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非礼勿视,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盯着她,知道他得为自己失礼的举动说些什么,然聊表歉意的言辞堵在喉咙里,说出口的却是更逾越的话语。
“迈向将来时,并肩同行的位置,可否给我一个争取的机会?”
文昔雀一惊,被她刻意逃避的事实又再次摆到了眼前,她知道她必须得说些什么,“我还未从过去走出来,无法给大人回复,您还是莫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她给不了任何承诺。
钟玉铉眼眸微暗,面上仍是微笑着,不愿给她带去负担,“是我太急了,等靖安侯府一事解决了,再顺其自然,你不用多想,也不必觉得自己会耽误我,一切交于缘分,无论有缘无缘,不损你我交情,更无谁亏欠了谁,好吗?”
文昔雀点头,为他的包容,他的温柔和他的体贴所触动,同时她也在隐隐害怕着,害怕自己把他的温柔当成是躲避之所,误了他一片真心。
从钟府出来,她没有停歇,直往一雪居而去,要商谈的人就在那里。
第71章 你忍心吗
文昔雀刚请人通传不久, 凌昱珩就亲自出来迎接了。
见到她人时,他一脸惊讶,显然是没料到她真的来了, “阿雀?真的是你?”
她微微点头, 小小的回应,使得凌昱珩欢喜雀跃, 开朗的笑容越发衬得他英气飒爽。
他是个耀眼的人, 四年前她就认识到了, 只是, 有些可惜了。
“我来贵府有要事, 能否入内详谈?”
她见他一个劲地盯着她笑, 不得不出声提醒。
凌昱珩从欣喜中回神, 连连说道:“当然, 当然,快进来吧。”
他邀她进入正厅, 忙遣人招待她,不一会的功夫, 她旁边已摆上了热茶和不少点心, 出于礼节,她浅饮了一口茶,才说起正事来, “听闻安军师在将军府上,我能和他谈谈吗?”
凌昱珩笑容僵在嘴角, 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他颇为不满地问她:“你不是来找我的?”
他不高兴了,文昔雀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毕竟需要他代为引见, 言语便委婉多了,“我是来找你的,希望将军能帮忙。”
也不知道他生什么气,不是他自己说她可以提要求的吗?还真是反复无常,令她捉摸不透。
凌昱珩神色缓和了不少,他寻了个离她最近的椅子坐下,轻哼了一声,说:“找他做什么?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的,非要别的男人?”
他就在身侧,隐隐还有继续靠近的样子,文昔雀侧身,严肃地说道:“很重要的事情,我得跟他谈。”
凌昱珩瞟了一眼一口未动的点心,眉头一皱,不禁烦躁了起来,“他只听我的命令,你跟他谈有什么用,没我的允许,任你说破天去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文昔雀不由握紧了拳头,他这个人简直,简直是气人,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些改观,他又霸道不讲理了起来。
“不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以提要求吗?这才几天,你就出尔反尔了?”
“那你对我提要求啊,见别的男人是怎么回事?我上赶着把你往别的男人那里推?我是冤种吗?”
“你不是冤种,你是蠢货。”
文昔雀被逼着骂了人,她怎么说也算得上知书识礼了,遇着了他后,都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他就是她命里最大的劫。
而凌昱珩又气又委屈,还得管着自己的嘴,免得自己一时上头,又说出什么惹她难受的话来,沉默半晌,闷闷地道:“我好歹也是个将军,哪有人让我办事是你这个态度的。”
文昔雀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过分了,遂放软了脾气,好生好气地说:“抱歉,是我失礼了,请将军见谅。”
他面色有异,局促不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轻叹一声,似是妥协了一般,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想见就见吧,不过我丑话得说在前头,无论你跟他谈了什么,事后我一定会找世钦问清楚,你可不能怪我从中干涉。”
文昔雀应下了,本就跟他是脱不开关系的,她也需要他来干涉,不过在这之前,她必须先跟安世钦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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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雪居观景阁二楼,屏退了侍从,相对而坐的只余文昔雀和安世钦,便再无他人。
安世钦面
上挂着客套的笑,先说了话,“文小姐不与将军叙旧,反而来找在下,真叫人受宠若惊。”
文昔雀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并不生气,立场不同,本就难以相互理解,她也不跟他虚以委蛇,直接说明来意:“军师委派人前往南州调查旧案,想必事情已经查清,证据也均已到手,恕我斗胆,请军师与御史台联手,还世间一个公道。”
听了这话,安世钦刚端起来的茶盏又放了回去,他眯了眯眼,嘴角笑意加深,眼神却是冷了起来,“文小姐真是直接,不过在下很不解,你既知晓,为何不跟将军说?你想要什么,我们将军都会照做,不是吗?”
