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嬷嬷惊讶地看向知意,默了片刻,才叹气说:“也罢,事到如今,老奴坦言也无妨。其实殿下自重伤后回宫便一直怀疑……怀疑当年皇贵妃勾结戎狄部落害死先皇后,又在塞北一战设计陷害,以至殿下落入圈套。”
宋知意眸中的震惊变成顿悟,喃喃道:“所以那个有玉华香会引得怪物发狂的护身符,是皇贵妃送给殿下的?”
庆嬷嬷摇摇头,无奈说:“不,那是先皇后给殿下做的,可从前先皇后与皇贵妃关系亲密,时常在一个宫殿,难保皇贵妃没有动手脚。然而事情过了三四年,证据全无,殿下又病得连屋子都出不去。加之皇上宠爱皇贵妃,先皇后离世后,苏老将军为保荣华,亦是举全族之力助皇贵妃上位,何况皇贵妃面上对殿下那么体贴入微,屡次劝说皇上不要生殿下的气,殿下这脾气也太过刚直,始终不肯向皇上低头,一来二去,这猜测落在皇上眼中也变成殿下疯了,胡言乱语。”
这下宋知意全明白了,难怪皇上每次来都与赵珩闹得不快,原来早有心结,这皇宫里水深莫测,人人都是两幅面孔。
皇贵妃无缘无故地对她好,又放王嬷嬷在身边,想必也是为了利用她,好暗暗地除掉赵珩。
然而赵珩那身子骨,五步一咳三天一吐血,淋一场雨便昏昏沉沉连床都起不来,还需皇贵妃大费周章动手?万一事情败露,岂非正好留下不利证据。
也是,就是不需大费周章,所以王嬷嬷来了这许久,也没生过事。
宋知意想,凭她如今身份地位,实在不够去掺和这些尔虞我诈的,到时候被灭得连渣都不剩。皇贵妃那边惹不起,她索性装傻充愣,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嬷嬷坦言相告。”宋知意起身,焉知庆嬷嬷急急拦住她,眼中恳求呼之欲出。
宋知意哪里不明白庆嬷嬷想说什么,她叹气,无奈道:“我明白你一心为了殿下好,可我一不是太医,不会开方治病,二则我也有喜怒哀乐,何必眼巴巴地上赶着去惹他的不快呢?”
赵珩推开窗,正听到这一句。
他眸光黯淡下来,忽想起有次他叫她滚出去,隔日她就又笑盈盈朝他跑来招手的明媚脸庞。
这回,他不由自主地滑动轮椅,然而去到门口,凉亭里只剩下庆嬷嬷独自叹气的背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孤寂扑面而来,赵珩喉咙干痒,猛地咳嗽,咳得瘦弱的腰背蜷缩弯下,一滴滴妖冶血花绽在膝上。
怅然若失。
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从前也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
怎么如今,就受不住了?
……
宋知意脚步轻快地回去了,路上冬青担忧地问:“那马球会您还去吗?”
“当然要去啦。”宋知意顺道去看了看橘子树,边说,“眼下风平浪静,实在不必为了些还没发生的事情过分忧虑,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的事,便是躲在屋子里也照样会来的。往后你和梅香多留意王嬷嬷便是,若她有异常,咱们再论对策。”
冬青自觉也是这个道理,然而:“您小时候贪玩,没跟二公子学骑马,打马球岂不是更难?”
宋知意顿时一愣,懊恼地皱起眉头,“对呀!我甚至连马都没有呢!”
岭南地处大晋朝的最南端,偏远多山,街市上的新奇东西少,更没有马球这种大型娱乐集会,她想去看看热闹,自然也想自个儿玩一玩的。
当下橘子树也不看了,宋知意立马就跑回去给爹爹写信,吩咐冬青快快把信送回京城宋府。
冬青出了琼安院,却与从抄手游廊跳出来的落眉撞到了一起。落眉还是惦记她们的,见状关切问:“你急匆匆地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给咱们主子送家书呢。”如今冬青看落眉这个“奸细”十分不顺眼,说罢就走。
落眉不禁跟上来,又问:“是皇子妃的娘家出什么事了吗?”
