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了帕子拭了拭,忽而顿住,指尖明显地颤着。
她是不是不该因着一己私欲,去诱他吃下这般的东西?她放下手,死死揉着帕子,几乎要将它揉入手心似的。
他不仅是她那阴晴不定,需要时刻小心近身的夫君,他更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王!
如今新帝登基不足半岁,就算是他有能力将大权尽数握于手中,也难免天下稍有动乱,不及太平时候。这时他若是没了,后宫众人暂且不提,百姓将如何?大芜将如何?
他嗜血的名声在外,却也非真正以杀人为乐的暴君。
天下易主频繁,受难的终究是百姓。
思及此,她脸色已是苍白。但愿淑妃那糕点里的是不是烈毒,否则她就成了天下的罪人了。
她起身,不顾身后木香唤她,往出快步走去。
不能耽搁。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经过一名宫婢。那宫婢一惊,将她拦了下来,“婕妤?”
“有何事容后再禀。”阮玉仪试图绕过她。
但那宫婢不让,侧迈一步又挡住她的去路,“婕妤莫急。奴婢是重华宫的,我们娘娘道,方才有些事不便言明,要您先看了这书信才好。”
听见淑妃一称,她方才顿住。接过宫婢手中的书信,心如鼓擂。
她略略扫了一眼,瞥见上边的说辞,心中猛地一松,终是脱了力,跌坐在地上。
她耳边嗡鸣,隐约听见那宫婢和木香相继响起的惊呼。
她攥紧了那信笺,后怕得浑身发颤。
——幸而那桂花糕也只是桂花糕而已。她已无力去想,那时淑妃为何会如此说辞了。
第160章 点戏
京中的冬不比婺州,要凉下来是很快的,连这个季节也较南边长些。落梅轩的炭火倒是不曾断过。
落梅轩的宫人接应了送炭火来的宫人,寻了地方存放了。
两个宫婢放下竹筐,其中樱粉小袄的叹道,“这才方入冬呢,陛下便如此紧着落梅轩这位。我们几个侍候的,倒也跟着沾了光。”
“可不是,慈宁宫那位白姑娘怕是要艳羡坏了,”另一个拍了拍手上的灰,“但如此独宠,怎不见再给提提位份,倒一直叫重华宫的给压了去。”
樱粉小袄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紧张,“主子与那位娘娘往来亲密,你可别瞎说。”
今儿好容易寻了个晴好日子,太后召了一众嫔妃,前往戏园观戏。
阮玉仪披了件羽锻斗篷往出走,适逢御膳房的人送来了吃食。
那小宦官笑着,满面喜气,仿佛为她送东西来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小主,陛下吩咐奴才送了这扁食来,您用了再去不迟。”
木香接过那食盒。阮玉仪打开,持调羹搅了搅,里边的扁食如珠玉般,相互碰撞、游动。
她看向那小宦官,“怎的忽然做了这个送来?”
他垂手笑答,“小主,冬至了,可不就得吃这个么。”
她神情恍惚了一瞬。原来已冬至了,距她入宫,也有些时候了。这日子倒是不论好过难过,都照样流逝,不顾情面,也不等人的。
——也不知阿娘那边是否也做了这扁食,近来又如何。
她赏下的碎银,打发了那小宦官。
那瓷碗里的扁食装得满当,她便想着与木香木灵两人分着吃了。
木香转了一圈,叩门进来,“小姐,这木灵也不知又跑何处去了,没见她人影。奴婢问了,旁的人也说是没见过。”
她搓了搓手,方觉手上经络活络了些。也不知太后是怎般个戏迷,这寒凉日子,也要拉满宫的人去陪她受风。
阮玉仪并未多想,只道,“那便给她留些罢。”
木香朗声应了,“待她回来,奴婢定然好生与她说说,真是愈发轻纵了。”
待至戏园,几个嫔妃们都落了座,个个打扮迤逦,却也不见太后身影。
她将手缩在宽大的衣袖中,倒也暖和不少。本说是拿袖筒来的,忽思及旁的嫔妃也没用上这东西,要是独她一个用了,难免受诟病。
于是也就作罢。
白之琦自是也来了,她坐于当中的位置,朝阮玉仪招了招手,掐着她那柔媚的嗓音,“阮姐姐快来,给你留了位置。”
阮玉仪望了四下一圈,发现因着宫中嫔妃委实是少,因而此处也分外空,哪里是需要她来留位置的。
她也不点破白之琦,只温声推拒了。侧首对上淑妃的目光,于是拢了拢斗篷,依着她坐下。她舒下一口气,将手又往衣袖里藏了藏。
淑妃侧首看她一眼,自然地与她闲话起来,“今岁这天倒是奇怪,冷得比往年还快些。”
“从前并非如此?”她不比淑妃她们打小长在京中,自是不太清楚。
淑妃转着腕上镯子,“妹妹是南省的罢?往年这个时候还无需着羽锻呢。”
虽说是晴好的,可这撒下来的阳光,清润润得如水一般,也捎带不了几分暖意。
两人一来一回谈着闲话,从这冷天聊至至日的扁食。
她寻了空当儿,想将那桂花糕之事问个清楚。唇嗫嚅了下,蓦地又觉得没必要。淑妃从未道过那里边放过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也只是托她给陛下送去,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人的胡猜。
眼下问了,反是坏了气氛。
正思忖这会儿,有宫婢拿了册子来,道是白姑娘要她们点戏。
阮玉仪闻言,微微蹙了眉。按礼说,太后未至,哪怕只遵这“孝”一字,她们也不该先点。这白之琦是太后的侄女,自然亲热些,也有资本任性。
而她们若先动了,恐太后猜疑她们不敬,要动了气去。
淑妃也算得半个一宫之主,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先放回去罢,待会儿再点不迟。”
得了话,那宫人便回去回话了。
不想没多久,白之琦又领着过了来。她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姐姐们怎的不给妹妹一分薄面?大家都分着点才算公平的。”
阮玉仪温声道,“那也得等太后娘娘来了再说。”
也不知这白之琦是真不明白其中道理,还是非得与她为难,竟是满面委屈起来,“姐姐可是嫌弃我,也觉着我待在宫中,白白用着吃穿,与蛀虫无异。这才不愿意搭理。”
宫中的确有这般的风言风语。
她恍惚想起还在程家的自己。那时她待在自己院儿中不晓得,不知外边如何,想来也少不了风言风语。
淑妃的声音将她拉回眼下,“你多虑了。太后的侄女哪里容旁人指摘的,本宫不点,是给太后留下一分面子,你还来说道什么?”
