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负手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姨母因何驻足外殿?”
姨母?
姨母!
皇贵妃脸色一变,心中不禁惶惶,片刻扯动唇角笑了笑,这才提步上前,语气温和地道:“姨母来时听内侍说,你率领苏家军杀进宫廷护卫皇上,没想到竟是真的,你身子都大好了吗?”
“好与不好,也站在这了。”赵珩敷衍地朝皇贵妃行了个礼。
龙榻上的皇帝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正看到三儿子给自己的爱妃行礼,心中大为宽慰。
皇贵妃收回目光,赶紧在床边坐下,一手握住皇帝伸过来的手,焦心问道:“昨夜真是吓死人了,皇上,您感觉如何啊?”
皇帝摇摇头,抽手出来,朝三儿子伸去。
皇贵妃愣住。
赵珩回身,凉薄神色已恢复一派关切,孝敬地接过皇帝的手。皇帝欣慰笑道:“珩儿,你昨夜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赵珩:“儿臣的腿略有好转,昨日本是打算回京求见父皇,亲口告知这个好消息,无奈时候已晚,不忍打搅父皇安眠,遂去将军府拜访外祖父,怎料听到街上叛军叫嚣声,这才匆匆召集兵马进宫救驾,可惜还是迟来一步,竟让二皇兄与逆贼伤了父皇龙体。”
“那个狂徒也配你一声二皇兄?”皇帝一提越王就来气,咳得不行,皇贵妃连忙给他抚着胸口顺气,皇帝缓过来些,语重心长地拍拍三儿子的手,“珩儿,你来的不迟,你身体痊愈,父皇心里高兴,父皇这就拟旨昭告天下,复你太子之位。”
赵珩抽身跪地道:“父皇龙体为重,还请好生休养,眼下叛贼余孽未清,儿臣向您请命率军彻查京都内外,稳固朝纲。”
“好,好!”皇帝满意点头。
赵珩这便告退了。
皇贵妃目送他离开,眼中情绪复杂,此时就听皇帝道:“妤儿,快扶朕起来,研磨,朕要写诏书。”
……
赵珩出了承恩殿,一路阔步,到了宫门处,黑鹰已牵马在侧等候,边急说:“宫苑起了大火,现下不知皇子妃与落眉她们如何了。”
赵珩闻言,脸色冰寒,当即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魏慕甯坐立不安地等在宫门外的凉棚,已预想了千万种场景、千万个说辞,忽听马蹄声踏踏作响,心神一震,立即扶正衣冠首饰快步走上前。
然而不待她一声“殿下”出口,骏马前蹄高扬,发出一声嘶鸣,眨眼间就从她身前跨过去了,没有丝毫的停留,纷纷扬扬的灰尘却是扑了满面。
魏慕甯始料未及,惊吓得重重摔倒在地,珠花簪子也从发髻间掉落下来,叮当作响。
魏国公长子见状,赶紧跑过来扶她起身,望着骏马离去的方向愤道:“他未免太过狂妄!”
魏慕甯怔怔坐在原地,直到那道玄色的熟悉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猛然回过神来——太子当真好起来了,他纵马快疾的英姿一如当年,意气风发,举世无双。
可一眼都不曾为她停留。
地上,精美珠花已摔成几半,名贵东珠也生了斑驳裂痕。
魏慕甯所有的说辞都被迫掩埋心底,成了一根根戳心的刺,望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失神喃道:“他一定恨透了我,恨我当初无情弃他离去,可我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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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只恨宫门口那没长眼睛的碍事女人挡道,耽误他赶去营救知意,出了城门后,为节省时间,也走了更近的山林小道。
殊不知,阴差阳错地与走官道的知意一行错过了。
等赵珩来到宫苑,只见宁静祥和的琼安院和听松阁快烧成了废墟,众人忙着救火,喧嚣声与水声接替传来,昔日清澈幽绿的湖水里飘着浮尸,被染得猩红可怖。
赵珩心中一沉,冷峻脸庞浮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几乎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冲进火光里寻人。
有先前在外边与杀手搏斗活下来的暗卫瞧见主子这般,急忙丢下水盆拦住他,“殿下,起火前皇子妃便先进暗室躲避杀手,这会子估摸着已经出来了!”
赵珩猛地一顿,“……估摸?”
他等不及这暗卫回答,转身骑马往密道的出口奔去。
然而山林间除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横尸,哪里有宋知意的身影?
赵珩脚步沉重地走过去,目光一寸寸扫过,终在草地捡起一把眼熟的短刃,刃面沾着鲜血。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四年前,在泰山脚下寻找母亲和幼妹踪迹时,也是这般,一模一样的惨况,一模一样冰冷刺目的鲜血。
后来至亲永别于世,再未回来。
如今,到他心爱的姑娘了吗?
耳畔“嗡”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炸开,泛起血肉模糊的钝痛。
赵珩紧攥着那短刃,银色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知意手心的温暖和柔软。
她在出口遭到凶杀伏击,该多绝望无助?
可他,他……
往事重演,赵珩如刀割般钝痛的心口窒闷不已,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报信的暗卫总算追过来,气喘吁吁道:“殿下,皇子妃命属下转告您,她现在已经平安和落眉姑娘他们回到宋府了。”
赵珩浑身一僵,恍惚以为错觉,转身过来,三步作两步,紧攥着这暗卫的肩膀,一字一句沉得能滴水:“当真?她当真平平安安,毫发无损?”