茶盏回到桌面,发出不小的声响,这绝对是在迁怒。
文昔雀冷静地看着面上温和实则城府极深之人,不卑不亢地回道:“他照做了,军师未必会照做,我说的没错吧。”
好几个月过去了,钟玉铉钟大人还是没有将事情彻查清楚,连人证物证都没有着落,还是在他暗中调查的情况下,唯一的可能也只有这个了。
这怨不得别人,要怪得怪她,是她自己把请钟大人帮忙一事透露给了凌昱珩。
“文小姐真是聪明人。”
安世钦起身,他倚着窗,眺望着外头的景色,折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在掌心,怀念着往事,喃喃说道:“我和褚绍家世都一般,跑到最危险的战场是奔着出人头地的目的,经过几次出生入死,我们都明白,将军他是真正的军事天才,是完全能托付的将领,我们打心底里决定跟随他,我也曾一度疑惑,他分明家世显赫,为什么打起仗来比谁都不要命,直到回京之后,他非要闹着娶你进门,我才明白理由。”
安世钦停顿了一下,忽而声色俱厉,“文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碍事?”
碍事?怕是碍了他们升官发财吧。
也是,毕竟凌昱珩丢了武平侯的爵位,还被按上了“不孝”的罪名,他们定远营不可能不受影响。
可那些,并不是她怂恿,也不是她引导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她都不好说,她没道理担这份责。
她不留情地反驳道:“军师亦是聪慧,你应该明白,我会碍事归根到底是你们将军自己的胡作非为,军师难道不该怪自己没阻止他吗?”
安世钦手中折扇一停,随即又挂上了笑脸,再不见方才狠厉的神色,柔声说:“小姐误会了,其实在下并没有要阻止小姐和将军的意思,相反,在下更希望小姐能重新和将军走到一起,你是将军放不下的念想。”
“那证据……”
“文小姐。”安世钦打断了她的话,含笑的眉眼里藏着的尽是冷漠,“将军他确实言行过分,做了欺负你的事情,但他已经知错,也在尽量改过了,请你念在他也是被侯府算计,念在他对你深情一片,忠贞不渝的份上,稍微替他想一想,稍微心疼他一些,可好?”
文昔雀心一沉,她隐约猜到安世钦的想法了,她不安地求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世钦再次拿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而后缓缓说道:“将军被褫夺爵位,受了杖刑,禁了足,罚了俸,靖安侯府与将军交恶,前途堪忧,加之御史台准备参他们侵吞民田、收受贿赂,靖安侯府此番必会元气大伤,文小姐也该消气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再者地痞吴贵和南州刺史许译本就不是好人,他们死了反而是为民除害,将军已经够‘不孝’了,文小姐若对将军还有一两分情义,何忍他父子相残?”
文昔雀怒气难忍,咬牙恨道:“消气?一桩桩一件件,落在你们眼里,就‘消气’二字?”
荒谬,太荒谬了。
越听越叫人愤懑难平,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就是他们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着是为了大家好,实则是让本就委屈的人继续委屈求全,不就是欺负她无法跟他们平起平坐吗?
“你不忍他父子相残,但你却可以忍受钟玉铉钟大人遭人暗算差点丧命,也可以忍受我父亲无辜被下药,几乎死在考场,更可以忍受律法被无视被践踏?就因为他凌昱珩金贵,别人都是草芥吗?”
第72章 说不动她
安世钦手中折扇一停, 对她的话一时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有恢复如常,难怪她和将军会僵持至此, 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他脸上笑意消失, 正色了起来,说:“在下失言, 文小姐还请莫要生气, 他是我等的主将, 于忠于义, 在下都希望将军他能过得好, 诚然此事对小姐和小姐身边的人不公,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 将军他付出也是不少, 何尝不是对他不公呢?大家各让一步,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若还有不足之处,我等和将军也愿意做出补偿, 看在你和他四年前的情义份上, 小姐也不能从轻计较吗?”
