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花旦与青衣凑得近时,她才发觉那花旦哪里只是高挑,竟比一边的青衣要高出大半个头。再往下看,那花旦还是半屈着膝的。
她心下惊异,不禁与姜怀央道,“殿下你瞧,那扮花旦的女子长得好生高。”
他并不奇怪,淡声道,“那是男子,自然要比寻常女子要高些。”此人常是常被太后传唤去宫中的戏班子中人。
因着鲜少有男子乐意扮旦角,他的扮相又佳,在京中有一定名声,且没少受一些达官贵人的骚扰。
这小娘子不知,大约只是由于以往鲜少出府。
她闻言,恍然,原这就是上回木香所说的那花旦。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是叫不少女子都要自惭形秽去了的。
第89章 撞见
一曲唱罢,见那花旦下了台子,阮玉仪才侧首道,“殿下,我们去别处罢。”她方才看得痴了,这会儿记起世子,恐他会看得不耐。
她细细瞧去,不见他蹙眉,这才松下一口气。
姜怀央颔首,瞥见她眉眼含笑的模样,不由得多说了句,“你若喜欢,往后有得是机会听。”左右不过多叫人来几次宫里,并非什么麻烦事。
他印象中鲜少见这小娘子笑得如眼下般真切,以往虽也牵着唇角,却好似都藏着一种散不去的隐忧,是笑不到眼底的。
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也并未放在心上。
再往前边,小摊小贩的便多了起来。
扛着糖葫芦叫卖的,支了布蓬常年卖小食为生的,还有卖猫儿狗儿,手底下小动物不断叫唤的。这些小玩意儿一多起来,难免其间夹杂了孩童哭闹的声音。
姜怀央注意到她多看了一边的白兔几眼,便随口问,“喜欢?”
反正本也是带她出来散心,免得在程家呆得喘不过气,这些小事,自是随她喜欢。
那几只兔子浑身雪白,毛茸茸的,极是讨人欢喜。可细细一瞧,却能发现端倪,它们委实是可怜的,尽数挤在一个笼子里,其中一个咿呀叫唤,精神不佳,像是染了疾。
她微蹙起眉,张口想将那只兔子要下来。
却忽地想到,她眼下自个儿都暂寄程府,若是要了下来,往何处养去。怕不是哪日没看好,再见就是在膳房了。
她抿了唇,别开眼,终是摇了摇头。
见她自己都回绝了,他也不再多问。
两人在卖粉角的小铺中落了座。一边灶上正烧着,燃烧木材的噼啪声,隐在老板娘招呼客官的声音里,白气不断向上冒,团在蓬下,又淡去不少。
这粉角是南省的吃食,外包粉皮,内裹笋干等馅料,于姜怀央来说虽是清淡了些,但想来会合小娘子的口味。
对王府中炊金馔玉的世子,会光顾这般的小铺子,她却是有些纳罕的。
她哪里知道,姜怀央从前行军时,时而连热乎的都吃不上一口,若粮草不够了,连树皮也扒来吃过。这真算不得什么了。
何况,便是山珍海味,天天吃着,也该是腻味了。
他们刚沾了座,便有老板娘迎上来,堆起笑,“二位客官要些什么?”
“两碗粉角。”
老板娘直起身,笑得深了些,“好嘞。”
“等下,”她微微抬高了声音,叫住老板娘后,转脸对姜怀央道,“殿下,我可否与你共一碗。”
“想尝尝,但不是很饿。”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
她知道这话说得娇气,可若真剩下了不少,那也浪费不是?
那老板娘见这玄衣公子是个能主事的,便将目光转向他。
姜怀央并没有与旁人共食的习惯,可眼下却没多思虑,颔了颔首。连她唇上的口脂也没少吃过,一碟粉角,倒也无需介意了。
老板娘得了准话,便转身对操作着灶台的男子高声道,“粉角一碗——”
那男子也吊高了嗓音应她。两人正是一对夫妻,可却不像寻常人家一般男耕女织,而是离乡北上,于神京另寻了出路,眼下虽忙碌,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是富余。
阮玉仪也瞧了出来,心下艳羡他们这般简单的日子,不由多看了会儿。
白气将两人的面容遮得模糊,却还是难掩他们面上自然的笑。
待回了神,那粉角已是被放在几上。粉皮被煮熟后,呈现出晶莹之感,一只只精巧可爱的三角叠在一起,再淋上酱汁,使人不由食指大动。
“二位客官慢用。”那老板娘言罢,便忙别桌去了。
她持了竹箸,正要去夹,不慎与姜怀央的碰到了一处,两双箸交叠,姜怀央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耳尖微红,忙收了手,却见他也挑了别个粉角夹,于是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先动那只粉角。
她自小也是被向名门闺秀的方向教养的,用吃东西时并没有多话的习惯,更别说姜怀央原就是个少话的,于是两人虽用着一碟,却不见闲谈。
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意外的和谐,无关情欲,也无关安身之愁,只一桌,两箸,几只粉角而矣。
这使得阮玉仪陡然生出一种错觉,恍惚觉得他们的相处,与摊主夫妻似也无太大差别。
她开始对未来的日子有些期待了。
姜怀央用得快,估摸着留了另一半给她。觉着里边有些热,便负手出去闲立着,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那不知天家巨变的、皇城周边的安居乐业。
她正细细吃着,忽地抬眼见他正与谁说着话,正抬首间,还不及反应,便见木香连忙回身挡在了她前边。