冬青愤愤瞪一眼落眉:“呸呸,乌鸦嘴!咱们老爷和夫人好着呢!是咱们主子急着要一匹马儿,下月好去马球会。算了,不和你说。”
“哎……”落眉眼瞧着冬青跑远了,兴致恹恹,也不再自讨没趣,独自回了冷清清的听松阁。
落眉没忍住跟庆嬷嬷抱怨:“琼安院那边也忒防备我了,连皇子妃要买马也神神秘秘的,南方不擅骑术,我还能给他们做参谋呢!”
庆嬷嬷想劝落眉少说两句,省得屋里那位脾气大的主儿听见了,又恼火发怒。
谁知主屋的窗不知何时推开了一扇,赵珩轻咳一声,叫落眉进去。
落眉顿时缩了缩脖子,惴惴不安进屋去。
赵珩坐在阴影里,一双漆眸如幽潭,透出几分阴冷气息,他瞥了眼落眉,干燥苍白的唇轻启:“城南马园,还一切如常吗?”
落眉不明白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如实答道:“那是您的私产,一直由平伯好好管着的。”
赵珩默了默,神情莫测地转着拇指间的玉扳指,好半响,才语气淡淡地说:“前年飞燕不是生了匹小马驹,你传信过去,叫平伯立即送来。”
“是。”落眉领命,但到底还是奇怪地瞄了眼主子。
赵珩冷冰冰的眼神立时睨过来,只道:“我给它取个名罢了。”
“是是是!”落眉赶紧退下了,奇怪地跟庆嬷嬷说起这事。哪有小马两岁了才起名的?
庆嬷嬷稍稍一琢磨,明白了,便对落眉耳语一番,落眉有点迟疑,庆嬷嬷拍着胸脯道:“听我的准没错。”
于是第二日晌午,宫苑外便有人送来一匹毛色雪白光亮的小马驹。
说它小,是对于何宗保这样高大的侍卫而言,不过牵到体型娇小玲珑的知意面前,就正正好。
宋知意眉开眼笑地绕着马儿看了一圈。这马儿四肢健硕,双目炯炯有神,关键是性情很是温顺,摸摸它的毛发它便会来蹭蹭人的手心。知意欢喜不已,感慨道:“还是爹爹最疼我,昨日送信,今儿就送来了。”
冬青也没多想,毕竟老爷和夫人对她们主子一向有求必应。
有了宝马,宋知意迫不及待回去换上骑服,揽镜自照,只觉英姿飒爽,似乎再给她一把长剑,她就能像花木兰一般驰骋沙场,上阵杀敌。
可惜,咱们这位“花木兰”雄赳赳气昂昂地牵马出门去,却是学如何上马的。
赵珩坐在听松阁的院门外,静静看着宋知意兴致勃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轻哼了声:“花架子。”
随后他指派了落眉跟过去。
免得宋知意请教一些不该请教的人,比如何宗保。
第39章 赵珩指着知意的床:“我睡这儿……
宋知意从前在家中,多少也见过她二哥哥是如何学骑术,要领记在心中,只是尚未亲身施行罢了。但知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先跟马儿熟悉感情。
宫苑外绿草如茵,她牵着马慢慢走,马儿低头吃草,她就略停一停。
落眉笑嘻嘻地追上来,宋知意回眸看了眼,不高兴地哼道:“你少来盯着我,回去告诉他,我懂得分寸,不会让何侍卫来教我的。”
落眉汗颜,心道皇子妃猜得可真准!可换言之,正说明二人心有灵犀呀!落眉巧妙说:“殿下是怕您摔着,派奴婢从旁保护呢。”
宋知意想了想,默许了。
毕竟要是再碰上诸如晋小公爷和靖阳侯世子那样的浪荡子,也很麻烦。
一行人走走停停,穿过湖畔密林来到一片宽敞的阴凉草地。
宋知意温柔地摸摸马儿顺滑的毛发,细细检查一番马鞍可有松动,确认无误,才来到左侧,对落眉说:“让我自个儿先试试,不成你再来。”
落眉应下,小心守在一旁。
宋知意握好缰绳,留足了长度,左脚先踩上马镫,焉知脚心着力不对,刚要跃身便滑了滑,险些人仰马翻。
幸而落眉及时从后扶住她,才没摔下来。
她重新再试,这回总算踩对地方了,谁知马儿后蹄动了动,她身形一个踉跄又差点掉下来。
于是来第三次,谁知还是没能上去。
这马儿似乎也有点不耐烦了,四蹄前前后后地挪步,很难保持固定不懂的姿势由着知意上来。
冬青看得担惊受怕,上前劝道:“这也太危险了,赛场上你追我赶还要打球,难免磕碰,您若是摔着伤了哪,得不偿失,其实去看看别人打也是好的呀?”