严肃客气的话语让文昔雀心间涌上一股凉意,从以前到现在,门第阶级那道坎, 都是她难以逾越的,她要的公平, 在他人看来也不过是她的心高气傲。
“我早就让步了, 是你们将军不肯的。”
她一开始就不想以卵击石,也并不执着于追究,以致徒增伤亡的, 是靖安侯府步步紧逼,是凌昱珩偏执地纠缠着她不肯放手。
把她的路都堵死了,现在还要她让步?
她眼神一暗,冷冷地继续说道:“我越过他而来找你,军师如此聪明,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此事已然无退路,军师若阻拦,那就请便,告辞!”
文昔雀福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谈不拢,就只得做最坏的准备。
这下,安世钦急了,再难维持镇定自若的派头,大步向前,拦住了文昔雀的去路,连姿态也放低了,“文小姐莫急,诸事皆可商量,咱们再议,再议。”
他可不敢就如此放她走了,她一走,必是和将军再无挽回的余地,安世钦想到凌昱珩为了她毅然决然放弃爵位的样子,不由扶额叹息,他实在不愿去预测,文昔雀彻底和将军没了和解的机会,将军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生同衾,死同穴,他不止一次从凌昱珩的口中听到这种话,更不消说,他在里头还掺了一脚,真闹大了,别说靖安侯府,连定远营都不得安宁。
“没什么好商议的,合作与对立,两者选其一,再无其他。”
文昔雀自觉想的够久,也足够多了,自那张卖身契撕毁之后,她夜夜难眠,四年前和四年后的梦魇交织着,想要走出来,她必须去面对。
因为,国子监考场的水能被掉包,谁能保证将来科举考场她父亲的物件不会有人动手脚呢?谁又能保证继续追查靖安侯府的钟玉铉的安危呢?
公道得不到伸张,邪恶势必会更加猖狂。
为了家人和朋友,她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她下定了主意,已是不能劝服,安世钦头疼了,他轻视了文昔雀的决心,也傲慢地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女人,他以为她直接找上他,是不忍将军和他生了嫌隙,是她对将军的感情占了上风,因而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然而现实是她是为了快速且有效地解决问题才先找上了他,如果他拒绝,祸事的源头就能推到他身上,一招祸水东引,她说不准还能真的能摆脱他们将军,只不过到那时,将军不会再信任他,铁板一块的定远营怕是要离心了。
要他在靖安侯府和定远营之间做出选择吗?
这倒是没什么好选的,但如此被人逼迫,安世钦的心情就称不上有多好了,他冷声道:“文小姐是笃定了将军不会跟你为敌吗?血缘亲情,战友情加上功名利禄,未必会输给儿女之情。”
文昔雀轻轻摇头,回道:“我笃定不了,也不认为我能在凌昱珩心里能占那么大的份量,但我能确定,军师选择包庇侯府,我必然跟凌昱珩为敌。”
那不还是一样吗?
安世钦烦躁地丢开手里的折扇,他早就说了,一味地看重儿女情长就不是什么好事,奈何凌昱珩一头扎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继“不孝”之后还得加上个“灭亲”的名头吗?愣生生地把将军他自己
尊贵的家世给弄没了,怎么想怎么亏。
“好,我去劝说将军跟御史台合作,但有些事,还请小姐保密。”
安世钦并不想兄弟之间生出嫌隙来,他从中插了一手,阻拦南州调查结果送到凌昱珩手里这件事,如果是将军和文昔雀和好之后被发现,问题还不大,可若是两人未和好甚至无法和好时被发现,那就相当地伤感情了。
因而他不得不特意嘱咐一句。
文昔雀应下了,她直接选择跟军师谈,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她对凌昱珩有怨有恨,却也没想过要故意报复和伤害他。
事情基本上是谈妥了,安世钦依旧没让开路,他低头审视着她,追问她道:“在下妥协,并不是小姐有多厉害,而是顾忌将军非文小姐不可的深情,在下想问小姐,将军的付出,我等的退让,究竟值还是不值?”
都是聪明人,话外之音,不用过多解释,两人心里都有数,文昔雀昂首,气势丝毫不弱地回道:“你想谈条件?”
安世钦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在下哪敢跟小姐谈条件,小姐是将军心尖上的人儿,你一言一行都能动摇将军,在下只是想要一句准话,事成之后,小姐可会回应将军的一片真心?”
事可以办,但他们将军总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吧。
“不会。”文昔雀毫不犹豫地说道。
安世钦:……
她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要不是为了将军,也不至于让她嚣张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