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身的文昔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一字一顿,重重地说:“恭送将军。”
再赖着不走,就是他不识趣了,凌昱珩提步,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直到走到门口,还未见她转身看他,才失落地离开了书肆。
他一走,文昔雀脱力地瘫软在椅子上,她捂着心口,默念着,不许恨他,不要恨他,恨他就忘不了他,她得从凌昱珩的阴影里走出来,再舍不得也得走出来。
再回神,外头天色已黑,正厅内灯烛已燃,她父亲文徵元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静静地不知陪了她多久。
“爹爹,我……”
“不必说,为父都懂,你想做什么都行,还有为父在呢。”
橘黄的烛火并不十分明亮,却足以抵抗黑暗的侵袭,文昔雀浅浅一笑,心口的刺痛缓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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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雪居的演武场一片狼藉,习武用的木人桩没一个全乎全整的,断裂处的血痕依稀可见,而依旧在打拳的人双拳已是血肉模糊。
因担心凌昱珩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住在一雪居的褚绍半夜被同样暂住于此的安世钦从床上拉起来,推到演武场上来阻止这个扰得全府上下都睡不好觉的一雪居的主人。
褚绍用力抓住凌昱珩的胳臂,阻止他继续耍这没章法的拳头,“够了,你打这些个死物有什么用,就算受伤了,她也不会心疼的。”
做什么喜欢一个软硬不吃的女人,强抢不行,对她好也不行,简直是麻烦得不行。
凌昱珩被拦着,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心是一点点地下沉,是啊,什么用处都没有,错认了,姿态放低了,也低声下气的求了,她却丝毫不动摇。
她的心里难道就真的再容不下他了吗?
“别拦着我,我难受。”
安世钦也走了过来,劝道:“难受也不用伤害你自己,这样,先给你包扎伤口,然后我们俩陪你喝酒,一整晚都陪着你。”
手背上的血将凌昱珩的衣袖都染红了,他好似是毫无知觉的,苦笑着回道:“不喝酒,你们去睡吧。”
他不能喝酒,喝了酒,会更想她,也会更难受。
褚绍不解地问:“我们去睡了,那你呢,不会还想弄伤你自己吧?”
“不会,我出去散散步就好。”
“大半夜的,你去哪里散步。”
凌昱珩不说话了。
安世钦伸手摸他的扇子,因出来匆忙没戴,他摸了个空,而后很无奈地说:“别告诉我你大半夜想去翻平息书肆的墙头!凌昱珩,你清醒些。”
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人,非要吊死在同一棵树上,也不知道他跟文昔雀在一起,落着哪点好处了。
凌昱珩仰头望着清冷的月光,呐呐地道:“不翻墙,也不惊扰她,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隔得远了,总觉得自己要失去她了。
褚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一把勒住凌昱珩,将没什么抵抗力的人往卧房那边拖,恨铁不成钢道:“别矫情,给老子去睡觉,不就是非她不可吗,别要死不活的,以后日子长着,一个月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十年,总有办法叫她回心转意的,一辈子长得很。”
凌昱珩有所触动,打起些了精神,但很快又低沉了下去,“她若是喜欢上别人的,又该怎么办?”
褚绍已是咬牙切齿了,大声说道:“放心,她若是喜欢上你以外的人,天王老子来了,本副将也给她搅和了。”
“可真要这么做了,她会更厌恶我……”
话说一半,凌昱珩失去了意识。
安世钦没听着声了,赶忙问道:“褚绍,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打晕了而已,这样他不难受,我们也省事。”
安世钦神色复杂地看着褚绍,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抬眸望天,皓月高悬,别的就当做是没看到,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第69章 她不接受
翌日一早, 文昔雀独自卸板开店门,云砚离开后,她没了帮手, 颇有些费力, 她将卸下的木板抵在肩膀,缓缓往里头搬动。
她父亲早就起来了, 她没叫他来帮忙, 因为父亲为了准备科举考试, 这会儿正在看书, 她不想惊扰了他。
卸完最后一块木板, 她随意往外看了一眼, 对面一株云杉的枝干幌动了一下, 好几株云杉就这一株有动静, 是谁家的猫爬到树上去了吗?那小家伙能下得来吗?
“喜鹊儿,卸板怎么不叫我?”
