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黑鹰倒是出来跪求皇帝开恩,可惜皇帝一瞧他们这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就来气,当场只道:“一个没有政务加身的废太子,只管静心养病便是,私底下还搜罗你们这群人来做什么?想谋反吗?”
帝王一怒,直接废除暗卫队伍。
眼下庆嬷嬷真是走投无路了。
殊不知,宋知意只是赶回去从梅香手里把那两条鱼给提过来,然后拉住愣在大雨里不知所措的庆嬷嬷,“咱们快走吧!只怕去晚了殿下的身子熬不起呀!”
庆嬷嬷喜极而泣,连忙将伞面朝知意倾斜。
几人冒雨赶去听松阁。偌大的庭院里果然只有赵珩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他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冷峻脸庞泛出异样病态的惨白,双唇毫无血色,瞧着,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宋知意几乎才看一眼,心尖就仿佛被什么刺中一般涌出尖锐的疼意。
他怎么就不能先向皇帝低个头呢!
好歹命要紧啊!
可是当宋知意拿过伞为他遮住大雨,他睁开那双被雨水冲洗得冰冷寂然的双眼,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恐怕连这条命也不在意了。她心里又软又疼,轻抚去他深邃眉眼的雨水,急急道:“你,你等我!”
赵珩黯淡无光的双眸慢慢恢复清明,漫天雨线如刀锋,却倒映出宋知意那张焦急又忧心的脸庞。
她不是也同样厌恶他么,还来做什么。
他等她,又能等来什么。
赵珩双唇嗡动,可惜还没发出声音,宋知意已经独自跑进雨里。
她一路来到主屋的屋檐下,身上湿了大半,好在手里的两条鱼还是活蹦乱跳的。
守门的两个内侍朝她投来紧张的目光,宋知意想起皇帝盛怒,恐怕直接在外边喊会惹得皇帝也生她的气,得不偿失,便好言跟这内侍道:“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我有话求见圣上禀明。”
内侍为难地看着她,半响摇摇头,委婉说:“您还是稍后再来吧。”
宋知意自然可以稍后来,可是赵珩的身子等不起一个没有期限的“稍后”,她扬了扬手里的鱼,再说:“这是我亲自去湖边钓的,要献给父皇。”
另一个内侍便道:“厨房正在做晚膳,您大可先拿去给厨娘处理了,待晚膳皇上看到,自然明白您作为儿媳的一片孝心。”
宋知意真是要气死了,这个冥顽不灵的死太监!她哪里等得了厨房把鱼炖成汤,当即便要扬声在屋外喊一声“父皇”。焉知这时一名端着热茶的宫婢走上前来,腾出一手拉住她,摇摇头递给她一个眼神。
宋知意觉着这宫婢有些眼熟,等宫婢进屋后她才回想起来,这不正是大年初一跪在梅园的那位露水姑娘!她当时给了露水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露水进屋奉茶,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就出来对知意说:“皇上叫您进去。”
宋知意来不及感激露水,匆匆进门。
屋内银丝炭烧得正旺,干燥温暖,与外边的阴暗冷湿截然不同。皇帝喝着茶,娴妃正心疼地给六皇子上药,其侧淑妃与五皇子也在,几人有说有笑。
宋知意却仿若一个误闯的局外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口有点发堵,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
她自出生便是爹娘兄长的心头宝,小时候即使做了错事也没被重责过一句,从来不知,原来家人与家人之间还会有这般冷落与隔阂,也突然就明白了,赵珩为什么没有向皇帝服一句软,若她是他,也断不会说一句话的。
可是此刻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扬笑向皇帝与二妃请安。一句“殿□□弱不宜淋雨”几经曲折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换成:“父皇,儿媳听闻您来,特意去钓了两条鲜鱼,不知您喜欢炖汤还是清蒸红烧,不敢擅自吩咐厨娘做主。”
皇帝自然晓得她这时候求见是想给那个逆子求情,本来不大情愿见,闹心得很。然而听闻这番恭敬的话,再肃穆的神色也不由得勉强好了些,抬手示意她起来,新奇问:“你还会钓鱼?”
