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夫人坐在下首,朝姜扶笙招手,笑容慈和:“扶笙,到娘这处来坐。”
姜扶笙依言走到她身侧坐下,两手放在膝盖处很是乖巧。
她这婆母从前待她很好,时常会拉着她的手说“我也没个女儿,一心只拿你当女儿看待”。她从前也一直以为陆大夫人是真心疼她。
此番她娘家出事之后,陆大夫人生怕被连累,处处拦着陆怀川,不让陆怀川过问她娘家的事。她才看清陆大夫人的嘴脸。陆大夫人不过是看她背后有娘家撑腰才待她好,如今要不是陆怀川不愿意,她恐怕早就被陆大夫人扫地出门了。
此时,两个小娃娃打闹着跑进来。
“大郎,二郎,还不来见过你们伯母?”
陆二夫人见状扬声招呼,笑着瞥了陆大夫人一眼。
她想想便得意。她的两个儿子都比陆怀川年纪小,却已经给她添了三个孙子了。再看看陆怀川,到如今膝下还颗粒无收呢。
这么些年,掌家之权一直落在长房手里。她丈夫官职赶不上大伯哥,两个儿子也不如陆怀川有出息。一家子就这么被大房压一头。
好容易在子嗣上胜过大房,她自然可着心意地显摆。
陆大夫人只能暗暗生气,面上还要笑着。
“伯母。”
大郎二郎齐齐朝着姜扶笙喊了一声。
两个孩子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姜扶笙看着也是喜欢。但明白婆母定然不喜,是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陆大夫人看着她心里头还是生出气恼来。这么多年她哪一样不压邹氏一头?如今倒轮到邹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还不都是姜扶笙肚子不争气?
屋子里一静,气氛有些尴尬。
“呜啊……”
那最小奶娃娃在五少夫人怀中舞着小手,发出无意识的音节打破了沉默。
“你可是想要伯母抱抱?”五少夫人眼见扶笙不容易,将孩子递到她跟前打破了尴尬。
“真可爱。”
姜扶笙瞧那孩子粉粉嫩嫩,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煞是可爱,起身下意识接了过来。
哪知这么大点的孩子竟然开始认生了,一落到她怀中便咧嘴哭起来。
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手足无措地将孩子递了回去。
那陆二夫人便借机开口:“你把孩子给她做什么?她又没生养过,哪里会抱孩子……”
姜扶笙抿抿唇垂下眸子不甚在意,没有孩子并不是她之过。眼下她一心只在家人身上,更无心想这些事。
陆大夫人与她正相反,十分在意子嗣一事。不过为了维持大家夫人的体面,她并未和陆二夫人计较。
如此,一众人面和心不和地又坐了片刻才都散了。
陆老太太单留了陆大夫人下来说话。
“你生了三个孩子只余下川哥儿这么一根独苗。也不怪你弟妹说话膈应你。川哥儿他身子骨一向不好,姜氏又三年无所出,不能再让她继续耽搁川哥儿的子嗣了。”
陆大夫人愁眉苦脸道:“母亲,儿媳也不想耽搁。只是您也知道,怀川连纳妾都不肯,更别说是和离了。”
若是儿子点头,她有的是法子。可儿子一心都在姜扶笙身上,实在叫她为难。
陆老太太不慌不忙道:“他不肯和离你不能从姜氏身上入手?这点事情都处置不好,又如何掌管这偌大的府邸?”
陆大夫人心里一跳,低下头:“儿媳会想法子的。”
出了松鹤院,她步伐慢了下来。
花嬷嬷上前小声道:“夫人,老太太这是拿掌家之权威胁您处置此事?”
陆大夫人沉吟了片刻:“便是老太太不催,此事也要办。总不能由她就这么生不出孩子还占着正妻之位。如今为难的是怎么着手好些,不能叫怀川察觉。”
“如今正是要收麦子的时候,不如让二少夫人去庄子上查点收成?”
花嬷嬷给她出主意,眼神耐人寻味。
这么热的天,即便是那些做惯了粗活的佃户,也有热得中暑的,庄子上哪年夏天不死几个人?姜扶笙在陆府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住那样的暑气?倒时只怕很快就会病倒。
陆大夫人迟疑着没有说话。
“大夫人,您可不能心软。”花嬷嬷劝道:“二少爷重情意,不可能放手让她走。您想想,姜家如今是什么情形?她怎么也不会主动离开的,您只能走这条路。”
陆大夫人闻言终于下了决心:“嗯,你去给她传个话,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吧。”
她也不想如此对待姜扶笙,是姜扶笙自己不识趣。姜家败落了还不知道让位,又生不出孩子,她只能下狠心了。
*
听荷院。
屋中摆了两个冰盆,却仍暑气难消。
姜扶笙脱去了外头罩着的褙子,只穿着松花绿宝葫芦纹纱衣,底下鱼肚白细绸褶裙,清爽又不失贵重。她捧着斗采莲花瓷盏抿了一口紫苏饮点点头:“有劳花嬷嬷去和婆母说,我会依着她吩咐去庄子上的。”
“大夫人也是想着慢慢将手中事务交给少夫人处置,才会有此安排。”花嬷嬷笑着解释。
“替我多谢婆母器重。”
姜扶笙含笑看着翡翠送花嬷嬷出门去了。
“少夫人。”珊瑚早气不过了:“这数伏的天能热死人,大夫人派您到庄子上去查点收成安的是什么心?”
