓了才好呢,省得总是来纠缠她。
“你不想知道他因为什么缘故被抓的吗?”陆怀川问她。
虽然姜扶笙表现出对赵元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他心里并不信姜扶笙真的不关心赵元承。
“想啊,我挺好奇的。”姜扶笙抬眸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怕问了你多心,所以就忍着没问。”
她说的是实话。陆怀川之前和她说不介意她和赵元承的过往,她没有相信过。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陆怀川很介意她和赵元承有牵扯,一点点也不行。
“他私自打造了五身甲胄藏在北郊那个宅子里,被抄出来了。”陆怀川神色凝重:“这可是杀头的罪。舅父如果不受陛下信任,说不准连良都侯府都会不复存在。”
他看着姜扶笙眼底戾气深藏。为了设计此事一雪前耻,他一整个正月都在忙碌,今日总算尘埃落定了。
赵元承该死。就算他师兄深受陛下信任,可以免去赵元承死罪,他也留有后手。
姜扶笙闻言看向他:“这么严重?”
她乌眸眨了眨,赵元承那么坏的一个人……她想告诉自己,赵元承诺真是如此也好,以后就没有人再来打扰她了。
可她不想他死啊,她想他长长久久地活着,和她互不相干。
这样不是挺好吗?
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为什么总是来纠缠呢?
“我朝律法规定,私藏一副甲胄便是死罪,三副以上满门抄斩。”陆怀川看着她道:“扶笙,你想不想我帮元承求情?”
姜扶笙诧异:“这话是何意?”
她不明白陆怀川到底想说什么。
“你若是想我给他求情,我就去陛下面前给他求情。”陆怀川坦然地望着她:“虽然我心里并不想如此,我知道他对你还是念念不忘。不过,我想他死了你不会开心,若是你想,我可以为你去救他。”
“不必了,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姜扶笙摇头温软道:“你也不必管别人家的事。早些用饭歇下吧。”
陆怀川总是这样高风亮节。他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没有不知分寸到让他去救赵元承。
“好。”陆怀川望着她笑道:“书放着,等会儿我来搬。”
两人相对而坐。
姜扶笙看向陆怀川,酝酿了一下道:“夫君,我今日去庙里求了一张送子符,需要斋戒一个月。晚上我住西侧房,就不和你一起睡了。”
她垂下鸦青长睫,遮掩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