淑妃沉着声,目光坚决不飘忽,发上金簪玉钗,似也晃着摄人的光。
白之琦知她位高,有些怵她。唇嗫嚅了几下,半句也回不出来,只好旋身走了,裙摆在她身下漾出花状。
台上,戏班的人来来回回摆弄道具,也有零星几个着戏服的人相互比划,对着戏本子。
太后失了势,素来爱在这些小事上摆架子,晾了几个嫔妃良久才来,连戏班的人也来询问了数次了。
一众人纷纷起身行了礼。
有性烈的嫔妃心中早有不忿了,暗自啐道,“也就这时候能摆摆她的威了,若非看在长公主的份上,陛下许是早将她废了。”
身边侍立的宫婢垂手敛目,不敢接话。
太后落座点戏,又是一刻钟后,才算是开始了。
太后自己在情字上落太妃一头,点起戏来,也偏爱些才子佳人的戏本子。上边咿咿呀呀地唱着,下边安静瞧着。
戏台上扮女子的那花旦,竟是与一边小生差不多修短身形,身姿婀娜,面目标致。一从侧边走上来,不消说,便知是主角了。
第161章 戏子
那花旦唱腔悠扬柔媚,委实是副好嗓子。他眼角眉梢,不知凝着几多风情,身那姿款段,也俱是可以一观的。
这戏声不断,热闹了这深宫中的一方天地。
只是底下有不欢喜这些的嫔妃,到底是用帕子掩口,打起了哈欠。
阮玉仪瞧着那花旦眼熟,便与淑妃说起了小话,“姐姐,上边那花旦,可是男子?”
温热的气钻入淑妃耳中,弄得她有些酥痒,她侧首道,“妹妹怎知?本宫也是初次听这戏,不过听说常来宫中的这戏班子里,确有一个花旦扮相的男子。”
其实淑妃也不过比阮玉仪早入宫几个月,幸而身边活络人多,自己又管着这六宫上下,这些琐碎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在太后还是皇后时,宫中便时常请这个戏班子来。这戏班子因着受天家赏识,在民间也是赫赫有名的。
她摇摇头,“曾听过他的戏罢了。”也不知家中是如何境况,不去种田从军,却来学戏。
说起来,姜怀央也曾道,往后还想听戏,是十分轻易的事。她曾盼过他与她同坐着,共听这曲儿,如今想来,却也可笑。
三四场过后,那暖日便为云所遮挡了去,戏园中阴了下来,又是冷上了几分。
太后称自己年事已高,受不住这风,因便携了随身的嬷嬷回宫。其实在座的嫔妃也都心知肚明,太后这回哪里是来听戏的,分明是端够了架子,心中畅快,继而离去罢了。
白之琦自觉在此处不受待见,跟着太后离开。
风还吹拂着,吹动布置在戏台上的帐幔。
几个嫔妃中,鲜有欢喜听戏的,只觉咿咿呀呀的吵闹。加之本也是在太后跟前尽尽孝心,太后走了,也没必要留着,三三两两也便散去了。
阮玉仪却是看得仔细,眸若点漆,随着上边演着的悲欢离合,忽而抿嘴笑着,又时而蹙了眉。
淑妃穿少了衣裳,这会儿觉着冷了,不住摩挲着双手。
她正要与淑妃谈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便劝道,“姐姐若是冷了,便先回去罢,臣妾再呆会儿也就回了。”
淑妃的确是待不住了,不过是怕搅扰了她的兴致,便一直作陪。听她这么说,便也顺着颔首,“妹妹莫要坐太久,这风厉害得很呢,仔细受了寒。”
她一怔,微微笑了起来,点头应下。
她看出淑妃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发暖,心绪都明快不少,从前那些针对矛盾,自然随之化去了。
她一直望着淑妃缓步离去的背影,直至人走远了,方才回了头来。
这会儿人几乎都走尽了,只剩下阮玉仪并木香两人,台下蓦地冷清起来。可台上的人仿若不知一般,还是如常地唱着。
一动一静,却是更显寥落了。
一曲唱罢,上边几个戏子一齐行了礼,侧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