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的攻击看似机械,实则伤人只是顺带,它真正的目的,是在地表挖出一道沟渠,引水过来。
沟渠虽然潦草,可是从河滩引过来的水,被牵引着强行破开泥土的阻隔,渐渐形成一道溪流。
秦以川心中微惊。
这地方竟然有人布下天斩煞。
在大众认知中,天斩煞常为定宅风水的名词,即两栋高楼之间的狭窄空隙,因为形状如刀从半空斩落,而被称作天斩煞。
但是高楼兴起百年不到,真正的天斩煞不是用来形容住宅,而是描述山水地势,为观龙脉、定坟冢时所用。
天斩煞的两侧不是楼房,而是带着峭壁的高山,中间为一线天的峡谷,有水聚集却终年不见日光,累积百年,天斩煞才算成形。
如今这荒村之中,只有白骨所在的坟冢地势最低,两侧半人高的陡坡勉强模拟出了悬崖峭壁,引水成渠,才算将一个天斩煞的雏形模仿齐全。
这布局虽然粗糙,可是聚集而来的阴气丝毫不弱。
要想做到这种程度,村子周围的河里想必有不少枉死的冤魂。
要破天斩煞,最直接的做法,就是直接将周围的水源全部截断,没了水,也就没有了煞气的供给,白骨就会重新变成一具空有一身蛮力的傀儡。
这法子,若是有异控局的支援,截断河流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孤身一人,除了一把剑之外,半个帮手都没有。
就算他曾经是山神,可是山神落拓之后连成精的狗都不如,他早就没有了移山填海的能耐。
人呐,果然是社会性生物,单打独斗从来没有好下场。
秦以川心里暗自咬牙,有了无穷无尽的煞气支持,白骨就像装了一台永动机,疯了似的挥着爪子到处乱刨。
秦以川仗着灵活四处闪避,十二洲被豹尾掌控着穿梭偷袭,又顺着关节撬掉了白骨的另一截膝盖骨。
陡然矮了一大截的白骨只能靠着手往前爬,速度不减,且更为诡异。
寂静无声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闪即逝的鸟鸣声,快得秦以川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也就是这么稍微一分神,白骨的蜘蛛爪子已经钩破了他的衣襟,就差那么一两寸的距离,就能将他开膛破腹。
秦以川吓出了一串儿冷汗。
紧接着第二声的鸟鸣传来。
天空的血月黯淡的一瞬间。
第44章 白骨背后之人
所谓的小空间,其实无非是以阵法搭建一个框架,再以源源不断的法术支撑,就可以在现实空间之外,再另外开辟出一方小世界,只要支撑的法术足够,框架所在阵法不被破坏,这样的小空间,就可以在不被人类察觉的情况下,维持几百年。
但这有个非常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作为空间根基的框架阵法,不可以被破坏,否则就相当于砸了房子的承重墙,稍微一折腾,这屋子就成了一片废墟。
现在很显然,荒村的这方小世界的承重墙已经快被砸穿了。
能准确找到阵法所在点的人屈指可数。
荀言就是其中之一。
狂风骤起,流转不休,周围的瓦片与碎石被大风裹挟着四处冲撞,本来就不太聪明的白骨,此刻像是信号不好的玩偶,动作稍显卡顿。
这让秦以川更确认,眼前这东西就只是个傀儡,和骨衣的性质基本没什么差别。
白骨近在眼前,但是操纵之人可能在千里之外。
只打碎一具傀儡没有什么作用,找到幕后的操纵者,才是重中之重。
秦以川趁着风起之时,手中符纸一扬,姜黄色的纸张无火自燃,几缕半透明的白光勾勒出一个笼子的样式,将白骨困在其中。
殷弘宁提取出的阵法符咒只剩下这一个,但是因为面积有限,很难将匍匐在地上的白骨完全困住,因而笼子虽然起作用,但是被白骨撞得不住变形,秦以川也没把握能将这东西困住多久。
但眼下这东西并不重要。
秦以川将阵法布下之后,半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留下,十二洲冲天而起,将种在河边的一棵槐树拦腰斩断。
树身轰然倒下,重重砸在水中。
粗壮的树干成为一截临时的堤坝,哪怕不能完全截断水流,也能让下游的水量迅速减少。
被白骨挖出来的小破水渠更是几乎断流。
白骨身上那一团黑气,几乎立刻就弱了下去。
隐约有爆破之声传来,血月的光芒又暗淡一分,飓风更烈,这个小世界像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瓶子,属于外界的气息正在疯狂地向内灌注。
秦以川借风而起,十二洲在他的手中几乎化成一道白色的残影,朝着白骨的颈椎狠狠一砸。
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和刀刃绷断的咯嘣声一齐响起。
结界中的天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乌云,大雨猝不及防兜头淋下来,两个呼吸间就将秦以川的全身浇得湿透了。
血月彻底消失了。
蜘蛛似的白骨还被困在鸟笼一样的阵法里,交加的风雨凝成肉眼可见的龙卷风,像飞快旋转的刀片一样,将荒村与棺椁搅成碎片。
地势被破坏。
人为浓缩出的天斩煞损毁得彻底。
暴雨之下,白骨脑袋中一直跳动的一团幽蓝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地熄灭,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到处都是没膝盖的野草,野林子里的老杨树一棵接一棵,像鬼影子似的。
草木的尽头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高高瘦瘦的,手里拎着一把刀,就差把“不好招惹”四个字印在脑门上了。
