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元汐桐却始终都心不在焉。
在听说元虚舟并没有吃那颗灵药时就开始心不在焉。
不知道怎么了,公孙皓的笑容淡下来。
果然,在听完他那番安排之后,元汐桐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然后抬起头,冲他抱歉地笑笑。
“公孙皓,”她说,“你一个人先去凉州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未办,我办完了就来。”
第69章 走到半途,良心发现,想……
公孙皓时常觉得,自己拥有能让让任何人都开心的本事。
他脑子快,嘴巴机灵,善良热心,长得还不赖,从小到大收到的秋波也多,重重叠叠的能聚起一道海浪。
唯一能让他碰壁的,就只有元汐桐。
从孩童时期起,就一直是如此。
那时候他不懂事,不知道姑娘家需要的不是自以为是的逗弄和嘲笑,所以莽莽撞撞地将她推了很远。
他以为还有机会的。
当爷爷说,他需要运费一批灵兽来落星神宫,并且还要在这里小住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元汐桐在这里,太好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终于等到她来找他,以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从此就要逃出生天。
可她却在这时候对他说,让他先去凉州。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嘴变得这么笨,笨到只能磕磕绊绊地问出一句:
“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
元汐桐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因为她终于想到,若是自己是那些放河灯的姑娘,她该许些什么愿望。
但那些愿望,她却没办法向面前的少年说明白。
她对上公孙皓的眼神,夜色之下,看到他的难过已经是溢于言表。这是她从来都没有留意过的情绪,如今猝然进入她的眼眸,她只觉得一阵震惊。
怎么会……
她以为,他从小就看她不惯,甚至有些嫌恶她。
毕竟她也不是个多讨人喜欢的人。
元汐桐后退一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公孙皓。”
然后说道:“我十二岁那年,和肖思宜的那场比试,你是不是压我赢了?”
“啊……”公孙皓也想起来这件事,“原来你知道啊……”
“那时我妖力外泄,昏迷数月,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忙于修炼,无暇去顾及别的事情,也顾不上对你说一声谢谢。”
“钱也没进你的口袋,”他闷闷地回,“谢什么。”
元汐桐笑了笑:“但你是,除我家人之外,第一个相信我能赢的人,这在后来给我了很大的鼓励。”
她终于没有用不耐烦的态度对他说话,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但这份轻柔,却在无形当中将他们的界限划清。
公孙皓不是不明白。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在她道过别,即将转身之际,失言说道:“可他是……你的兄长啊,你们……没可能的。”
他在牢狱中被困着,懂事了好些日子,在这一刻终于又变回了那个冒失又唐突的少年人,其实也不是非要元汐桐给个什么说法,可他就是,不甘心。
她本来就是个过得不怎么开心的姑娘,为什么还要这样糊涂地走上一条注定要艰难的道路。
这句唐突的问话令元汐桐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奇怪的,她并不觉得慌乱,她只是在心里想着,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容易看出来啊。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呢?我也不是想求个结果。我只是觉得,此去凉州,吉凶未卜,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待而已。”
更何况,元虚舟和她并不是亲兄妹。
想到这里,她又说:“公孙皓,要不然你回家去吧,也别听我娘的话,跟着我去什么凉州了。我都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别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公孙家就……”
……就绝后了。
这话她到底没说,因为说出来怪不吉利的,讨人嫌也不是这么个讨法。
但公孙皓却不想听她说这个。
他知她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良久的沉默过后,也只好深吸着气冷静下来,看着她说道:“我会给你发传讯符的,你一定要回我,我……我在凉州等你。”
他骑上双头虎,做出很潇洒地样子率先起飞,将她甩在身后。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元汐桐却破天荒地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挥出几道洒脱流丽的线条。
山间起了一阵薄雾,他被双头虎载着往前疾飞,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只能看到她在朝他挥完手后,便直接化成了那只漂亮到吸引他全部呼吸的牡丹花桃,几个惊飞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一点都没有留恋。
空气冷飕飕的,吹得他脑袋疼,眼睛也疼。
但他只是咬了咬牙,将胸脯挺起来,朝着既定的方向出发。
要他回家去,那可不行。
公孙皓固执地想。
这次,他照样要压元汐桐赢。
-
夜风带寒,不知不觉清宵已过半。
整座神宫进入半睡,只有宫道两旁的灯花厌厌地炸开,偶尔发出很寂寞的一声响。
元虚舟绕过屈曲回廊,进入太微神殿的正殿,有道劲瘦的身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都准备好了吗?”元虚舟看了他一眼。
“嗯,只等你了。”
说话之人是沈岩,他在游尸九野之乱中受伤不重,待在神宫养了小半月,就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过来。
他见元虚舟一副神色如常,眼底却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没装进眼里的模样,不禁问道:“你在星官位置上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扫平了一切障碍,今后再没人敢反抗你。你就算在这太微神殿里混吃等死,沉浸在温柔乡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坐上大神官之位……如果行动的话,便算是抗旨不尊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温柔乡?