宋知意点点头,“在家时跟祖爷爷学过。”
皇帝便看了看她手里的鱼,用草绳穿过鱼嘴吊着,尾巴活跃地上下摆动,确实又肥又鲜,野生的鱼滋味与宫人专门豢养在池子里的不同,便道:“既然你钓了两条,便一条炖汤,一条红烧吧。”
外间有内侍进来取走宋知意手里的鱼,宋知意湿漉漉的手心有点发麻,小心翼翼地揪住裙摆擦了擦水渍。
淑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面露欣悦,便识趣夸赞道:“难得三皇子妃一片孝心,瞧瞧这小脸白的,想必是淋雨受寒了。”
皇帝对这个儿媳确实算是满意的,既有孝心又恭敬懂礼,也道:“你有心了,下去换身干衣裳吧,免得感了风寒。”
宋知意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福身屈膝一礼,谢恩道:“多谢父皇关怀,儿媳身子一向康健,谁知才淋这么一小会的雨就忍不住打起冷战,若是病重体弱的淋了,只怕雨跟刀子一样扎在身难受。”
她意有所指,淑、娴二妃脸色微变。
皇帝刚缓和的脸色也果然不大好,不过片刻后,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发慈悲道:“罢了,你推他回去好生照料吧。”
宋知意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脚步快快地退出去,到了外头就忍不住跑起来。
庭院里赵珩已经浑身冰冷地昏了过去。
……
一行人只能回琼安院,传封太医过来给赵珩看诊。
庆嬷嬷熬煮了暖身驱寒的姜汤,分给梅香冬青还有落眉,知意那碗她亲自端去。
宋知意刚换好干净衣裙,捧着一个汤婆子发呆,庆嬷嬷送的姜汤她也乖乖喝了,只是闷闷不乐,喃声道:“从前殿下病中疯言疯语触怒皇上,也不见皇上像今日这样动怒。”
庆嬷嬷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了吧,这宫里世态炎凉,人心瞬息万变。殿下这性子也……唉。”
宋知意默然半响,走到床边看看昏迷的赵珩。
屋内温暖,他脸色反倒有些青紫,额头沁出一道道细密的冷汗,仔细看,身体也有些发抖。
宋知意叫人多拿了两床被子,通通给他盖上,再把自个儿的汤婆子也塞进被窝,却摸到他寒冰一样的大掌。
她被冷得直打哆嗦,急忙要缩回来,可谁知竟被反手一握。
宋知意呆了一下,愣愣看向还未清醒的赵珩。
算了,看在他这么惨的份上,就委屈她的手给他暖一下吧。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瓢泼大雨也渐渐转为蒙蒙细雨。
赵珩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体传来温暖的感觉,令他有些异样。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桃花粉的帐幔,一个面容慈悲的玉观音静静垂挂着,耳畔传来书卷翻动的轻微声响。
赵珩缓缓转眸,看到坐在床边的宋知意苦恼皱起的眉。
宋知意看书看得不太明白,一抬头却看见赵珩醒过来,眉心顿时舒展,眼睛亮晶晶的,惊喜道:“你总算醒了!”
赵珩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诸多难言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院子呀。”宋知意笑盈盈,“怎么样,我的床暖和吧?封太医还怕你寒及经脉内里醒不过来,这不就醒了,你饿不饿?渴不渴?”
赵珩垂下眼,抿唇不语,掀被欲起身,这才发觉掌心握着的,以及梦魇里给他温暖的,竟是宋知意的手。他猛地松开,脸庞紧绷,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只能用冷漠掩饰。
宋知意不明白他这又是怎么了,她方才也没说什么惹恼他的话吧?难不成过了这么多天,他还记恨那夜在药池冒犯他的事吗?