“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山里搞爆破呢。”秦以川看向走过来的人问道。
“差不多,不过不是炸药,只是两个引雷符。”荀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做个雷神,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引雷符这可是管制符咒,也得亏这深山老林的没人看见,万一被拍到你引雷劈山,异控局的舆情处又得找你麻烦。”秦以川说道。
“异控局的人没本事深入这里,但是山下有狐妖一族的人在,兰陵生逃下山,会和狐族的人碰上。”荀言说道。
“兰陵生?他怎么在这?不早说。”秦以川疑惑道。
“说不说都没有差别,他活不到两个小时。”荀言冷冷地道。
“活不久我们更得去看看热闹。看来这个巨型白骨就是兰陵生在背后操纵,陈荞派来的那个陈婉也是一个被控制的画皮,背后的驱动者,说不定也是这个兰陵生,可这个人和陈荞又是一起开店的合伙人,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不去看个明白,岂不是可惜?”秦以川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东西怎么办?”荀言问道。
“这具白骨也许还有用,落个封印,回头让老郑带人来挖。白骨身上没有鬼气,说不定和善哉和尚是同一个地方来的。”秦以川说道。
提到善哉鬼和尚,荀言抿了一下唇,没有接话,依着秦以川的安排,将这东西的身上落下一层封印,埋进土里,只剩下一个法术凝成的符纸在半空中飘荡,像一块柔软的墓碑。
夜半三更,山路本该空无一人。
白裙女子静默地站在公路正中央,神情蓦然地盯着步履蹒跚的年轻男人。
男人全身都是病态的消瘦,版型十分修身的黑衬衫显得十分空荡,像是衣服之下没有皮肉,只剩下一堆白骨。
他在距离陈荞十米之外停下,强行控制着胸腔里翻滚的血气。
结界被天雷劈散,自己苦心孤诣多年才炼出来的白骨就这么被人拆得稀巴烂,为了不被那两个人找到,他强行切断了和白骨的联系。
这是种断尾求生的法子,虽然能抹除白骨上一切和自己相关的痕迹,但是相对地,他也付出了严重内伤的代价。
山里大雨滂沱。
云团已经逐渐转移到了山脚,雷声大作,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兰陵生青灰色的脸。
“你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放我一条生路。”兰陵生说。
“任何条件都行?”陈荞问道。
“只要我能做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你不是一直在找突破九尾的法子吗?我知道消息,可以帮你。”兰陵生说。
“九尾的事情不急,我先问你另外几个问题。”陈荞道。
“你问。”兰陵生道。
“陈婉是什么时候被你做成画皮的?”陈荞声音里有一丝狠厉。
“……”兰陵生无语。
“怎么?刚刚不是还说,我可以提任何条件?”陈荞一挑眉。
兰陵生顿了顿才开口说道:“五年之前,但她不是被我所杀。嘉陵市的跨江大桥爆炸案你应该还有印象,导致桥体爆炸的根源是一个刺猬精走火入魔,为了逃避异控局的追捕而自爆,陈婉当时恰巧经过,和异控局的十三人一起丧生。我路过时候发现她的尸身尚且完整,便带走了。”
“五年前就成了你的傀儡,而且一直不曾被我发现。兰先生,你好手段。”陈荞凉凉一笑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兰陵生看向陈荞。
“以我狐族为祭,觊觎轩辕坟的人,也是你?”陈荞满眼怒意地质问道。
“……你出身涂山,是灵狐正统,这些野狐并不配称作你的族人。”兰陵生平淡地回道。
“配不配的,你说了不算。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陈荞轻轻翻了个白眼。
“是。但我想打开轩辕坟是为你了。你只差一尾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九尾天狐,届时只要你想,整个世界都可以在你的掌控之中,就不必顾忌异控局设下的种种规则,藏于人群,伪装度日。”兰陵生道。
第45章 陈荞的心思
陈荞笑了:“这么说来,我还是要感谢你了?”
兰陵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反讽:“陈荞,你听我说——”
兰陵生的声音猛然一顿。
狐狸的长尾卷上他的脖子,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用力一拧,兰陵生惊恐地瞪大眼睛,听见了自己的脖子上传来的骨骼断裂的声响。
青灰色的脸因为急速窒息而泛出浓郁的暗红。
“掌控世界么……我可不像你们,有那么大不知所谓的野心。杀我族人者,必血债血还。你费尽心机混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这句祖训,你应当知道才是。”陈荞厉声喝道。
兰陵生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长尾蓦然抽出,兰陵生像一截烂木头被抛在草丛。
迟来的暴雨终于落到了山下,雷电狰狞中,映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赤红色的符篆落在兰陵生的眉心,化作绳索绑出了一个挣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