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契丹贵族呼来喝去,挨打挨骂,再到一群见不得光的谍细面前摆威风,不会表现出自己多能耐,而会愈发凸显出自身的可悲!
相比起刘六符的想法,“宿住”退出帐外,却忍不住握了握拳头,眼中浮现出振奋之色。
终于!
他们的能力和重要性,终于被辽人高层发现,在关键时刻予以信赖,交托重任了!
“师父,伱当年瞧不上我,甚至更看重那畸女,现在如何?真正带领‘金刚会’蒸蒸日上的,终究是我啊!”
兴奋归兴奋,“宿住”没有着急,依旧在辽营内部调查了一番,仔细了解葬身于宋地的萧十四,平日里在军中有何威望后,才策马往恒山而去。
自从一个个关键成员被捕,“金刚会”被迫撤离京师,其后初代首领宝神奴又被捕,他们再也不敢回去后,“宿住”就选择了全新的据点,其中隐藏最深的,正位于恒山之中。
不得不说,论及眼光,他还是相当精准的,此处不仅是宋辽边境,想要去往西夏也很方便,当真是战略要地。
当“宿住”来到山脚处,很快碰到了巡逻的人手,只是看着那仅仅三个人组成的防线,他眉头暗皱,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能怪这些手下,当一路进入深山,来到村寨中,所见到的,也只有数百道忙忙碌碌的身影。
这些人不少都是原本山间居住的村民和逃难过来的黑户,真正的“金刚会”成员,在经历了几次内部动荡后,叛的叛,逃的逃,已经不足五十人了。
“宿住”有时候都难免恍惚,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怎么昔日在宋朝的京师都能盘根错节,拥有偌大影响力的“金刚会”,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完全是因为那个狄进的抓捕么?
似乎也不是……
“大师兄!”
正在这时,伴随着汗味,戴保到了身后。
“宿住”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农夫模样的二代“神足”,曾经以为入会后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享乐无边,如今却被人追得东躲西藏,最后躲在据点里在干农活,就连“宿住”看了,都忍不住泛出些心酸:“师弟,苦了你了!所幸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啊!”
戴保闻言一怔,脸上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喜色,反倒迟疑着道:“发生什么事了?”
“宿住”道:“辽军派出小股精骑,劫掠宋人边寨,结果全军覆没,萧统军震怒,急需了解其中军情,要用到我们了!”
戴保脸色彻底变了:“如此说来,辽人打不过宋军了?”
“宿住”冷哼:“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罢了,大辽有数十万铁骑,岂是宋人可比?”
戴保眼珠转了转,涩声道:“是……是啊!”
“宿住”淡淡地道:“我们在宋军中早有探子,不过这些人越来越贪婪,想要问出关键消息,只利诱不成,还得威逼!师弟,你与我亲自走一趟,此番定要完成萧统军所求,向辽庭展现出我‘金刚会’不可或缺的能耐来!”
戴保不太愿意,但迎着对方的逼视,唯有道:“大师兄,那个叛徒‘无漏’还对我们穷追不舍,是不是先避一避?”
“宿住”冷笑:“那个叛徒敢追入辽境么?”
戴保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上次我特意引诱,‘无漏’却停下了,直接离去!”
“这就是了!给宋廷卖命,连脾气都得压下去,她以前可是一贯赶尽杀绝的!”
“宿住”嗤之以鼻,眉宇间满是不屑。
哪怕再苦再累,再憋屈再小心,他也是自由的,“无漏”那个投靠朝廷的叛徒,怎么比得了?
戴保欲言又止,很想说你不是也得了辽人官员的命令,屁颠颠地就要去执行,所冒的风险似乎还更大,但终究没敢说出口。
“你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情,为兄我是不会做的!”
“宿住”如今可用的人手越来越少,不希望再与这位师弟离心离德,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我们在宋军内还有内应,你看这是什么?”
望着大师兄递过来的信件,戴保接过,尴尬地道:“我……我识不得多少字……大师兄念一念吧!”
“宿住”无奈,只有念给他听,同时暗暗摇头。
卢管事心高气傲,又敝帚自珍,一直不愿收传人,结果临到“金刚会”即将崩溃,才被迫收了这么个弟子,居然还是个不识字的。
不识字,很多事情就办不了,只能沦为打手,一味卖命,即便在江湖人中,都是看不起的。
不过他脸上没有露出半分鄙夷,念完信件后,微笑道:“师弟可明白了?这是丰州兵马钤辖康德舆,写给代州知州王德用胞弟的私信,里面所言的吕氏商会,就是被狄进查封的那家铺子!”
戴保头脑灵活,马上道:“这两家都是在商会刨食的,狄相公封了商会,王家忍下了,这康德舆却不想忍?”
“宿住”笑道:“正是如此,此人在丰州也是作威作福之辈,狄进一到河东,就断了他们的财路,岂能咽的下这口气?但他蠢就蠢在,竟然在私信里面语出抱怨,留下把柄!”
戴保愤恨地道:“这些狗官,有了那么多钱财,还不知足,真是该死!”
“宿住”道:“康德舆可不能出事,此人久在河东,于边军颇有影响,可惜他不是代州知州,不然的话,还真能策反一场兵变!”
顿了顿,“宿住”露出运筹帷幄之色:“我此前就派人去了丰州,与这位接触,如今正好用到,威逼军中将领,让他们乖乖说出此番偷袭辽军详细过程的,可不是我们,而是这位丰州的康钤辖!”
“原来如此!”
戴保完全明白了,倒是真有些佩服:“大师兄英明!”
