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急着收拾值钱物件,好逃跑了吗?
一整夜,赵珩都沉默寡言。
宋知意自然也察觉了,今日宋婉跟她说的话又浮现心头,不过她自然不会跟赵珩提起,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晚二人躺在床榻上,宋知意翻了个身面对着赵珩,试着问他:“是封太医治疗不顺利吗?”
赵珩沉默片刻,侧过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很郑重,像是允诺一般:“没有,很顺利,我快好了,你放心。”
“真的呀?”宋知意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看着赵珩凝重的脸色,她又慢慢蹙眉,“那你怎么还不开心呢?”
赵珩怔然,下意识扯动唇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有吗?”
宋知意轻轻叹了声,温声软语地宽慰他道:“调理身子总是要慢慢来的,你不要急嘛,我说个故事给你听,说完咱们就睡觉,好不好?”
“好。”赵珩温声应她。
宋知意便用双手支起半个身子,从枕头旁翻翻找找,抽出一本还算正经的人物游记,从第一篇开始给赵珩念,她嗓音柔软,音调随着故事发展而起伏。
赵珩听着,默然合上双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柔和似春风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他才悄然睁开眼,看见宋知意竟枕着书册睡着了。
赵珩哑然失笑,动作轻轻地抬起知意的脑袋,把书册拿开,让她睡舒坦来,他深深看着她恬静的睡容,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
翌日封太医过来给赵珩用毒治腿时,只听赵珩吩咐道:“一日两次改四次,用量也加两倍。”
他语气风轻云淡,好似在说今儿的天气还不错。
封太医却听得脸色大变,要知晓,药箱里的可是些许用量便会叫人身亡的剧毒啊!封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劝:“殿下,这不是轻易可更改——”
“让你用你就用!”赵珩脸色阴沉,语气很重。
封太医抹了把冷汗,只得连声应下来,但也不敢贸然加量,因为到了下午,第三次用毒时,赵珩的身子便支撑不住,虚弱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一整夜。
赵珩昏昏沉沉睡着,隐约只觉身体漂浮到了另一个虚幻国度,母亲笑容和蔼地朝他招手,幼妹也在唤:“哥哥,你快来!”
“去哪?”他问她们。
她们不说,只是叫他快过来,迟了就赶不上了。他的身体如一粒尘埃,不由自主地随风而去,可每靠近一步,母亲和幼妹的身影便离他越远一步,他始终无法触碰到她们。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软欢快的嗓音:“还明哥哥,等他死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赵珩猛地转身,只见宋知意依偎在卫还明的怀里,笑容甜美。卫还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当然好,我们原本就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若不是那个残废,早该成亲了。”
赵珩怒不可遏,冲过去欲拉开二人紧密相拥的身体,可身后又传来幼妹天真无邪的童音:
“哥哥,你再不来,我和母后就要走了。”
“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赵珩无可奈何地回头,既想拦住至亲,又想拉回宋知意,他们的声音不断交织在耳畔,变得模糊幽远,身形也忽而化作了一团白雾,几息之间,便消失殆尽,任凭他怎么找,都没了踪影。
“宋知意!”
赵珩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然而身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摸着。
他身体一僵,猛地掀被坐起身。
小几上只剩一豆烛火孤零零地燃着,映照出冷清寂静的屋子,哪有宋知意的身影?
赵珩的脸色全然变了,匆匆下地,可体内余毒尚未彼此消融,双足传来尖锐的痛楚,令他狼狈地跌倒到冰冷的地面,额头冒出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他双手死死拽着床沿,踉跄爬起来,强忍着双足钻心的痛楚,三步一跌,踉踉跄跄爬出了屋子。
天色灰蒙蒙的,还未大亮,整个琼安院陷入沉睡。
赵珩艰难地寻到往日知意睡的那间屋子,推门进来,只见几个包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案上,他打开一看,有贵重值钱的首饰,有替换的漂亮衣裙,两个食盒里也装满了知意素日爱吃的糕点。
而床榻上,宋知意熟睡着。
光是几步,赵珩便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踉跄跌坐在床边,冷汗濡湿单薄的寝衣贴在他消瘦的肩胛和胸膛,他无奈阖上眼。
这一定也是梦境吧?
她那么心地善良柔软的姑娘,怎么忍心抛下他这个可怜鬼呢?
然而许久之后,赵珩睁开双眼,双目清明,只见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
晨光熹微,屋内一切都被照得无比清晰。
他后背倚靠着床畔,视线一寸寸掠过包袱、食盒,变得冰冷。他再回头看宋知意,冰冷的眼神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心痛和不甘。
他不是跟她说了吗?
他会好的,会好的!
这个骗人精,骗他不要心急,却在背地里筹谋弃他而去,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他?
天光大亮,宋知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是对上赵珩凉薄冷酷的眼神。
她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没反应过来。
赵珩见她终于醒了,青筋暴起的大掌死死扣住床沿,颤巍站起身来,一双泛着血丝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脸色阴鸷,声息更是凌厉:
“宋知意,我还没死呢!”
“你就想偷跑出去跟你那高中探花的竹马私奔吗?!”
