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个人也会因此注意到自己,看向自己。
联想到这,傅文瑛面上迅速染上红晕,一颗春心躁动,竟久久无法平息下来。
家中的犊车就停在玉色阁铺子门口,傅文瑛在婢女的簇拥下走向犊车,目光轻转的她当即看到了一旁背对着她的少女。
许是自小一起长大,又相伴多年的熟悉感让她仅看着一个背影便思绪纷乱,想起了那人。
脚步木木地跟着婢女往车驾处走,但她那双眼睛仍是直愣愣地看着那道背影,似乎不死心想要看一看那人的脸,确定不是自己想的那张脸,来让自己安心些。
但结果让她失望了,只见对面的白袍少年与她说了什么,少女摇了摇头笑着应了他,被拉着扭过了头。
逐渐放大的瞳孔映出了那张熟悉又如芙蕖般动人的脸,如往昔那般,她浅笑着看着自己,唤自己一声妹妹的神情。
傅文瑛原本红润的面色瞬间白了,买到心仪头面的欢喜彻底消失了,唇瓣轻颤着,似是陷入了什么混乱的漩涡中。
直到自己的异样被发现,她眼看着对方好似无意间往这里看了一眼,傅文瑛僵着脸对上了那双剔透美丽的眼眸。
但那里面没有了往昔的熟稔,而是一片寂静的疑惑,还有面对陌生人的生疏。
“二小姐?”
踏凳已经备好,傅文瑛的婢女芳澜见主子僵在那里不动,她顺着傅文瑛的视线看过去,人也跟着傻在了那里。
“归家,快!”
与那双静谧的眼眸错开,傅文瑛呼吸急促,抓着芳澜的手力道很大,指尖都泛白了,也让芳澜露出吃痛的神情。
作为傅文瑛的心腹婢女,芳澜自然知道此刻该做什么,强忍着惊骇将浑身颤抖的小姐扶上车,催促车夫离去。
傅文瑛此刻不仅要感谢今日只带了贴身婢女出来,更感谢这个车夫是新来的。
迈进车厢中的那一下,傅文瑛几乎是跌进去的,她的双腿实在发软。
“赶车!”
婢女芳澜看出了小姐的异样,强装镇定催促车夫离开。
时间长了,先不提会不会引起那边注意,小姐也要撑不住了。
那一头,云桑刚说完推拒的话,江见便有话反驳她了。
“之前是之前的,现在是现在的,不一样,而且娘子就不想瞧瞧这长安有什么新颖别致的款式吗?”
“咱们瞧瞧去!”
被江见三言两语说动了,云桑没有再抗拒,任由江见牵着她的手扭头往铺子里去了。
一转头,不期撞入一双怔忪中的双目,里面是云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个身着桃色锦缎衣裙的姑娘,面容秀丽柔美,打扮虽不似有的长安姑娘华丽精致,但浑身的饰物也是清贵雅致,一看便是有些门第的。
一丝熟悉感快得抓不住,转瞬即逝,再思忖的云桑只觉得她陌生无比。
时不时会有人这样看她,云桑倒也不会太大惊小怪,很快便将目光移开了,同江见往铺子里去。
身后犊车碾着地面的声音响起,云桑知道是那姑娘离开了。
然走到铺子里的时候,云桑回神一想又觉得哪里好似不对劲,总觉得那眼神怪异,同以往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云桑忽地攥紧了手,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出意外长安是她的生长之地,那说不准长安有不少认识她的人,刚才那姑娘说不定也认识她!
挣脱江见的手,云桑跑出了铺子,但看见的只有犊车远去的影子。
“怎么了娘子?”
见人急色地跑回去,江见忙跟了上来问道。
云桑灰心地望着远去的犊车,恹恹同江见说:“我觉得刚才那个姑娘可能认识我,但是我错过了时机,她走了。”
江见看着带着几分急匆匆味道的车驾,半是安慰半是玩笑道:“如果她真的认识娘子,那还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说不准是以前做过什么开罪了娘子的事,所以一看到娘子就溜了。”
“没关系,咱们已经在长安城了,早晚会有结果的。”
江见的话生了几分安慰的效果,云桑的心情和缓了下来,不死心,进了铺子询问迎上来
待客的女掌柜先前那个桃色锦裙的姑娘的身份。
女掌柜形貌大气爽朗,也是个十足精明的性子,将云桑与江见两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似是犹豫了几息,态度有些不咸不淡。
江见自不必说,他从不是富贵锦绣的打扮,云桑一身倒是体面,但妆发素雅简单的她落入长安这个富贵窝还是不太够看。
尽管那张面容足够出挑,但这不是玉娘做生意的标准。
来了长安虽才三月,玉娘做生意很是老道,一双眼睛很是挑剔,也最会看人下菜碟。
“那位啊,是傅家二小姐,宰辅相公家的侄女,姑娘打听这做什么,可是瞧中了她先前手上的头面,妾身这里可还有几套,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说着说着,玉娘便将话题扯到生意上,笑得一脸热情。
云桑没有回应头面的事,只思索起了掌柜先前的话。
并未多想什么,只想着这位傅家姑娘许是认得她,考虑要不要抽空登门去问问。
而江见那边,被掌柜说得头面勾起了兴趣,表示要瞧瞧。
玉娘将信将疑地将方才给傅家二小姐的头面拿了一套出来,就怕对方只是过过眼瘾,根本掏不出钱来。
谁承想,人家满意地点了点头,不仅要了这一套,还另外点了几样烧钱的簪钗耳珰。
瞧见人家付钱时不小心溢出来的银票和金锭,玉娘庆幸自己开始没摆什么惹人嫌的臭脸。