宋知意却摇头,尽管连续失利三回,但她面上也没有丝毫的丧气和懊恼,眼神坚定道:“那可不行,我即便不上场打球也得学会骑马。”
落眉便提议:“不如这样,叫冬青姑娘牵着马,您直接踩奴婢的背上去,等走两圈熟悉了再踩马镫。”
“这怎么行?”宋知意下意识拒绝,拦住了作势要趴跪到草地上的落眉。在宫里时她见过皇帝的妃嫔们有叫内侍跪在雪地里做踩梯的,可她打心底里觉着不忍心。
主仆三个正为上马提出异议时,不远处有一青丝高高束起做郎君装扮的红衣少女大笑道:“笨蛋!”
“……?”
宋知意忽地回身,来人是陌生面孔,一双丹凤眼,五官明媚大气,身形高挑,瞧着与她年岁也差不多。宋知意不服气地皱眉,语气认认真真纠正道,“我才不是笨蛋,待我多试两次必定能成。”
“可我都瞧你试好几次了。”红衣少女打马过来,发尾在蓝天绿林下高高扬起,颇有几分女将军的英气爽朗。她来到知意身边也不停,只见她弯腰下来,一把将知意捞上自己的爱马,疾驰而去。
冬青顿时急得要追:“哎!”
落眉拉住她:“你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人家四条腿?”
“可是咱们主子都被掳走了!”
“放心吧,我之前好像见过那个姑娘,具体是哪家的千金忘记了,反正非富即贵,不是坏人就对了。”
宋知意毫无预兆地被带上跑得飞快的马,也吓得不轻,风声呼啸掠过耳畔,眼前景致变幻不停,她紧紧抓住马鞍急声道:“你是谁?快放我下去!”
红衣少女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
宋知意刚开口,却又一噎。
废太子的废太子妃说出去好像也不是很能唬人,说不准别人抓住这点反而更肆意地欺负她。
她只好凶巴巴地说:“你管我是谁!放我下来!”
红衣少女偏不依她,利落甩下马鞭,骏马跑得愈发快了。等绕半圈林子回到原地,她才夹紧马腹勒住缰绳,慢慢叫停骏马,又一把拦腰把知意抱下来。
“咳咳…”宋知意捂着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胸口直咳嗽,好半响缓过神来,耳畔似乎还有风声不断呼啸。
红衣少女瞧她这可怜模样,大方道:“这样,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如何骑马。”
宋知意别开脸,倔强道:“我自己会。”说着她气冲冲回到小白马身边,握住缰绳左脚踩上马镫,翻身跨越,一套动作出乎意外地行云流水,竟就这么水灵灵地上马了!
噫?
宋知意坐在马背上,还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红衣少女看她呆呆的,更觉得好玩,抱臂打趣道:“这可是我的功劳,看来这声师父你是不叫也得叫了。”
宋知意没说话,又下马来,重复一遍上马的动作,这回更是得心应手,如开了灵窍一般,重复两三回,她才弯唇笑了,美滋滋道:“胡说,这是我自己的功劳。”
红衣少女倒也不计较,新奇问道:“我常在这附近跑马,却从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宋知意犹豫了下。
其实这人倒也没有坏心。
见她不答,红衣少女索性说:“算了,我也不想提那些罗里吧嗦的家世,我叫昔年,两日后还要过来玩,你来不来?”
宋知意点点头,心想有个伴也不错,况且自从入京,她一个朋友也没有,便下马郑重对昔年介绍:“我名知意。”
“好,我记住了。”昔年应下,她身后有个婢女赶来,说时候不早,应当回去了。
昔年翻身上马,朝知意挥手作别,却瞧见知意身后一片火光升起,“哎呀”一声指过去,“你看,谁家走水了!”
宋知意心想这方圆百里除了宫苑也没别的房屋了吧……她回头一看,脸色大变,糟糕!正是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