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是程老爷在张口,她只是颔首,都先应着。
待一切都整顿妥当,两辆马车便缓缓驶出程府,并未引起出程府中人外的旁人注意,空余门前寂静,竟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临行时,还见莹姐儿用帕子抹眼泪,细细地哭着,胸口起伏,仿佛将要喘不上气来一般。
侍立在侧的婢子忙为她顺着气,生怕这位病弱小姐有个什么好歹来。
梅姨娘掀开窗牖的帘帐一角,遥遥往阮玉仪这边望,因离得远了,辨不清神色,想来正是弯着唇角的。
她心下轻叹,这一别,怕是再难见到。
聚在程府正门处的人都散得差不多,各回各院儿了,她方才提脚往回走。
外头又是淅淅沥沥落起了雨,阮玉仪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望向窗外。
晨间便见这天灰蒙蒙的,不像是会晴好的模样,这才过了两个时辰,果然下起了雨来。雨天难行路,也不知梅姨娘那边如何了。
木灵端了茶点进来,与她说起梅姨娘小产之事。
方才昭容忽地腹痛,传了府医去看诊,结果便发现长公主也是用了寒凉之物,所幸她已足三月,这胎安得比梅姨娘稳当,加之用得少,并无大碍。
府中接连两个有孕之人出事,兹事重大,自是轻视不得。
府医询问昭容近来的饮食,这一问,却问出昭容午膳时用了蟹,此物活血化瘀,其性寒凉,哪里是有了身子的人吃得的。
昭容不知,身边的人难道也无一晓得吗?怎能大意至此。
他正想斥,却碍于公主在场,将话咽了回去。
为昭容留了方子,正待往出走,却在院子里被白荷拦了下来,她面色惶惶,道,这蟹是真吃不得?可殿下怕吃不完,还给旁的院儿送去了些。
府医心下一跳。看来梅姨娘是如何出的事,也不言而喻了。
他毕竟是程府之人,几经斟酌,还是将此事禀了老爷。下人们日子无趣,便喜说闲话,此事便不胫而走,直传到木灵耳朵里来。
听罢,阮玉仪出神地看着手中的络子。
原真不是程朱氏的手笔,而是昭容无心之举,害得梅姨娘小产,连被遣去了长余,也是恐坏了昭容的喜事。
纵然她并非刻意要害人,可毕竟事已至此,不是一句无心之失便可抵消了梅姨娘的苦楚的。
但她贵为长公主,阖府上下,有哪个敢说她一句错?
程老爷得知后,也什么都没说,只当此事翻了篇,往后也是绝口不提。
阮玉仪暗自叹惋,只是苦了梅姨娘白白受这等无妄之灾。
木灵也是替梅姨娘觉着这苦受得冤,语气不忿,“也亏得是长公主,若是府中寻常下人,怕早被拿去杖毙了。”
可世道便是如此,在这些皇亲贵胄眼中,姬妾是物件,可以相互赠送;下人也不过是草芥,他们性命轻贱,不足以怜惜。
所以,她才盼着自在日子,不愿为这些勾心斗角所约束。
雨打花落,在院中铺就了满地。
她收回眸光,并未对此事评判一句。
忽地忆起什么,问道,“昨年所酿的那桂花酒也不知如何了。你去取来与我,若是可以了,正好待会儿可以给世子带些过去。”
她声音温柔平和得过分,像是要随这风雨一道散去似的。
木灵欠身应了。
不消多时,便捧回来一瓮酒,舀至一瓷盏中,递给阮玉仪。
桂花的馥郁被封存了一年,裹挟了酒香扑鼻而来。
她垂眸,呷了一口,入口清甜,却醇厚不足。
果真是要酿上半旬之期才好的,只是她哪里等的了这么久。幸而配比恰当,温度合宜,酿得滋味如此,已可聊作品鉴了。
何况她本也不是能吃酒的。
第93章 错认
天方才蒙蒙亮,如水的光落进圣河寺的大殿中,昏暗中显出巨佛那张慈悲的面容。
负责扫洒此处的小沙弥从殿中疾步走出,拦下了一瘦高的沙弥。
“师兄师兄,那件事你可知会住持了?”他眸中清亮,“住持怎么说?”
那高个扯开小沙弥的手,无奈地道,“住持只道了句,莫要耽于这些神神鬼鬼的。要我说,也定是你看错了。佛祖脚下,哪只妖能有这通天的本事成了精?”
小沙弥脸上不由露出失落的神色,捏紧了扫帚杆子,“果真是我看错了么。”
他上回路过后院,偶见一水红衣裳的女子在院中翩然起舞,观其动作时,鸟惊庭树,若回风舞雪,姣美不似真切。
当时只觉得,这是何许的妖得了道,竟误入了佛寺来。
如今主持这一言语,再细细想去,许真是他将哪位女施主错认了去。
虽小沙弥已不心心念念着这事,可圣河寺中有妖擅舞的谣言已不胫而走。
随着这谣言的不断传散,内容也被杜撰得愈发离奇,添上了更多细节,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而谣言的伊始阮玉仪,却对此事浑然不知。
她捎上了桂花酒,去了寺中后院,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见里边无人,便于厢房中坐了。她今日一袭淡黄妆花裙,容色灼灼,行动时如春花摇曳生姿,难怪叫那小沙弥错认了去。
木灵将那坛桂花酒搁在几案上,左右打量,“小姐,怎的不见世子?”
