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过往,他凌昱珩怎么也不像是真心要帮她的样子,这回,他又想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要挟她?
“条件是什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卖身契都在他手里,自由、尊严和她整个人,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如果非要说有一样没给他,那就是百依百顺了。
她给不了的,也没法给他。
凌昱珩嘴唇微颤,眼含哀伤,自嘲地问:“你让钟玉铉帮忙时,会问他有什么条件吗?”
她微笑着的人不是他,她依靠的人也不是他,四年前的情深义重去哪了。
文昔雀垂眸,掩盖住物是人非的神伤,落寞地回道:“他不是你,他心中有大爱,会将责任暗自揽在自己身上,他是真正的仁义君子,绝不会借着恩惠来欺压他人。”
她的凌郎本也有一颗赤子之心,如暖阳一般耀眼,可惜,早已埋没于岁月里,再也见不到了。
“在你看来,谁都比我好,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当年抛弃我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凌昱珩委屈得很,她觉得他哪哪都不好,他好的时候,她还不是不要他了,他变成如今这样,她难道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文昔雀捧着茶盏,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说:“没有,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但我无视你的感受擅自决定,是有愧于你,不过这点愧意如今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比起他的所作所为,她的过错不算什么,四年的饱含愧疚的梦魇已经被新的梦魇所替代,她早就不欠他了。
凌昱珩无言以对,理亏的是他,走到难以挽回的地步,是他导致的,他先前不做那些混账事,她也不会恨他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张卖身契,递给她道:“还你,我是没有钟玉铉大爱,但对你的感情,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你想要的,我都能给,没有任何条件。”
凌昱珩祈祷着,希望他的悔悟还不会太晚。
文昔雀不可置信地接下那一纸卖身契,上头是她的字迹,她的手印,纸好似千斤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真的给她吗,撕了它,她就真的自由了吗?
她抬头望向凌昱珩,他的眼神里一片清澈,并无嘲讽贬低的意思,“刺啦”,她盯着他,手上用力,将那纸撕了个粉碎。
纸碎了,她自由了,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这一刻,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浮现。
这卖身契她签过一次,下一次再若以重要之人相逼,她还会签下第二次吗?
四年前她妥协了,四年后她又妥协了,将来,她还有骨气不妥协吗?
文昔雀眼神一暗,此刻她的思绪清晰无比,也猜到了他态度转变的部分原因了,她拿出那块荆条形状的玉佩,压抑着问凌昱珩道:“负荆请罪?所以你早就知道你误解了我,冤枉了我,你早就知道我根本没有背叛你?为什么,为什么你都知道了,你还这么欺负我?”
这个人,太可恶了。
第61章 侯府对峙
文昔雀眸中含泪, 她紧抿着唇,又委屈又难过。
凌昱珩不知所措,在身上四处摸了摸, 寻不出一块帕子来, 慌得想用袖角去替她拭去泪水,又被文昔雀抗拒着躲开了。
她在他的身边, 经常是哭着的。
意识到这个的凌昱珩心头一紧, 他想跟她解释, 他是想和她说明情况的, 可那天他既吃醋又恼怒于她不肯嫁给他为妻, 动起手来, 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后来不了了之, 解释也没了后续。
“送玉的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不是要欺负你, 我是……”
他想要什么呢?他是奔着跟她道歉,娶她为妻的目的去的, 结果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文昔雀找不到能相信他的理由, 颤声问道:“你都想掐死我了,这还不是欺负,什么才是欺负?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说啊,凭什么?”
他都知道自己误解了她, 他如何还能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来, 还是说在他眼里,她区区一个秀才之女,随意欺辱也无关要紧吗?