那一眼,便叫她心下一惊。玉骨折扇,笑眼盈盈,不是放纸鸢那日遇见的那位公子,又还有谁。
昨儿还在谈论他那书信,今儿与世子一道,却恰巧叫他碰着。
她心绪混乱,似是见那公子有向她这边看了过来,慌神下,却一时间不能确定否真的叫他瞧见了,只好往木香身前又藏了藏。
她摁住心口,感受到那里边有什么在胡乱跳着。
她眼下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她不能被那公子认出来。
若是她与此人接触的事叫世子知晓了去,还不知他会不会如近日一般好说话。她怕他冷对,更是怕这好不容易寻到的倚靠也失掉。
却说姜祺着人给阮玉仪送去了书信后,便唤了一两个妾室,溜出来闲逛。他真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礼佛不够诚心,叫上天知道了去,才罚他出来时屡屡碰见小皇叔。
他本想直接掉头走掉,可不想心虚往那边看了一眼,恰见小皇叔往他这边看来,眉间凝霜。如此,他想装作没看见也不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安。
姜怀央今日出来并非专来逮他的,这会儿只随意问了几句他的功课,便要作罢。
得知了他不打算难为自己,姜祺松下一口气,想寻些轻快话头来。
眸光转动间,却蓦地与一双含情眼相撞。他把玩着折扇的手一滞。
虽然她身边的婢子一侧身,几乎将她整个儿挡住了,只露出一角裙裾,但他却还是认出了她。
他欲当做这只是个巧合,只当玉仪不过刚好也在此处。
可小皇叔身边的大宦官,他却不会识不得。
前朝皆传的那笑面虎温雉,此时却为一小娘子,亲自端了新的醋碟来。且还垂首与那小娘子道了句什么,行止之间带着恭敬。
这将姜祺心下的侥幸彻底打破。
连姜怀央再说些什么,听入他耳中,都变得模糊起来。
第90章 小产
要说起来,姜祺在那寺庙中见了这小娘子的第一眼,便为其容貌所惊,其后一直念着再见她一面。
可要说有多喜欢,十之八九也都是对着张面皮,是没甚真情谊在的。
故他一直是怀着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便作罢的心态。
他曾对她隐晦试探,因不见她回绝,便权当她也是有那份心思的,于是便着人给她写了信去。却不想,今日见到她与小皇叔在一处。
若是小皇叔的人,他也自是会退一步。
可他总隐隐觉着,她对自己的态度哪里有些古怪,却一时说不上来。
他敛下目光,又与姜怀央谈笑起来。
姜怀央是个敏锐的,估摸着他许是见到了阮玉仪,却面色如常,便未放在心上。至于小娘子错认自己为郁王世子之事,届时一纸圣旨,她又哪里能推拒。
被方才与阮玉仪的那一眼一搅,姜祺面上虽笑着,却有些心不在焉,随意扯了几句,便要告辞。
瞥见姜祺走远了,她这才起身,行至姜怀央身侧,轻声道,“殿下,我有些累了,我们回罢。”她现下还是抑制不住的心慌,不愿在遇见什么事,早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
他侧眼看她,见她眉眼间确是染上倦色,便低声应了。
他们俩闲游,温雉只觉得自己这做奴才的,才是最为难的。一方面知阮姑娘能叫主子心思轻些,缓解了那头痛病,可昨儿才与李大人定了这会儿见面,总不好叫人干等着。
见主子不提,温雉生怕他这是忘了,但若是提醒了,便有催促之嫌,难说是否会惹得主子不快。
姜怀央与寻常一样,将阮玉仪送至程府东角门,注视着她进去,合了门,才收回眸光,淡声吩咐,“回宫罢。至养心殿。”
闻言,温雉松下一口气,原来主子还记得,倒是免得他出言提醒了,只是苦了李大人等了大半个时辰。
她方进了府内不久,未行几步,便见一个婢子拥着府医,行色匆匆过去。
她眼中泛起疑色。也不知是哪个院儿的主子出了事,使得府医这般着急样。她只瞥了一眼,步子不停,见人走出了自己视线,便往自己院子去了。
“表小姐。”一婢子迎上来,神色也是与那府医如出一辙的焦急。
她怕是早侯在此处了,只是见她不在,才等在外头。阮玉仪也意识到府中怕是出了什么事,心下一沉,“可是出了何事?”
那婢子见了礼,垂眸道,“奴婢是梅姨娘院儿里的。”
她顿了下,像是鼓足了气,才敢将这个噩耗重复一遍,“梅姨娘她……见红了。”女子见红一般有两种情况,不是足月了,就是小产先兆。
梅姨娘这还不足三月,连胎都没安稳,是何情况,自是不必说。
阮玉仪仿佛脑中一声轰鸣,只觉得这消息来得突然。她分明记得上回见梅姨娘,她还是好好的,顶天了就是由于害喜,脸色苍白了些。
她连缓了口几气,似乎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烦请你引我去看看。”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梅姨娘待她好,她是晓得的,这个时候,自然希望能在她身边。
那婢子就是过来唤表小姐的,于是忙应了,边走边道,“夫人老爷都在梅姨娘处了,正等您去呢。”
她也曾见过身边的人出事,可阿爹没的那会儿她毕竟不曾亲眼见着,且年岁尚轻。饶是哭,也有一半是因着身边的人在恸哭,被感染了去。
再至那院子,她竟觉得那院子有些萧条,心下生了莫名的惧意。
可步子却不见停,随那引路的婢子推开半掩的门,进了院子。有丫鬟从她身边经过,端着一盆血水,里头浸的也一条殷红的巾帕。
她直看得心口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