暗卫被他面上的阴鸷神情骇得脸色一白,忙不迭点头:“当真!属下以性命起誓!”
赵珩骤然松下一口气,双手无力垂落下来,虚惊一场的欣喜慢了半响,缓缓浮上窒息闷心头,他瞪了这暗卫一眼,没好气道:“方才你怎么不早说!”
暗卫心里冤啊,忙解释道:“您的马实在跑得太快了,属下刚回京都,听说您不在皇宫,又着急追过来……”
“罢了。”赵珩明白宋知意好好的,心头那股子气也不是真发作,他拍拍这暗卫肩膀,“你辛苦了,待事情了却,重重有赏。”
“多谢殿下!”暗卫高兴,忍不住复述当时情景,“属下和落眉姑娘护送皇子妃出了密道,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那叫一个惊险,幸好皇子妃沉着镇定,加之有个青年人带领镖局的打手及时赶来救援,咱们才顺利杀光贼子。”
赵珩眸光微微一沉,敏感问:“青年人?”
暗卫点头,比划了一下高矮,“身着青衫,面如冠玉,气质文雅,很关心皇子妃……”
后面的话,被赵珩逐渐阴沉的脸色给逼得无声。
赵珩一言不发,重重拂袖,当即上马离去。
暗卫讷讷挠头,寻思也没说错什么啊!他的重赏应该还有的吧?
纵然赵珩的宝马能日行千里,然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两趟,到万福巷宋府时,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府门口,宋连英正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二位大人寒暄告别。
昨夜三殿下奇迹般出现救驾,圣上当众改口称之为太子,一夜之间已传遍京都,而太子妃的娘家遭贼,各方负责京都治安的官署自然万分重视,当即来了为首掌事的大人亲自查案。
赵珩风尘仆仆下马时,这二位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立马殷切上前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赵珩蹙眉点点头,看向宋连英,眼神询问。
宋连英刚张了张口,这二位已抢先把事情原委告知,并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三日必定将贼人捉拿归案。
眼下赵珩着急见宋知意,顾不上和他们寒暄太多,道了句“辛苦”便阔步进门了。
宋连英面色一忧,再回头好言好语地说罢,送走这二位。
赵珩虽才是第二回来宋府,然他自幼过目不忘,已轻车熟路找到了去碧落院的路。
这厢还未进屋,就先听到宋知意“唉哟”的喊痛声。他步子不由得加快,匆匆推门。
只见知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乌黑长发未挽,柔顺垂在身后,她捧着一面镜子,看着额头起的小包犯难,推门声和脚步声才叫她回过神。
宋知意转头,竟看到了赵珩!
她震惊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赵珩拥入怀抱。
赵珩气闷问:“傻栀栀,不过是十来日不见,你竟不认得我这个夫君了?”
方才他看得真切,宋知意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喜!也没有像其他与夫君分离重逢的女子一般激动得扑进他怀里。
她是对他失望了吗?
他力道不由得一紧,似乎要把怀里的女人揉进身体里。
宋知意险些要喘不过气来,忙拍拍他的背为难开口:“哪有呀,我听说你至少得两三日才忙清呢!”
赵珩冷哼一声,“谁说的?”
他轻轻放开她,看清她额头的小包,目光又一紧:“这是谁打的?”
宋知意有些忐忑地抿抿唇,沉默片刻后才说:“逃命时一不小心撞墙上了,也不疼,你别担心。”
“抱歉,是我来迟了。”赵珩抱歉地捧着知意的脸,轻轻吻了吻,拉她坐下来,上上下下检查一番,“还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宋知意摇摇头,语气温柔道:“我都好,你别说抱歉,你要做的事情更是万分要紧,我想着既然帮不上忙,不给你拖后腿就已是万幸了。”
赵珩听着知意懂事乖巧却显得生分的话语,脸色却下意识变得阴沉,心里堵着一股子无法宣泄的燥郁。
她明明刚历经生死凶险,偏偏不哭也不闹。
还是说,在他来之前,卫还明已经温柔体贴地安抚过她了?她不需要他了?
“诶,你怎么了?”宋知意瞧着赵珩冷幽幽的脸色,莫名有些害怕,想了想马上说,“今日是卫还明来救我的不假,不过我们在半道就各自告别了,落眉还有你的暗卫都亲眼见着的,你别误会。”
“怎么会呢?我就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赵珩抬起头,笑意温润如玉,将她胸前一缕发丝拨到身后,“卫还明今日救你性命,是大功,来日我提拔他当大官厚谢,好不好?”
宋知意愣了一下,一个不妨,便陷进他少有的笑容里,感动地点了点头。
赵珩是笑着,可慢慢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阴暗地想,就让卫还明从哪来滚回哪儿去。
再精心培养百来个女暗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保护她。
第69章 (补充二百章末,建议回看!!)^^……
叙话间,夜幕悄然降临。
梅香在外敲门,道晚膳已备妥,请知意与赵珩去花厅。
知意应了声“好”,从赵珩腿上起来,不放心地问:“你还要回宫吗?”
赵珩默了默,“先陪你用膳罢。”
二人简单梳洗后来到花厅,因宋知礼外出追查杀手踪迹未归,只有宋连英夫妇在,二人见到赵珩牵着女儿走来,忙起身行礼问安。
赵珩抬了抬二老的手臂,只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宋连英夫妇却不敢当真随意,如今的三殿下今非昔比,他们一言一行更需恭敬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