面对她的质问, 凌昱珩想不出能安抚她的话来,理亏的是他,冲动行事的也是他,错了就是错了,不是言语能狡辩得了的。
“抱歉,是我错了,阿雀你能原谅我吗?如果你还不解气,你可以再捅我两刀。”
“你走吧,我该说的话说完了。”
文昔雀下了逐客令,她不想跟他纠缠了,什么再捅他两刀,她压根就没伤过他,那是他自己擅自在抓着她的手做的,跟她的意愿无关,这种赔罪她才不会接受。
凌昱珩看着桌边他还没有喝完的茶,寻了个由头地说:“茶没有喝完,就赶人走,不是待客之道。”
文昔雀终究还是念着他送还了卖身契和承诺要派人保护她父亲和钟玉铉,没有再提赶客的话,仍由他各种找理由,磨蹭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恩怨里掺杂了恩情,是很难处理,她依仗着他的承诺,恨不能全恨,感激又无法毫无芥蒂地感激,凌昱珩,依旧是她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文昔雀揉了揉额角,迷茫着不知何时才能完全消失的梦魇。
翌日,她又起了一个大早,照顾好文徵元,将书肆内的生意暂且交给云砚后,独自前往城西钟府看望钟玉铉。
她其实早该来看望了,可又因文徵元的病情脱不开身,拖至如今,才得了空闲。
钟玉铉精神看着是很不错,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老话说伤
筋动骨一百天,文昔雀见此场景,不由自责起来,若不是她,钟大人是不会陷入危险之中。
她将带来的药材和礼物交给一旁的管家,担忧地问钟玉铉:“钟大人,伤势如何了,和您一同的小厮和轿夫们还好吗?我准备了一些药和补品,送与大人和受了伤被牵连的那几位。”
钟玉铉很久未见她,又听到了一些有关平息书肆的传言,笑着宽慰她说:“我没什么大碍,和我一起受伤的人也正在好转了,你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文昔雀更不是滋味了,她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钟大人是一句怨言都没有的,还总放心不下她,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把他牵连进来。
她愧疚地说:“真的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风险,大人您一定会说这是您的分内之事,可我知道,您其实并不需要趟这趟浑水的,朝堂上的官员那么多,监察御史又不止您一人,您这么尽心尽力,全是因为我的请求,我实在不愿意您这样的好官遭人暗算,大人有能力造福更多的百姓,这件事您就不要再管了。”
光明正大地在京城下黑手,好些日子都过去了,金吾卫也没给个交代,文昔雀已然明白,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小。
不是凌昱珩,就很可能是靖安侯府,其实两者并没有差别,在皇帝和其他人眼中,凌昱珩和靖安侯府是绑在一起的,虽有不和的传言,凌昱珩都是靖安侯的嫡长子,他们是一家人。
苦受了,泪也流了,就不要再害了其他人,而且凌昱珩也已清楚他误会了她,文昔雀不想查了,不想再连累无辜的人。
钟玉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没有应下,而是话锋一转说:“听说文姑娘搬出侯府了,你与武平侯还有关系吗?他放你自由了吗?”
她回了平息书肆,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是凌昱珩的妾了。
文昔雀点了点头,“是,他对我的误会解开了,大人您不用再担心我,调查靖安侯府一事就此打住吧。”
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就冲着凌昱珩深得皇帝看重,其他官员或者势力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弹劾靖安侯府,以免惹皇帝猜忌。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着,也想明白了,对付皇帝手下最厉害也最看重的将军的家族,这就是在针对凌昱珩,也意味着是在削弱皇帝自己的势力。
有凌昱珩在,皇帝就不会严惩靖安侯府,哪怕最后证据确凿,多半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伤不到靖安侯府多少,反而会令钟玉铉处境尴尬。
斗不过的,文家先祖的文章风骨早已束之高阁,而她也早在四年前就妥协了,如今她只求身边的人都平安无事就好。
钟玉铉越听脸色越凝重,长叹一声后,他无比认真了起来,“文姑娘,我并非完全地公正仁义,我也有私心,我不想就此放弃,不仅是为了心里的那杆秤,也是为了直到如今才能宣之于口的私心。”
文昔雀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私心?”
钟玉铉是冷静理智的人,是什么样的私心能让他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我看的出来,文姑娘很崇敬自己的曾祖父,如果是文御史,他绝不会畏惧权势畏惧危险而放弃,我不愿意妥协,除了自己的缘故外,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姑娘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我的私心,是你。”
他早该说了,却因武平侯强行纳她为妾,没了机会,现今她自由了,再不说,只怕又会错过良机。
文昔雀顿时慌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钟玉铉对她会有男女之情,这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
她窘迫地回道:“我,大人您,您知道的,我嫁过人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颇觉不可思议,虽不是明媒正娶,她的确算是嫁给过凌昱珩,更不消说,她和钟玉铉还是存在身份差距,虽然没有和凌昱珩的差距大就是了。
钟玉铉温柔地笑着说:“文姑娘不用紧张,现在并不需要给我回复,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意连累我,我反而比较为难,希望文姑娘不要急着回绝,多一些时间慢慢想,也多给我一些时间,来成为你崇敬的那类人。”
文昔雀从钟府离开时,脚步都是漂浮着的,好似还处在不真实的情形里,钟大人他怎么会,他为什么会看上她?该不会凌昱珩一直防备着钟大人,也是因为这个?
