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川身后的红莲业火正在逐渐熄灭。
红莲业火取自黄泉,同样会被星辰阵法所克制。
秦以川冷笑一声,蓦然踏地而起,钟声与笛声瞬息之间变得尖锐无比,昆吾刀上的黑雾浓烈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以更盛刚刚百倍的力道,狠狠在半空中劈下来。
黑雾化作闪电,将青色的光墙撕裂出两道巨大的裂口,就像将扣住蜡烛的玻璃瓶打碎了一个缺口,空气注入,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烛火遇到氧气,便重新开始燃烧。
红莲业火笼罩全身,混着黑玉书灿然的红光,将整个军区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都映作纯粹的红,烈火向外铺开,十六口青铜钟的光泽飞快地黯淡,钟身浮现出裂纹,秦以川冷眼一扫,黑玉书的一个光点轻轻在钟上一碰,一口青铜钟便轰然碎裂。
昆吾刀没了束缚,再次调转方向斩向佛偈化作的金色铁索,周围的遗族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铜钟摆出来的星辰阵法已经被彻底摧毁,他们一拥而上企图阻止昆吾刀,而昆吾刀宛若有灵,杀机凛冽,劲风如啸,不自量力试图上千的遗族如落叶般飘出,又重重落在地上,浓烈煞气深入骨髓,迅速腐蚀进血肉,一时之间整个操场哀嚎遍地。
第376章 洛棠的画
乔臻咬牙要动,竹笛刚刚横到唇边,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将她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中,乔臻抬眸,看见射日弓上,一支黑色的铁箭已经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只要她再动一下,这支箭就已经会射穿她的心脏,绝不会有半丝偏移的可能。
乔臻的动作僵住了。
她调查了东洲仓库和异控局多年,知道秦以川的手上有上古时期后羿留下的射日弓,但是从来没有查探到,原来当年遗失的九支箭矢,竟然不仅没有如传言所说早已经被彻底摧毁,甚至已经重新落在秦以川的手中。
若只有一个射日弓,乔臻确信即便自己不能胜过秦以川,但最起码双方不分伯仲,荀言在自己的手里,她断定秦以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拼命。
但是现在,他多了一支箭。
射日弓有了箭,便重新成了远古神话中不可战胜的神武。连太阳都无法避过的攻击,乔臻明白自己更不可能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她不想搭上自己的命。
佛偈一如预料之中,根本无法抵挡昆吾刀的第二次攻击。
发着金光的铁索断裂,周围无处不在的佛唱之声戛然而止,荀言的身影落下,被秦以川一把抄在手中,乔臻见此当机立断,趁着这个间隙转身就逃,但红莲业火紧随而至,化作无边无际的火海,将她圈禁在一个圆圈。
灼热的温度烤得皮肤如针刺般的痛,乔臻立刻扔出一个青铜人偶,青铜人偶光泽一闪,昆吾刀立刻直刺而去,但仍旧迟了半秒,乔臻在人偶面前凭空消失,昆吾刀横刀就要斩向人偶,被荀言开口拦住。
荀言:“留着它,还有用。”
昆吾刀停住,但刀尖还是在人偶的正心口处撞出一个凹陷,让这个人偶看上去像是被人挖了心。
秦以川头也没有抬,佛偈被斩断后就失去了效用,正在逐渐化作泛着光的梵文文字,在半空中消散,他解开落在荀言身上的绳索,黑玉书的光泽将他笼罩其中,被佛偈穿透的伤口正在愈合。
荀言看着他。
秦以川察觉到荀言的视线,但始终不理。昆吾刀停在两人不远处的半空,也安静地看着他们。
四下都是烈火燃烧的声音,大概是外面听见了动静,殷红羽和洛棠带人冲进来,看见两个人时同时一顿。
殷红羽几乎本能地给后进来的郑阳使了个眼色,郑阳看得有点茫然,像懂了又像没懂,被顾瑾之拍了下肩膀,安排着先去处理那些在红莲业火中挣扎的遗族下属。
没有人能在肆无忌惮的红莲业火中活下来,哪怕是有上古时期各种血统的遗族也不行。不过秦以川下手很有分寸,不留命,但留下了魂魄。
对异控局来说,只要魂魄尚存,审问起来反而比活着更加简单。