元虚舟心想,元汐桐算哪门子的温柔乡?
动不动就发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许,说几句重话砸的还是他自己的脚,怎么哄她都不开心。
他是温柔乡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便愈发烦闷,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岩在说些什么。
神殿内漏箭轻移,过了好久,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谈论的是神宫庶务之外的另一桩,暗中谋划已久的事。
千颉不顾后果地发动游尸九野之乱,却在之后向大歧天子献宝,是因为他身受重创,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
稳坐在皇城里的大歧天子,一心要肃清的是铁腕之下仍旧在帝都隙罅中偷生的妖族,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宫,不是已经抵御住了南荒的入侵吗?中土与大荒之间止战条约不可废,现下人家主动求和,就算是为了苍生,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神宫众人即便是有满腔的怒火,也只能打碎牙齿吞下去。
总有人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比如被召回来压阵的那些星官,他们出力最多,受伤最重,事后就算是得了抚恤和嘉奖,那也比不过真刀真枪地让他们杀回去解恨。
又比如元虚舟。
他本就性情乖张,即便是承受了这份乖张的恶果,被流放出帝都,在星官的位置上磨砺了好几年,但骨子里的血性却丝毫未减。被人欺凌到头上,连灵脉都被砍断,差点成了个废人……这样大的仇,岂有不报之理?
更何况他修罗族的身份,在千颉那里,始终是个把柄。
——斩草要除根,这还是千颉自己教他的。
既然元汐桐去意已决,南荒迟早要易主。
那么,他要趁自己被修罗之力完全吞噬之前,再做点有用之事,也算是深思熟虑之后,为大局着想。
“箭在弦上,断没有收手的道理。”他对着沈岩,给出了极为肯定的回答。
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图,沈岩还未来得及放心,元虚舟却话风一转,接着说道:“但是接下来是我一个人的事,仇也是我一个人的仇,你们不必跟着我去犯险。”
此去南荒,的确算是抗旨。
所以不论是沈岩,还是其他星官,都不能跟着去。
落星神宫不能再牵扯其中。
“谁说是你一个人的事?”沈岩沉下脸来,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受伤的不是我们吗?受辱的不是我们吗?和你制定计划的不是我们吗?”
“……”
“现在你说不需要我们了,要过河拆桥,自己一个人去把那老妖千颉给杀了,莫不是想在你那半妖妹妹面前出风头吧!”沈岩凑近一步,“还是你觉得,我们会拖后腿?”
“沈岩,”元虚舟叹了一口气,语气难得有些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和沈岩在星官之位上共事多年,早已熟知对方的脾气。寂静的神殿当中,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的决心。
“你知道的,我有私心。”元虚舟说。
“谁没有私心?你觉得光靠我们自己,真的能对付得了千颉那个老妖怪吗?还不是想拉你这么个灵力高强的人给我们垫背。”
咄咄逼人够了,沈岩换了个策略,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抄着手提醒他:“你十五岁那年,还是我带你进的南荒妖宫,这事你记得吧?”
“记得。”并且元虚舟还知道沈岩这时候提起来,是想跟他掰扯些什么。
果然,沈岩笑了笑:“当时我就奇了怪了,我怎么就一副炎葵的画相都找不到。现在我知道了,必定是你一早就知道炎葵就是你继母,所以存心让我一无所获!这么大的事,我帮你瞒着,算下来,你可欠我一次——这样吧,你让我们跟着去南荒出了这口恶气,就算扯平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元虚舟没有再多言。思虑良久后,郑重地说了一声:“多谢。”
沈岩见他终于松口,也跟着长舒一口气。他将手背在伸手,做了个手势,等在殿外的几个星官们不走寻常路地从窗口翻进来,各个都装备齐全,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只等元虚舟一声令下,便要直奔南荒,荡平千颉的妖宫。
但元虚舟看样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准备,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往南荒走一趟而已。
想起近日太微神殿源源不断送进去的女子衣裙首饰,和根本不是元虚舟口味的零嘴吃食,几人面面相觑,想问些什么,却谁都不敢先开口。
还是最大条的罗青桑直接问道:“虚舟神官,不需要回房收拾收拾行李,跟人……告个别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