以前不好说,现在是真的不那么清白了,她摇着头,将这些乱糟糟地念头驱除,有什么清不清白的,她可什么都没有做,而且她和凌昱珩也没有关系了,谈婚论嫁也跟他无关了。
可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境,也还没有从梦魇中走出来,还是慎重些,和钟大人避着点嫌,她并不想让钟玉铉的名声有任何损伤。
回程路上,她自己都忍不住叹气了,事情越来越麻烦,下一步该怎么办,她都犯迷糊了,进与退已不是她能掌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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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昱珩为了给文昔雀一个交代,亲自来到太医院,同李太医询问详情。
李太医捋着他长须,将这几日他诊断出的结果告诉了他:“经下官这两日的诊察,文秀才是一时不察,喝下了一种名为辛温散的药,此药由吴茱萸、九香虫等多味药材调制而成,辛热性燥,伤阴助火,为前朝秘药,因前人多用此药构陷他人而在我朝被禁,与下官给文秀才开的几味药药性相冲,致使文秀才差点性命难保。”
果是有蹊跷,凌昱珩想起文昔雀除夕夜那场病,便询问李太医:“若误食此药,可有后遗症,中药时间间隔久了,可还能诊断出来?”
文徵元的病情确认了,她的还没弄清楚。
李太医回道:“若没有和其他药药性相冲,一两次误食并无大碍,可此药药性强烈,发作快,消退也快,食用两日过后便无法诊断出来了。”
也就是说现下没有办法再确认文昔雀是否中过药了。
凌昱珩暗悔不已,事关她身体康健,他那时候怎么就不强硬些,直接将李太医请了来,兴许连幕后之人都揪出来了。
他看了眼似乎有事相瞒的李太医,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眉峰一凛,严肃地问李太医:“既是禁药,它一旦被用过,太医院应该会有记录,那上一次这种药出现的地方是在哪里?”
民间不好说,达官贵人家中用了,莫约也是要请太医的,太医院不会一点记录都没有。
李太医端详了一眼凌昱珩的脸色,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下官已翻阅过太医院的记录,上一次出现的是三十年前,靖安侯府。”
凌昱珩脸瞬间就黑了,他早有预料,却仍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希望落空,虽没有证据,实际上真相已是浮出了水面。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太医,怒道:“你何时知道的?既已知情,为何早不说明,是忌惮本侯,还是忌惮靖安侯府?”
事已至此,李太医也不再隐瞒了,老实回道:“下官给文秀才诊脉之时,就已经知道他所中何药,辛温散这种禁药不但很难弄到,也相当名贵,幕后之人多是勋贵人家,故而下官不好在文家父女面前说实话,只能委婉提醒是药性相冲,诊脉回太医院后,花了半日时间找到了记录,又牵连了靖安侯府,下官实在不敢多言。”
他不多问那一句,李太医可能都不会说。
凌昱珩冷哼道:“你该不会认为本侯就是幕后黑手吧?”
“侯爷为人,下官自然清楚,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然靖安侯府是侯爷的家,下官一个外人,妄议侯爷家事,恐有挑拨之嫌。”
凌昱珩愈发烦躁,不耐地说:“害人就害人,说什么家事,李太医,请你记好了,跟你有来往的是本侯,跟靖安侯府无关,你无需忌惮什么侯府。”
所以,除夕夜阿雀是真的中药了,而他们的目的是让他跟夏晴莹发生些什么吗?
凌昱珩一下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进入茗月阁闻
到的异香,莫名的身体反应,突兀地躺在本该是文昔雀的位置的夏晴莹,闻讯立马赶来的丫鬟,都是一场局,给他的阿雀下药,用他的担忧为引,试图让他和夏晴莹苟合,都是在她们的算计之内。
觊觎武平侯夫人的位置,用女人来牵制住他吗?真是有够异想天开,他可不吃什么美人计。
美人计不成,所以换了手段,对付起病弱的文徵元来,以此离见他和阿雀的关系?那钟玉铉受伤是不是也跟侯府有关?
凌昱珩怒了,四年前,用尽手段算计他和阿雀,致使分开四栽,误会重重,四年后又多次离见,直接令阿雀寒了心,恨了他。
他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啊,是多狠心的父母才会只图控制他,无视他的悲欢喜乐,算计他,针对他,想用他的血肉来壮大或浇灌靖安侯府,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半点都抵不过所谓世家的荣耀和地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