“还能安什么心?”姜扶笙放下茶盏:“不过是在二叔母那里吃了瘪,拿我撒气罢了。”
翡翠也进来了,闻言面上生了愁绪:“撒气也不能这种天让您去庄子上,哪年外头没有中暑气丢了性命的人?这样安排岂不是想要您的命?”
姜扶笙沉吟了片刻问:“福伯几人都还好吧?”
爹为官多年,积攒了几个靠心之人,平日也有所准备。家中出事之后,爹娘流放,那些人自然也都交给了她。只不过眼下风头未过,不适宜他们出来活动罢了。
“老爷早有安排,他们几人如今都住在福伯名下的宅子里。”翡翠回道:“老爷的事情还没查出线索。少夫人是想让福伯他们去帮忙查点收成吗?”
姜扶笙摇摇头,思索片刻道:“让他们查父亲的事情时,暗中帮我打听一下大夫人年轻时的事,记得叫他们小心些,遇事先保全好自己。”
陆大夫人的往事她曾听过一耳朵,并未上心。但现在陆大夫人这样磋磨她,想将她逼走,她就不得不防了。
看在陆怀川的面上,她并不想和陆大夫人计较。但陆大夫人做得太过了,她也并不想过度忍耐。总要拿些把柄在手上才好安心。
“是。”
翡翠点头应下。眼见少夫人心思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她心下稍安。
“扶笙,快随我
走。”
主仆三人正说话间,陆怀川步履匆匆地进了屋子。他眉宇间皆是焦灼,身上月白色的襕衫前心汗透了。他上前便拉起姜扶笙。
姜扶笙伸手由着翡翠给她罩上褙子,随着他往外走:“夫君,出什么事了?”
陆怀川鲜少会这样焦急,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事情一定很急迫。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不敢胡思乱想。
陆怀川顿住步伐看她,一脸不忍:“你心中要有准备。”
“什么?”姜扶笙额头上沁出汗珠。
“宁安方才禀报说,看到了三妹四妹……”陆怀川面露沉痛之色:“已经被元承毒杀了。”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姜扶笙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这话是真是假?赵元承他有那么狠的心?
想想昨日他的神态,又觉得他能做出这种事。可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他为什么要牵连三妹四妹?
“你先别急。元承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或许是宁安看错了。”陆怀川扶着她:“我先带你去良都侯府看一下。”
宁安已然仔细探过,不会出错的。两个妹妹丢了性命,姜扶笙必然会记恨上赵元承,此番他尽可安心了。
第4章 嫂嫂难道心里没数?
马车窗口缣缃色六铢纱鳞纹纱帘掀开一道缝,露出一双潋滟的杏眼。姜扶笙瞧了片刻蹙眉松了帘子,树上的知了扯着声叫得人心烦。
良都侯府大门紧闭着,只开着东侧角门,两个门房站在门口笑着说话。
这府上瞧着与寻常时候无异,丝毫不像是出了两条人命的样子……或许,以良都侯府如今的势头,根本不必要将两条人命放在眼里?
她提起裙摆起身欲下马车。
“扶笙,还是我去吧,你在这等我。”陆怀川起身拦她。
“不用了,外面太热了,你在这凉快凉快,我去问问便回来。”姜扶笙绕过冰盆,挑了金丝藤的帘子下了马车,朝两个门房的方向走过去。
“主子。”宁安贴到马车边,也看着姜扶笙的背影。
陆怀川在马车内应了一声。
“小侯爷不在家。”宁安禀报道:“一早便出门了,属下让人暗中跟着了。估摸着又去玩乐了,小侯爷回来之后一直在勾栏瓦肆混迹。”
陆怀川默默听了,没有回应。
姜扶笙低头掐着手心往回走,心中烦闷焦灼。良都侯府的人待她还算客气,这两个门房只知道赵元承一早出去了,至于去了何处他们不清楚。
上京城这样大,要去何处才能找到赵元承?
“如何?”陆怀川伸手牵她上了马车。
姜扶笙摇摇头:“一早出门,不知去了何处。”
陆怀川道:“我让宁安带人去找。”
他说着朝窗外吩咐了几句。
姜扶笙靠在一侧垂眸沉思。从昨日的情形看赵元承是怨恨她,但他都那样欺辱她了,还有必要杀她两个妹妹泄愤?或许正如陆怀川所说,真是宁安查错了?
“你早上就没吃什么,我先带你去坊市吃些东西。”陆怀川握住她的手:“可有什么想吃的?”
“随意。”姜扶笙心不在焉地朝他笑了笑。她眼前总是出现赵元承冷冽的眼神和妹妹们无助的脸,诸多事情压在心头,哪还有心思去想吃什么?
陆怀川看出她的敷衍,并不戳破:“那就蜜渍玉团,再来一碗粉羹?”
姜扶笙点头应了。
粉羹吃了半碗,姜扶笙只觉味同嚼蜡,并未尝出是什么滋味。好在此时宁安回来了。
“主子,少夫人。”宁安上前见礼,低声禀报道:“属下打听到了,小侯爷眼下正在绮梦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