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天夜里,颜玉皎睁开眼,发现满屋都是烛火,亮堂的刺眼。
她又急急闭上眼,想开口唤人,喉咙却似火烧,发不出声音。
颜玉皎只好等双眼适应了光线,才挣扎地坐起身,缓缓扫视房内后,觉得此地有些陌生。
“陛下召大皇子进宫侍疾了,看样子是怕我等伤害大皇子。”
“格局小了,再如何,我等还不至于伤害一个孩子。”
“……”
隔着层层轻纱和巨大的屏风,颜玉皎隐隐听到外间有人在说话。
她正想下床探个究竟,就觉得外间猛地一静,好像有谁制止了。
随即,珠帘清脆碰撞,有人脚步声轻微,走进房内。
颜玉皎抬眸一瞧。
此人正是楚宥敛。
他今日穿的不同寻常,戴着嵌金玉镂空五爪龙高冠,身穿朱金色广袖束腰蟒袍,迎着烛火走进来,玉面墨眉,唇角平直,威严矜贵不可攀。
像是在办什么机密要事。
颜玉皎一时没敢出声。
楚宥敛却在见到她坐在床边后,脸上的凝重立时消失,化成暖融融的春色,快步走过来。
可在离颜玉皎两三步远时,他的神情又变了,极为复杂难辨,脚步也颇为迟疑,似乎在犹豫什么。
颜玉皎静静看着,心道,楚宥敛又想玩什么花样?
她难免心情烦闷,觉得可能是药喝多了,明明腹中饥饿,却嘴里苦得什么也吃不下。
楚宥敛默了默,去案几旁,把一直小火煨着的乌鸡汤,盛了一碗,小心端过来。
他坐在床榻旁的软凳上,舀了一勺吹了吹:“还温着,不算太烫,娘子先喝着,垫一垫肚子。”
颜玉皎望了眼香喷喷的鸡汤,又看了眼楚宥敛如此天潢贵胄的装扮,却又如此低三下气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很失败。
楚宥敛之前那样对她,她此刻竟然还觉得楚宥敛特别俊特别好看。
——她都有些不忍心拒绝他了。
沉默时,勺子到了唇边。
楚宥敛低声哄道:“是我请教御厨亲自做的乌鸡汤,我已尝过,味道尚可,娘子,赏脸尝一尝罢?”
颜玉皎静了片刻。
“你不发疯的时候……”
还是有几分人样的。
颜玉皎没再说下去,低头把勺子里的汤都喝了。
喝了几口,她嗓子才恢复一些,也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哪儿?你是换了个地方禁我?”
第79章 热汤雾气
楚宥敛愣了片刻,把汤碗放到床边的案几上,淡声道:“这里是我的书房,外面都是我的幕僚,这场秘谈着实无法避开,我不放心你独自待在寝房,便带你一起来了。”
但颜玉皎蹙起眉,探究道:“你不是怀疑我是奸细吗?怎么敢带我来这等机密之地了?”
紧接着,她就自问自答:“不必说了,我都明白,静澜轩对我严防死守的,我根本出不去,就算知道了什么秘密也无妨。”
楚宥敛悄然攥紧了拳头,眉眼也沉了几分:“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玉皎冷笑一声,侧过脸。
根本不想听。
显然,过去一个月的互相猜忌,已经成了他二人之间难以治愈的伤,也是不可以被轻易提及的。
楚宥敛只得转移话题:“娇娇这次生病都怪我没能及时发现,我以后不会再把你禁在任何地方了。”
颜玉皎心道,你总算承认你之前是把我禁在禁娇阁了。
但她既然恢复了和楚宥敛冷战的模样,就只肯腹诽,不肯说话了。
楚宥敛见颜玉皎这般,眸眼不由暗淡几分,心里也更加犹豫要不要告诉颜玉皎,她已经怀孕的事。
静澜轩当日意外知晓此事的人,都被封了口,对外还是那一套“王妃自迎夏宴就有身孕”的言辞。
然而思虑片刻,楚宥敛还是决定坦诚相待,他想让颜玉皎像以前那般待他,就不能再有任何隐瞒……更何况孩子月份大了后,根本瞒不住。
这般想着,楚宥敛站起身,准备先抱着颜玉皎去洗漱穿衣,再将此事全盘托出。其实他也在赌,赌颜玉皎不会因为他这些时日的荒唐,而迁怒厌恶腹中的孩子。
然而他刚靠近颜玉皎,颜玉皎就迅速后退:“你做什么?!”
声音之尖利,隐隐透出的恐惧,惊得楚宥敛的手微微僵住,整个人如雷击般茫然地立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娇娇……这般怕他?
幸好此刻,屏风被敲了敲,顾子澄的声音传过来:“大哥,颜右丞登门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楚宥敛这才从凄冷中回过神,转而望进颜玉皎眼中瞬间亮起的光,明白此事和颜玉皎无关。
他暗暗思忖,梅夫人派人刺了他一剑,又让颜右丞过来作什么?