第54章 (修改结尾,建议重看!)难道……
岭南偏远荒芜,只有逢年过节时,街头巷尾才会多出些新鲜玩意儿。
有年元宵,京都来了一支杂耍班子,戏法尤其变得活灵活现,“唰”一下红脸变白脸,再扭个头,白脸又会变黑脸,嘴巴里还会喷出火球,宋知意很喜欢,连着三四日都拉着他二哥哥去瞧热闹,好似怎么也看不腻。
可是此刻,她懵懂又惊吓地看着昨日才温润如玉地唤她“知意”、今早却又恶狠狠喊她“宋知意”愠怒质问的男人,忽然又不是很喜欢变戏法了。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她慢吞吞坐起身来,拽着被角往床角挪了挪,稳住心神,还算冷静地问:“我何时说过要与卫兄私奔了?这事关我的名誉和清白,你怎么能胡言乱语污蔑我呢?”
赵珩幽暗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宋知意的脸庞,可竟也从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多的是不敢表露出来的畏惧,若不是心里藏了秘密,她为什么要怕他?
赵珩回头指着桌案上的包袱和食盒,逼问声愈发凛冽:“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宋知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恍然明白他大抵是误会了什么,表情无辜地解释道:“明日是梅香姐姐的婚仪,冬青嚷嚷着要去,那是我给她们路上准备的吃食,她们不会骑马,宫苑又没有马车,只能跟内侍坐采买的牛车回城,梅香家往京城东南方向还要走上十几里路,很慢的。再说,谁去吃酒不要带贺礼,不要穿着光鲜得体些呀?”
赵珩身子微微一僵,脸庞紧绷着,却是不可抑制地想:给两个丫头准备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她的屋子?直接放在厢房岂不是更便利?
顷刻间,赵珩的脸色又冷下来,他跌坐在床边,一步步逼近宋知意:“你在狡辩,在找由头搪塞我是不是?”
他质问的语气太过冷厉,仿若宋知意是什么犯下弥天大罪的犯人一般,宋知意下意识再往后挪了挪,无奈道:“我搪塞你做什么呢?”
赵珩冷笑:“当然是你准备偷偷逃跑出去找你那贼心不死的竹马!”
偷偷,逃跑,贼心不死。
他短短一句话,便跟刀子一样尖锐地刺中人心。
宋知意失望地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费解,眼前这个生性多疑刻薄冷漠的赵珩,比新婚夜她所见到的还要令人生畏,她有些无话可说,“倘若你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办法。”
说罢,宋知意不高兴地推开赵珩,起身下了床。
赵珩眼睁睁看着,不敢置信。
她现在竟然连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了么?
赵珩踉跄站起身,猛地抓住她手腕,语气透出慌乱:“你要去哪?”
紧接着,他又恶狠狠地威胁说:“没有我的命令,你今天哪儿也不许去!”
“……?!”宋知意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郁闷。
她头也不回,用力想挣脱开攥在手腕上的掌心。可赵珩的力道简直跟他这个油盐不进的臭脾气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反倒是弄得她手腕疼得厉害。
她眼眶泛起委屈的红,恼得一口咬在赵珩手背。
赵珩见状,心底的愠怒控制不住地一层层蹿了上来,几乎要淹没手背被咬出血痕的疼痛,他冰冷地讽刺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那个野男人么?他有什么好的?”
野男人?
宋知意错愕地抬头看向赵珩。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下流粗鄙的用词竟然也会从一个自幼钟鸣鼎食饱读诗书且曾为太子殿下的人口里说出来!
那他认为她要私奔,心里不就是把她想成了世俗里最不检点最不堪的、抛下病重残疾丈夫远走高飞的粗鄙女子?
“对!没错!”宋知意凶巴巴地瞪了赵珩一眼,愤然道。
既然他偏要这么认为,那她也这么说,气死他好了。大不了就是去守皇陵,两年三年后她宋知意也不过才十八岁,正是大好青春年华。
“我今日就是要去见还明哥哥,他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邻家竹马,才不是什么野男人!他温柔体贴,千好万好,若不是圣旨不可违,我不愿让爹爹多年来勤勉上进的苦心白费,也不会辜负还明哥哥一番心意,更不会像是牛皮糖一样不厌其烦地眼巴巴围着你转!你敏感多疑,刻薄冷漠,阴晴不定,总是凭一己私念,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人,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的处境,你除了这副好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赵珩猛地一怔,下意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她的心里话吗?
二人僵持半响,清晨柔和的日光一点点升起来,落在知意通红的眼眶,她咬着唇,眼泪啪嗒掉下来,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源源不断地砸在赵珩手背。
他紧攥住她的力道,终是颓然松开了。
宋知意揉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庆嬷嬷急匆匆赶来,都没能拦住她,再进屋一看,赵珩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庆嬷嬷简直两眼一黑,只觉天都要塌了。
这小夫妻不是才好好的吗?怎么又吵起来了啊!
这边庆嬷嬷着急忙慌地找封太医来,又找内侍帮着把赵珩抬回屋里,焉知赵珩虚弱指着听松阁的方向,没了法,庆嬷嬷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办。
其实听松阁被烧坏的屋子早就恢复如初了,只是赵珩一直没提要回去,庆嬷嬷盼着两个主子好,自然默契不提。
另一边,宋知意跑回主屋,抹干净了泪珠子,就开始收拾东西。
冬青和梅香双双跑来,担忧得不行,问道:“咱们要回家去吗?”
“嗯。”宋知意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凝重鼻音,不过她对二人笑笑,示意她们放宽心,提醒道,“你们先跟牛车回城吧,不然要赶不上明日的酒席了。”
梅香心疼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酒席,连忙帮着收拾。
冬青便说:“奴婢这就给夫人送话回去,叫忠叔赶马车来接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