从玉色阁出来的时候,云桑还是止不住地心疼,簪钗虽美,但太多了总觉得奢靡。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和车都十分客观,好在长安街道足够宽阔,倒不会出现堵塞的情况。
汇入人群的时候,一驾异常华美风雅的车驾缓缓驶过街道,车身四檐缀着流苏环佩,在半空中轻柔晃动,牛身佩戴着金铃,随着老牛的步伐微微作响,声音不大,却引得路过的姑娘接连张望。
长安人皆知,唯有那位英王世子出行是这般风雅动静,尽管定下了婚事,偶尔还是会有大胆的姑娘抛香囊绣帕。
世子是个孤高清静的性子,在女子上从来不见热络,只一个未婚妻会多几分好颜色。
嘈杂的街市上,隐隐传来熟悉的轻灵笑语声,车中人似有所感,车帘被撩起,一双淡如冷泉的眼眸在四下游离,泛起阵阵波澜。
李承钰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了一道穿着火红石榴裙的少女背影上,打量了几息,很快又收回来了。
他真是魔怔了,怎会觉得那人是仪君。
仪君无论何时都会梳着齐整漂亮的发髻,穿着颜色淡雅柔和的衣裙,更不会青天白日下挽着旁的男子的胳膊。
他还没死呢。
也许是这次仪君回去祭祖的时间太长了些,他太久没看见他,产生了错觉吧。
李承钰心里默默想着,随即放下了车帘,将刚才的身影挥出去。
……
傅宅
傅文瑛一路回到了自家所在的西院,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态。
得知母亲在池边喂鱼,傅文瑛急匆匆赶去,甚至都忘了给母亲问安,冲到母亲蒋氏跟前便颤着唇悄悄嘀咕了话。
“娘,我今天瞧见她了。”
蒋氏一开始没注意到女儿的脸色,更是没明白女儿说的是什么,仍悠闲抛洒着鱼食,看着一群呆头呆脑的鱼儿抢食。
“说的什么没头没尾的糊涂话,重新说。”
蒋氏年近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宜面上倒没有多少皱纹,那张与傅文瑛相似的面容还保留着年轻时的秀丽,看起来也是个和善的面容,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丝丝郁结。
傅文瑛又靠近了些,也让蒋氏看清了女儿的脸色,是那样的惊惧与颤抖。
“是姐姐,我今日在外面瞧见她了。”
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这话,蒋氏手里的鱼食全然漏了出去,面上的和煦倏然间消失了。
第56章 杀机
蒋氏面色沉静地带着女儿回到自个的院子里, 将房门一关,吩咐芳澜在外头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待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私密的环境, 蒋氏脸色难看地开口问起了话。
魂不守舍的傅文瑛看着面色冷肃的母亲蒋氏, 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开始将今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慢慢说来。
傅文瑛还记得姐姐去蜀地后的一个月,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出远门的小舅舅来看望母亲,也不知说了什么, 母亲笑了出来。
随后,傅文瑛便听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话。
“仪君那丫头不会回来了, 文瑛,你日后会是傅家唯一的姑娘,世子也会看到你的。”
最初的傅文瑛也曾为母亲的话产生心惊愧疚的情绪, 虽然母亲没有明说姐姐为什么不会回来了,但她隐约知道, 一定是母亲趁着姐姐去蜀地祭祀外家时做了些不好的事。
也许姐姐已经不在世间了。
那日悟出这一真相的傅文瑛一夜都没睡好, 心惊胆颤的她甚至在被子里偷偷啜泣。
既为了自己的恐惧,也为了自己并不纯粹的姐妹情。
她的母亲害死了伯父唯一的孩子, 她是母亲的女儿, 她逃脱不了干系。
而且她心里知道,母亲做这一切, 也是为了她。
从小到大,有姐姐在,傅文瑛永远是不会被看见的那一个,包括她深藏于心底的意中人,英王世子, 也只会将目光落在姐姐身上。
偶尔因为姐姐与她说了什么话,看向她,世子可能才会如施舍般地看她一眼。
姐姐是个很出色的姑娘,纵然是在这贵女云集的长安也耀眼夺目,傅文瑛自小便十分仰慕。
作为她唯一的妹妹,傅文瑛得到了姐姐的温柔和善意,她们从小一起长大。
傅文瑛喜欢姐姐,但同时也嫉恨姐姐。
有姐姐在,傅文瑛只能活在她的光环下,被衬托得平庸不惹眼,她更恨姐姐轻而易举便能得到她想要的郎君。
当世子求娶姐姐,二人定下婚约那年,傅文瑛偷偷哭了好几日,眼睛肿得像核桃,只能谎称自己病了不敢见人。
母亲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她什么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因此傅文瑛震惊的同时也没有觉得很意外,母亲本就不是表面上那般温柔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