阮玉仪原是打算仍叫木香随行的,只是不料她于小径行走时,不慎扭伤了脚踝,见她额角的细汗,便可知严重程度了。
阮玉仪便吩咐她歇着去,并不允许她来。
她真是好一番嘱咐,才放了木灵随小姐出府。
若是在院里,木灵咋呼些也就罢了,小姐素来都是个和气的,不会与她计较。可眼下要去见,毕竟是郁王世子,依她的揣摩,这世子却并算不得随和。
阮玉仪缓声道,“许是有事在身罢。”等一会儿也无妨,他们素来不约定时候,谁多等谁一会儿,也都是有的。
木灵眸光清亮,寻了地方坐下,身子不由往她那边凑近,“小姐,世子可如传闻中一般?”
原是不该打听主子们间的事的,可听小姐零碎地说了些,木香姐姐又从不允许她跟来,便更是不由得想多问几句。
“你生于京中,长于京中,世子又常抛头露面,未碰见过其人?”她轻笑。不曾见过这般多嘴多舌的小丫鬟,她院儿里这木灵是独一个了。
木灵摇了摇头,“不过遥遥一眼。况且,那与小姐所见,哪里会是一样的。”她委实是好奇得很,是恨不得小姐将一切都细细道来才好的。
是不一样。
她一怔,如此说来,殿下除那副好相貌外,与传闻却是相去甚远。
他似乎永远一副淡漠模样,冷眼看她使出浑身解数,面上也是不起波澜。
在她几乎要以为,他真的没有半分情动时,他又偏生在初行云雨时,摘去了那张清冷矜贵的面皮。而再展露出来的那份恶劣阴鸷,才像是他本来模样。
他大多时候不会理会她的颤抖。
他掐着她足腕的手炙热得似是能将她灼伤,她只得软下身子,任由摆弄,每每这时,她竟是莫名有些怵他。
阮玉仪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有时也会让她坐在这张几案上。几上触及的肌肤是冰凉的,可上边又落下灼热的吻,这总容易使她失神,也显得更乖顺些。
阮玉仪的耳尖悄悄染红,别过了脸,只道,“待殿下来了,你再瞧个分明便是。”
听她如此说,木灵也便不再多问,转而说起旁的来。
一语未了,却听得门口传来叩门声。转脸望去,是一手持折扇,面如皎月的公子,他见阮玉仪看过来,便踱步跨过了门槛。
姜祺笑意盈盈,“我近来听闻这院子里有一善舞之妖,便叫小师父引了来,当时便在想是否是玉仪你。”
他面上虽笑着,实则暗中打量着她。
上次偶知她与小皇叔有些关系,本以为自己就该是歇了心思了,可一听这谣传,还是旋即忆起了她的面容。心下一动,便提步前来一瞧。
他知道,除非是亲耳听她说,他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她起身见礼,闻言,眸中略有讶色,“倒是不知竟有此荒唐谣传。”想来是她闲时,于院中揣摩梅姨娘那曲子,院门未合,于是被人瞧见了。
“我能证实,玉仪一舞确实惊艳,”他展颜一笑,语含探究,“不过,你这些日子都是在此处吗?”
若非待在院落里的时候长久,也不会那般巧叫人碰见在跳舞。可这是小皇叔的地方,他半月来皆是在此为那名副将祈福,以他对那副将的情谊,怕是不会轻易让旁人出入。
她犹疑了下,觉着眼下也无需打这位郡王的心思了,便颔首道,“正是。”
姜祺把玩着折扇的手一凝,垂了垂眸,“如此,那你是认得在这方院落里小住的那位了?”
“自然认得的。”她知晓他对自己有意,也不想隐瞒。
从前不推拒,是藏了旁的心思,可眼下却不需要了。她稍侧过脸撇了一眼那坛桂花酒。
侍立在侧的木灵却越听越觉得奇怪。
小姐不是已与这位世子搭上了吗?怎的这一来一回,仍是显得如此客气。
而且,听他们口中那位,也不似在谈论太妃。木灵敛下眸中疑色,尽力忽略心中的不安,抿唇不言语。
这么一说,姜祺也明白了,终于落下了心思。
他自是不至于与小皇叔争。他瞧了眼前的人一眼,不过这小娘子倒真是个讨人欢喜的,竟然能叫小皇叔留她在身边。
如此也好,届时将人往宫中一接,也免得祖母时常忧闷皇族支庶不盛。
他笑意不减,温声问道,“玉仪可见着前两日我着人送来的那封书信了?”
“见着了。”见他如此坦然,她虽不明所以,也还是道。
而后,她听见他嗓音清朗且淡然,“你只当没见过,烧了便是。”也免得叫小皇叔发觉,误会了去。
她自是应下。
第94章 认清
姜祺在她这处得了些桂花酒,一盏下肚,也知若是小皇叔来,恰巧碰上便不好解释,他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于是便起身告辞。
反正他想确认的已是确认,也没必要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