“本王这就去。”他回道。
随后顿了顿,勉强解释道:“我刚刚是想带着娘子去梳洗一二。”
颜玉皎垂着眼,持续沉默。
楚宥敛心知都是自己酿的苦果,也没再强求,略倦怠道:“我会让侍女进来为娘子梳洗,只是娘子几日不进食,待会儿用餐时需要克制。”
颜玉皎依旧不语。
楚宥敛也随之沉默。
几息后,他转身要走,忽地发现腰带被颜玉皎伸手勾住了。
楚宥敛心中忽地一热。
“我想见一见爹爹,”颜玉皎声音哽咽,“一个月没有我的消息,爹爹和娘亲定然着急了。”
楚宥敛勉力压抑自己的呼吸,慢慢握住颜玉皎的手,却丝毫不敢有任何亵玩的举动。
他微微抿住唇,和颜玉皎对视片刻,才俯身撩开颜玉皎额前碎发,单膝跪在床边脚踏上。
“娇娇,过去是我错了,”楚宥敛仰头望着颜玉皎,眸中深藏着炙热的痴迷,“我以后会学着相信你,好不好?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颜玉皎是为了见颜右丞,才忍着不适亲近楚宥敛的,却忘了楚宥敛这人向来是得寸进尺的奸诈之徒,她现今摸了楚宥敛的腰,晚上恐怕就要被楚宥敛摸遍全身。
果不其然,她脸色才缓和一些,这厮就顺竿爬求原谅了。
颜玉皎冷下脸,正要缩回手。
忽然睁大了眼,避之不及地看着楚宥敛迅速地垂首亲了亲她的手背,再抬眸时,嘴角张扬地勾起来。
“多谢娘子。”
颜玉皎:“……”
“无耻!”她低骂道。
“娘子还肯理我就好。”
颜玉皎闭眼,只觉得方才开口说话的自己简直蠢极了。
楚宥敛却温柔地笑道:“我带娘子去洗漱如何?然后一起去看岳父大人,我们别让他等急了。”
颜玉皎
默了默,忍不住道:“你那群幕僚呢?不管了?”
楚宥敛摇摇头:“不必管,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做。”
但想了想,他又道:“待明日让娘子都见一见他们,娘子以后是一国之母,总要认识这些弘股之臣。”
颜玉皎微微怔住。
直到被楚宥敛抱起来,往书房后面的浴池走去,她才道:“你真打算让我这个前朝公主成为你的皇后?还真的打算为我虚设六宫?”
“若真是如此,以后你的子孙、喦朝以后的储君,全都有前朝皇室的血脉……你的列祖列宗若是九泉下得知此事,定会唾骂你不孝悖逆罢?”
“……所以我根本不信你这些承诺,你此刻说的冠冕堂皇,等你真的登基为帝,朝臣议论,宗亲压力,桩桩件件都会逼得你休掉我。”
楚宥敛把颜玉皎放入热汤里,耐心地为她搓揉长发。
洗了片刻,他竟然低笑起来。
颜玉皎疑惑又羞恼:“我在说正经的,你笑什么?!”
楚宥敛笑容扩大,可终究怕某人恼羞成怒,干咳一声停住。
颜玉皎却还是没有放过楚宥敛,锤了他一下:“不让你洗了,把芭蕉喊过来,你走开!”
楚宥敛置若罔闻,心里好似被热汤的热气熏透了,温热柔软一片,连眼睫都染了些许水珠。
他将一瓢热水浇在手中的秀发,神情安静下来,道:“我以为娘子会因为之前的事讨厌我,恨我,却没想到娘子竟然还想过你我的未来。”
他好像低估了颜玉皎对他的爱。在颜玉皎知晓自己的身份,又得知他要夺帝位的那段时间,心里定然此刻问出的这番话还要煎熬忐忑。
可颜玉皎什么都没表露出来,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极其信任他,相信他能为她阻拦一切不可抗力,达到二人白头偕老的结局。
但他做了什么呢?
甚至在他做了那些事,摧毁了颜玉皎对他的信任后,颜玉皎还没有彻底放弃他——多少个夜晚,她会对他发脾气,会骂他会打他,会痛哭,无非是希望他能信任她。
楚宥敛微微闭上眼,颤抖地后抱住颜玉皎,却破涕为笑般道:“可是娇娇的子孙后代,也都混入了楚氏的血脉,娇娇的列祖列宗也会于九泉下骂娇娇……所以我们何必管这些祖宗如何?就让他们在九泉下互骂罢,于我们而言,他们无非是一些牌位,坟间的几捧土,有什么可怕?”
颜玉皎就觉得楚宥敛这番话极为可怕。莫说他身为皇储,却对楚家祖宗如此轻蔑,便是寻常人家,哪个不时常祭拜祖宗,无比敬重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