宋知意看着赵珩憔悴苍白的面容,心软道:“你身体虚弱,别起来了。我走便是。”
赵珩掀被的动作蓦然一顿,鼻尖传来锦被上属于少女的清馨软香,他目光寻着宋知意而去,眼前浮现她雨幕里逆行的背影。
小小的,却倔强,坚韧。
赵珩还是动作缓慢又艰难地掀开被子,可惜淋过雨的身子大不如前,他连坐起来也不能,试探几次,终究无力躺下。
宋知意去而复返,手里多了碗熬得清甜滋润的银耳莲子粥,赵珩漠然看着她,“不必。”
“什么?”宋知意表情困惑,舀一勺递到他嘴边,“你说你爱吃?那快尝尝!”
赵珩:“……”
她是听不懂人话吗?
“快点嘛。”宋知意很好脾气,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我这么举着勺子很累的,要是不小心洒到被子上,洒到你的身上,那就麻烦了。”
片刻后,赵珩紧抿的薄唇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张开。
宋知意笑意更盛,喂他喝了半碗粥。他脸色恹恹,精神也不太好,封太医嘱咐得吃东西,可也要注意过犹不及。
夜晚宋知意就睡在一旁的软榻,这软榻自然没有她的床舒服,她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窗外传来几声“喵喵喵”的猫叫声。
宋知意立刻起身去看了看,是她近日喂的几只流浪猫,平时常爱在院子里转悠玩耍,今夜怕是冬青她们忙忘记喂食了,她就找了些厨房的剩菜给猫猫们吃,才回来钻进被窝。
谁知没过一会儿,小猫们又叫了。
越叫越凶。
她倒是不嫌烦,可如今屋子里还有个阴晴不定的赵珩。
宋知意干脆再喂了次猫,轻声回来时,没忍住走到床边看了看。
昏黄烛光下,赵珩果然睁着一双不胜其烦的凤眸。
外边“喵喵喵”个不停,他语调幽冷,透着股骇人的阴翳:“发情了。”
宋知意愣了一下,难怪!她明明喂饱它们了!眼瞧着赵珩神情越发阴沉,她双手不知所措地搅紧,半响鼓足勇气,索性俯身亲亲他的嘴角。
赵珩不禁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眉眼浮起愠怒:“我是说,猫发情了——”
话没说完,右边嘴角也落下温软的一个触碰。
赵珩双拳攥紧,怒不可遏,一字一句说完那被打断的话:“不是我发情!”
宋知意羞涩地点点头,“我听明白了呀。你别动气,待会我就叫她们把猫抱走。”
她坐在床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赵珩冰冷的唇上。
说来奇怪,她明明畏寒,可全身上下总是暖融融的,像轻风,似春水,赵珩那抹坚硬的冰冷竟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融化在她柔软清亮的眼眸中。
第32章 你过来给我打一下!
表面的漠然已经无法掩饰赵珩眸底的波澜起伏,他只能无可奈何地阖上眼。
宋知意亲了他的嘴,她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赵珩沉默着,唇上过分柔软的触感仿若还在。就在他警惕宋知意还会不会有其他更胆大的动作时,身畔那抹温暖已经离开。
宋知意轻轻咬着水润泛红的唇瓣,觉得自个儿有点头脑发热,她生怕赵珩更气恼,便赶紧起身出去让梅香把猫猫们挪到远一点的屋子里去。然后她在门口迟疑着。
梅香回来见状,不由得担心说:“夜里冷,您白日也淋了雨,只怕吹风当真受寒啊。您这月信还没来呢。”
“我知道,你快去歇着吧。”宋知意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屋子。奇怪的是赵珩没有一点反应,既不生气,也不说话,似乎,就这么睡着了?
这么说来,下次其实只要亲亲他,他这臭脾气就能哄好?
于是宋知意也重新回到被窝,闭眼睡觉。
后半夜雨势又渐大起来,淅淅沥沥下到次日还不停,山路湿滑难走,原本准备启程回宫的皇帝一行只能耽搁下来。
宋知意记着昨日露水出手相助,需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难。思来想去她也没什么能感激露水的,便干脆拿了最实在的银子,又装了一盒爱吃的糕点,过去听松阁。
露水正好在庭院外边侍弄花草,见知意特意寻来,似乎没想到,很是惶恐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