文徵元的声音传来, 文昔雀回身望去,他一手掀着门帘, 一手拿着已经阖上的书册。
“这点儿小事, 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轻笑着回应,再去关注对面的云杉树时,那树没了动静, 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儿,想是小猫儿已经下来了。
文徵元走向柜台, 将书册放好, 轻声感叹道:“虽是身体不好,我也还没老,你总是这样逞强, 倒显得为父不是个男人了。”
要强并不是坏事,可当父亲看到难免心疼。
文昔雀立即回道:“爹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就卸个板而已,哪里就是逞强了,若爹不是男人,这世间也没几个男人了。”
娘亲过世多年,父亲未曾动过一丝一毫再娶的心思,自己一人将她抚养长大,不管是疾病缠身,还是遭逢困境,他都没有怨天尤人,性情温润又有担当,教会她世间礼法又从不用礼法来约束她,书中所言君子大抵如是了。
书肆开门一向开得早,虽生意还是冷清模样,父女俩鲜少有惫懒的时候,早膳过后,文徵元在柜台一边照看生意一边手不释卷,文昔雀则将这几日绣完的绣件拿到韵衣坊的姜四娘处换银钱。
她离开侯府时,凌昱珩置办的那些个衣服首饰,她一件都没要,只把她带去的那几箱子书带回了家,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夹在书册中的一千两的银票。
她走得匆忙,忘了银票的事,后来想起来之后,又想不通该不该还,用什么理由还给他,便索性不去管了,就任由那一千两银票夹在书册里,她连夹着银票的书都束之高阁,不想去翻阅。
她不愿跟凌昱珩争论什么了,无视着,冷待着,或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她一个秀才之女,也不可能对身居高位的大将军做
什么。
文昔雀抱着用布包起来的绣件,不紧不慢地出了云林巷。
巷口,丛丛绿叶吐嫩芽,好几户人家的婆娘正在树下背着日光而坐,闲谈玩笑。
不知是谁眼尖地看到了文昔雀的身影,压着声音,话题就转到了她的身上。
“你们听说了没,文秀才家的闺女被大将军厌弃了,半年还没有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说文秀才教他女儿学文识字有什么用,人高门大户还不是看不上,这以后要再嫁人也不容易了。”
“可不是,当年那么些人家到文家提亲,文家闺女愣是一个都看不上,生生拖到了二十二,才攀了高门,给大官当妾,可没这命就是没这命,嫁到大户人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啊,就该知足。”
“就是,她要是不那么心高气傲,就不会遭报应了,秀才之女又怎么样,给人当妾,人家都看不上她……”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传到路过的文昔雀耳里,她停了脚步,走向那几人,说道:“各位婶子和大姐有礼了,我似乎听到你们在谈论我,可否也让我听听?”
嘴角是笑着的,眼神是冰冷的,俨然染上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议论的几人尴尬地笑了两声,纷纷闭了声。
她们不说话了,文昔雀略略行了一礼跟众人辞别,继续前往韵衣坊,只嘴角紧抿,脚步更显沉重。
她满怀心事地在姜四娘处用绣件换了些银钱,又想起今岁她父亲要科举,得多攒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还得多打听打听,请名医或者请太医该用什么法子,要花多少银钱。
散碎的几块银子和一些铜钱握在手里,文昔雀心里没底,问道:“四娘,你这里还接大件的绣活吗?”
姜四娘闻言面露难色,支吾着回道:“接是接,可文姑娘,我这韵衣坊虽有些名气,实则谁也得罪不起,万一又出了上次那事,赔点银子倒是小事,惹上什么贵人,您看我这……”
文昔雀眼神一暗,“我明白了,四娘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事吧。”
出了韵衣坊,外头碧空如洗,风清日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再想办法吧,文昔雀原路返回,直往家去,回到学林巷巷口时,先前桃树下那几人依旧在。
不过,比起来时她们的模样,这次倒是拘谨小心了不少,文昔雀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声招呼后,继续归家。
本该相安无事,那几人却是匆匆迎了上来,语气极为恭敬和友好。
“文家闺女,方才是婶子们的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计较,我们再不敢了。”
“对啊,文妹子,都是我们嘴碎,对不住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们。”
“文姑娘一看就有贵人相,将来荣华富贵享不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几个人围在文昔雀身边,七嘴八舌地一顿道歉,又是一顿恭维,把文昔雀都说懵了,她疑惑地看了眼天色,没错啊,这天还没黑,半天也都还没过去,这些人的态度怎么就转变得这么快了?
她不知所措地应付着,直到她亲口说不会怪罪她们之后,这一行人才松了口气般的离开了。
文昔雀站在巷口,桃花树下没了人,四下环顾,也没见着其他的人影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不成是这些婶子和大姐们背后说闲话被她听到了,觉得心里有愧便来跟她道歉的吗?
这,这可能吗?还是说是她把人往坏了想?
她想不通,一股怪异之感萦绕在心头,而之后,这股怪异之感更加浓烈了。
翌日,她照例早起卸板开店,刚卸下一块木板,门外头就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那男子先是敲了一下门板示意,在确保她没有被吓到后,面无表情地说:“掌柜的,买书。”
文昔雀看了一眼手里的木板,略带歉意地说:“烦请客人稍待一会,等我卸了板,再来招待客人。”
男子眉头一皱,往后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对她道:“我赶时间,等不了那么久,这样吧,我力气大,卸板这事交给我,我也好赶紧买了书走人。”
说完也不等文昔雀拒绝,直接上手,替她卸板开门。
哪有客人帮忙干活的,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也不知有什么用意,万一有什么歹意,她一个人怕是不好解决。
她沉思了一会,那边木板都快被卸完了,文昔雀不容多想,赶紧上前搭把手,男子见她靠近,猛然后退,像是有些怕她似的。
“掌柜的,男女授受不亲,请您离远些。”
文昔雀:……
不是,一个大男人抱着个木板,细声细气地说着这种话,这像话吗?
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无缘无故地帮她干活做什么?
一向聪辩的文昔雀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看着男子匆匆帮她卸了木板,随意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撂下一块散碎银子就快步离开了,她连话都来不及说。
文昔雀拿着银子追出门去,外头已不见了男子身影。
她颇为无语地看着手里的碎银,钱给多了,而且她本来看在男子帮忙的份上,是要给他优惠的。
“真是个怪人。”
她喃喃自语着,心头却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对面的云杉树也很正常,要么几株树的树叶都动,要么都不动。
大抵,是她想多了?
上晌,文徵元在前头看店,文昔雀在后院绣丝帕,眼下还没有更好的赚钱的法子,她先绣些小件绣品,挣些家用,至于卖画或者卖字之类的活,就是她画得好写得好,没有名气也是不值钱的。
好在乡试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她还有时间来筹划,总之乡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天,她得攒够银子,专门请一个大夫,让他陪她在考场外至少待九天。
她正在思考着对策,韵衣坊的姜四娘竟是亲自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