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泄漏得太多,被哄一哄就心软得不成样子,才会一时不察,让这股修罗之力再次占据上风。
元汐桐的眼神却是比这股力量更为伤人的东西,他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没有再试图靠近她。
只是伸出手向她释放出一道疗伤术,将她被自己捏出来的那道青紫伤口,和被原来的光镣勒出来的淤痕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声说了一句:
“抱歉。”
他站起身,推门出去,进了旁边的书房。
深院无人,清亮的月光罩着流萤几点,看起来像个极好的良夜。
如果不是方才那个插曲,这也的确是他这五年来,拥有过最多快意的夜晚。即使这点快意是他逼迫而来,即使和痛意并存。
书房的桌案上摊着一本空白书卷,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是他没抄完的无象心经第六重心法。
从游尸九野出来后,他昏迷三天一直不醒。太微神殿被煞气弥漫,好好的神宫看起来像座魔窟。
神宫之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没有怀疑过这股力量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修罗之力,以为他只是在游尸九野内遭遇了什么不测,中了那南荒鸟妖的奸计。
姬照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将他唤醒。还是玄瞻大神官修书回来,才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唤那书精《神超无象》过来,看看呼风印是否能和这股煞气抗衡。
无象心经被强行灌进他的气海,呼风印的力量被调动到极致,短暂地压过了那股煞气。
可他自己知道,他血液里的毁灭欲并未消弭,一旦放松警惕,修罗之力就会像今晚一样,伺机冒出来,操控他去破坏一切。
元虚舟拿起狼毫,继续誊抄未抄完的无象心经。
书房门却在此刻被人轻轻推开。
他执笔的手顿了顿,并未抬头,墨迹却在纸上晕开成一小团。
月光将她的影子推向他,咬住他,她便也顺着那道阴影,慢吞吞挪过来。
挪到他身边站定后,元汐桐见他虽没给出反应,但笔尖已停,忽然就沉默着伸出手,直往他怀里钻。脸贴在他胸膛上,双手绕到他背后抱紧。
窗外蛩吟切切,元虚舟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将头低下去看她。
在方才的拖拽中,她一头青丝变得有些乱,蓬蓬地盖住面颊,还没来得及整理,只留一个翘翘的鼻尖给他。
他伸手替她将头发理顺,发觉自己的腰被她搂得更紧,才轻声问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要跟过来?”
这惯会拿捏人的姑娘只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并不抬头,也不着急回答。半晌之后,她闷闷地说:“我欠哥哥一个道歉,不,是欠很多道歉。目前这一桩,是哥哥在受罪,我却满脑子只想着逃。”
多体贴。
这样反常的体贴款款化做一场温柔的诱捕。
元虚舟的表情只凝滞了一瞬,便笑着低头吻下去,吻她的发顶和额头。垂在身侧的手终于抬起来,对她难得的投怀送抱做出回应,臂膀一横就将她整个身子给拘住。
“阿羽真是学聪明了,”他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想看清楚她的表情,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面庞上扫过,“这时候叫我哥哥,是想从哥哥这里得到什么呢?”
元汐桐回视他的目光却看不出异常,澄澈得好像真的在担忧他的身体。
他在这一刻别开眼,重新将下巴磕上她的发顶。
“除了自由什么都可以。”他说。
第65章 (无主角)你们……管这叫喜……
仙乐崖的牢房内,公孙皓翻了个身,用外袍将脑袋包住,却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对这里有点发怵。
牢房之内禁制下得死,他连一只蚂蚁都召唤不进来,更别说唤个什么别的东西带他出去。
而且,这鬼地方明明不通风,夜里却能听到崖顶有阴风飒飒,跟鬼哭似的,让人完全睡不安稳。
他的内衫是冬暖夏凉的鲛绡,身体虽冷热不侵,脑袋却要护着点,毕竟他大伤初愈,万一又染了风寒,那才真叫遭罪。
旁边牢房那修士林诚,自从当着他面跟个没事人一样将地上的罗帕捡起来之后,就跟个哑巴似的没了任何动静。
听吐息其实还是有些紊乱,不似表面上那般平和稳健。
但也没有方才他表现得那般凄惨。
一般来说,男子若是开始装可怜,必定是对着特定的对象。
他对着无辜被他利用,莫名其妙成了捕神蝶被盗帮凶的公孙皓毫无歉意,却对替她疗伤的明霞神官装成那样……
明明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也不知城府怎么这么深。
公孙皓摸了摸下巴,直觉这事儿有些蹊跷。
他不是个特别记仇的人,倘若这次他没有和林诚关在一起,在他今后的生命中应当很难会再想起来这么个黑心的修士。
现在嘛,情势所逼,要被迫隔着一道栅栏去听对方的吐息,为了保护自己,公孙皓不得不多想。
万一这修士又想了什么法子越狱,然后嫁祸到他头上呢?
他当冤大头也不是第一次了。
必须得防着点!