“走吧!这些人只要泄了一次密,往后就都是我们的眼线了,为兄无法事事露面,接触他们的还要靠你,当年卢师叔也是如此……”
“宿住”伸手为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这些狗官手中可有不少钱财,只要不逼急了,都是任我们予取予求,别浪费哦!”
如果是之前的戴保,会露出笑容,请教大师兄如何从这些官员身上搜刮钱财,享乐人生,但此时他却抛出一个问题:“那‘无漏’怎么办?”
“宿住”的脸色沉下:“她确实是我们如今最大的威胁,不除去这个叛徒,我们在宋营里的行动必然束手束脚!”
戴保道:“机宜司的好手听命于她,我们如何除去此人呢?”
“宿住”稍作迟疑,缓缓地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借助‘组织’的人手了,有一件事,师弟你或许不知道,这个叛徒和她的妹妹,之前谋害了‘组织’的元老‘祸瘟’,使其被宋廷所抓!”
戴保这段时间,也了解到了那个神秘的势力,面露异色:“‘组织’要动手了?”
“那当然!”
“宿住”笃定地道:“‘组织’不会主动招惹朝廷,但现在朝廷已经抓了他们好几个核心成员,再置之不理,人心就散了!‘无漏’和她的妹妹以为背靠朝廷,调遣了机宜司的人手,就能骄狂自大,哼,‘组织’很快会用血的教训告诉她们,何为延续百年的强大势力!”
戴保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那真厉害啊!”
“宿住”看着他的表情,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刘六符那边给出了最长两天的期限,必须要抓紧时间,催促道:“耽搁不得了,我们走吧!”
戴保道:“请大师兄等一等,小弟我回去换一身便于施展的衣服,再取些独门暗器防身……”
“宿住”原本还想跟上,但听了后半句,倒也不便一起,江湖中还是有不少忌讳的,叮嘱道:“时间紧迫,快去快回!”
“好!”
戴保一路飞奔,很快到了寨子一处清静的角落,他居住的屋子就在这里。
只是进了房间后,他却没有直接换衣服,而是来到窗边,看着远处耕种忙碌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实际上,如果真有一片肥沃的田地,安心耕种,自给自足,相比起惊心动魄的江湖生涯,也是一种不错的日子。
但戴保也清楚,无论是这种平和背后的一触即碎,还是已经享受过的刺激岁月,自己终究难以回归到这种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既如此,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戴保再无迟疑,来到柜子前,将劲装换上,独门暗器收入腰间,又将床下的包裹取出,取出粗陋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句话,最后才翻身从窗户闪出,须臾间消失不见。
一刻钟后,门被撞开,“宿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桌上押着的纸张,拿起后扫了一眼,面容顿时扭曲起来。
自己居然被骗了。
对方是识字的,只是字迹歪歪扭扭,见不得人,内容却足以令人怒发冲冠,发出压抑不住的吼声:
“‘组织’比‘金刚会’强,跟着你们没出路,我去加入‘组织’了,大师兄,你自己都认的,别怪我!”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切都是西夏的错!
“小将狄青……麾下仅三百巡逻士卒……全灭五百契丹铁骑……莫不是在诓我?”
“诓你作甚,军中已然传遍,并非秘密!”
……
“领着三百人就把五百北虏打趴下了,真是威风!”
“假的?尸体能作假么?扒下来的北弓甲胄能作假么?可惜俺没有捞到这份军功,不然现在至少是军将了!”
……
“人家命好,姓狄,狄相公也姓狄,我没这好命啊!不然我上我也行!”
……
事实证明,办法总比困难多,即便为数不多的帮手选择了离去,为了在两日内完成刘六符交托下的任务,“宿住”依旧冒险潜入了恒山山脉最西边的楼板寨,通过原定的计划,打听到了消息。
事实又证明,困难总是想象中要多,当“宿住”反复确定了消息无误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狄进、狄青,一个出身并州,一个出身汾州,两州紧邻,同属河东,显然不仅仅是同姓氏的巧合,关系极为密切。
而身为“金刚会”的二代首脑,更没有忘记,狄青正是靠着从会内刺客的手中救下李顺容,得了官家赏识,成了有品阶的武将。
现在这个人,居然成了全灭辽军精骑的将军?
“宿住”实在不能接受。
总不能姓狄的都这般厉害吧?
狄进毕竟是三元魁首,科举第一,这狄青刺配入伍,能有今日,怎么看都是机缘巧合,幸进之辈!
那就是宋军变得厉害了?
不!
澶渊之盟后,宋朝忘战去兵,武备皆废,京营禁军衰败的种种具体表现,“金刚会”都收集过,不会有假。
所以排除其他可能,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辽人变弱了!
“师父一直希望辽军再度发兵南下,结果自从签订澶渊之盟后,两国已有二十五年太平,原来不是契丹人不愿意,而是他们的武力军备,也远远不比从前了么?”
“宿住”从小就被宝神奴灌输思想,认为只有两国重新开战,自己才会有用武之地,现在这个发现予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金刚会”本就处于最低谷的时期,倘若契丹强盛,他们依附于雄踞北方的大辽,还有重回巅峰的可能,可如果辽军都打不过宋人,那他们怎会有出头之日?
“我该……何去何从?”
“宿住”一路恍惚,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归辽营的,只是再度完全清醒时,已然跟在刘六符身后,朝着中军营帐而去,前方还传来这个汉臣的叮嘱:“待会见了萧将军,禀告宋人军情时,你要注意些言辞,萧将军心忧国事,近来心绪不宁,明白了么?”
“明白!”
“宿住”应了一声,刚入帐篷,就见到萧惠端坐在桌案后,喷薄着怒火的双目恶狠狠地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