这一防,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公孙皓睁着眼,眼前却不自觉浮现出林诚将罗帕捡起来,然后坐回草席,仔仔细细地将其叠整齐的那一幕。
少年虽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他的动作,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让公孙皓有些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还在宗学时,和元汐桐分到一组上灵草课的情形。
一整个学年的灵草课,他们都在都在学习如何让可以辟凶邪的帝屋树结果,结果之后他们需要将果实互赠给对方。
公孙皓的帝屋树长得很茂盛,一串串果实似累累花椒,折下一根沉甸甸的,元汐桐捧在手上,脸都要被遮住。
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元汐桐的回赠,于是不耐烦地催促她:“郡主的呢?”
他明明看到她那株帝屋树也结了果,虽然果实稀少,只有零星几颗,但互赠灵枝是老师定下的规矩,他觉得自己这般守规矩,那元汐桐也自当遵守。
说话的语气有点差,是因为他正处在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才比较好,也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在一心巴望着她的回赠。
元汐桐的态度比他更恶劣,闻言她竟然将手一摊,告诉他自己没种出果子来,如果他不满意,大可以将他那根枝条收回去,反正她也不稀罕。
“你……”他被她气得一噎,过了好半晌才黑着脸道,“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爱要不要!”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是家中独子,身边没个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顾情绪,也不明白元汐桐需要被人温声细语地哄着,才会收起浑身的尖刺。那时他只觉得她脾气大得令人不喜。
这性情乖张的郡主,听他说完那句话,果然把那条帝屋枝往他面前一放,十分硬气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
“……”
那堂课就这么不欢而散,整整一天,他试着有意无意地在她后面踢桌子动椅子,都没引来她半分关注。
好不容易捱到宗学放学,公孙皓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竟悄悄拐到了他们班的药田,找到元汐桐那株帝屋树。
她的灵力在班上垫底,费尽了心力,给这株树浇了好多宝贝,才勉强令其发芽长叶。是有一根枝条结了两三颗果子,看起来像红红的花椒粒。
但那根枝条却被她掰下来,扔到了一旁。枝干上还缠了一圈布条,上面似乎写了几个小字。
公孙皓蹲下身,将布条扯下,才看清楚那是“公孙”两个字。
他不明白为什么元汐桐明明给他准备了赠礼,最终却没有送出去,正如他不明白那时候的元汐桐内心深处那股极强的自尊心一样。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枝条捡起来,抱在怀里带回了家,用黄釉瓷瓶装着,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林诚对待那块罗帕时那股珍视的意味,和当年的自己竟然如出一辙。
可牢房里面,怎会有女子用的罗帕?看起来还是新的。
今天来过这间牢房的,只有明霞吧?
想到这里,他猛地把罩住脑袋的外衫一拉,悄悄探头对着隔壁牢房投去不可思议的一瞥。
明霞?!
这丧门星修士竟然对明霞有意思?!
难怪这人一开始对他那么大的敌意,还处心积虑地挑着他的星傀下手!
公孙皓捂住心口,突然感觉一阵心梗。
他真的,好冤枉。
感觉冤枉的同时,又觉得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会联系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也不怪公孙皓大惊小怪,林诚算是明霞未入门的师弟之事,只有落星神宫三位神官知晓,其他人并不知晓这两人之间的过往。
他乍然发现这么个秘密,整个人处于一个完全憋不住的状态。想了想,还是探出脑袋,身子攀到栅栏中间,直截了当地朝着那躺着不动的林诚问:“喂,你喜欢明霞神官啊?”
回应他的只有仙乐崖上尖锐的妖风。
公孙皓倍感无聊地躺回去,正当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复时,牢房那边却传来一句问话:“你们……管这叫喜欢?”
嗯?什么“你们”?
出于本能,公孙皓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划到了某个不受欢迎的圈层里。他记起来这林诚似乎是来自某个偏僻的仙山,无门无派,独狼一个。
与林诚同期的修士在游尸九野之乱后,纷纷与他迅速撇清关系,宣称和他组队完全是出于偶然,生怕被他所连累,沾上勾结南荒奸细的罪名。
这次他受完了鞭刑出去,中土应该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若是要继续修行的话,只能去往大荒。说不定那南荒千颉早就许了他什么好处,他才会这般豁出性命,去偷捕神蝶!
公孙皓瞬间觉得自己这猜测很靠谱!
为了替元汐桐刺探军情,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调动了自己最大的演技,装出一副贴心至极的模样,迟疑着问道:“你……没有同龄的玩伴吗?狐朋狗友都没一个?”
林诚睁开眼,看着凹凸不平的壁顶,淡淡地说道:“玩伴有。”
“但是?”
“不是同龄,”林诚顿了顿,“也不是人。”
公孙皓瞬间明白过来:“噢,灵宠,我也有几个灵宠当玩伴,分别是一只雪狮,一只灵鸟和一只水龟。”
水陆空全占,他爱好可真广。
出身御兽世家的少年,对于找灵宠当玩伴一事得心应手,并未觉得有半点稀奇。
但这份平静和坦然却让林诚有些不习惯。他的确没有同龄的玩伴,在跟随白胡子老翁修行时,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睁眼闭眼都在默背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