洛棠看着地上十六口青铜钟的碎片,又看向秦以川,目光中多有惊诧之色。霍山河与遗族算计多时,想方设法想将东洲仓库一网打尽,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彻底了解赢乘的弱点在哪里。
遗族和秦以川他们打过交道,准备还算充分,布置下的星辰大阵的确威力不俗,如果是一两年前的赢乘,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得手。
但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赢乘不仅拿到了新的黑玉书的碎片,甚至找回来了荀言当年被割裂的剩下半部分魂魄。
再缜密的安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会变成无用之功。遗留下的遮掩气息的巫族阵法,反而为他们做了嫁衣裳。
洛棠心情稍显复杂,一时之间,竟然隐约有不知道该同情谁之感。
秦以川看见了洛棠和殷红羽。
他扶着荀言想站起来,没想到荀言竟没动,他抓着秦以川的手腕,深色的瞳孔定定地看着秦以川。
两人对视。
许久。
最后还是秦以川先挪开了眼,挥手将周围的烈火撤尽,本就荒芜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落了许多层惨白的灰,被风一吹,就四下飘散。
顾瑾之打了个手势,异控局的部下迅速撤离,戒严,操场上只剩下顾瑾之和殷红等六个人。殷红羽忙快走几步赶过去。
秦以川:“方圆十里之内,无论是谁都不许靠近,逃走了一个出身古蜀国的女人,名叫乔臻,但是她现在走不了太远。派人大张旗鼓地去找,但是如果真的发现踪迹,不要打草惊蛇。在荻花洲时,我和鬼门现在的鬼主打了照面,算计了他,以鬼门人的心性,一定会找时间报复过来。让手下人都小心些,尤其提防他们对普通人下手。还有,红红,从今天开始,你看着李桃夭,不许让她有任何动用规则的机会。”
殷红羽:“我知道了。”
秦以川看向洛棠。
洛棠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一下,看向顾瑾之。
洛棠:“顾队,我需要异控局帮我传一个消息。在东周公墓附近,去找铺面最小的一个副食商店,请那个看店的老头来一趟,越快越好。如果店里没有人,可以将这张纸贴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到时候他自然会来。”
洛棠递给顾瑾之一张素描纸,上面用圆珠笔画了一张风格夸张的漫画风人像,画上的老头躺在躺椅上,脸被化成了熊猫,正吹胡子瞪眼地和绘画的人生气。
寥寥几笔,形神兼具。
顾瑾之将画接过来,和郑阳转身离去。殷红羽有点不太放心地看向荀言,荀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殷红羽便不再多说,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安慰的话都咽了回去。现在用不着说那些多余的,他们决定的事情。只要自己照办就好。
等殷红羽的红衣消失了,洛棠才说:“凤凰姐姐很关心你们。”
秦以川没有应声。洛棠又看向安静的昆吾刀,忍不住多问一句。
洛棠:“你们真的考虑好了?一旦鬼主魂魄修复如初,黑玉书被再次全部融合,你们就会成为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古神,这和西王母或者句芒等人那种残破的魂魄完全不一样,你们在天道面前将无可遮掩。它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杀了你们。”
秦以川:“黑玉书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复原,至于魂魄,善哉将他的地藏舍利融进其中,暂时能够欺骗天道,我们还有一定的时间,去处理能处理的事情。”
这个“能处理的事情”,想来一定就是鬼门了。
洛棠:“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天,所以才提前在荻花洲安排了善哉和尚?”
第377章 七爷的下落
秦以川:“荻花洲非我特意安排,地府生变在我意料之外,佛门舍利也是阴差阳错,善哉和尚在这些事情上比我看得长远,提前三千多年筹谋,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洛棠:“那你呢?你也想好了吗?”
洛棠问荀言。
洛棠:“你当年亲手斩魂,想彻底隔绝与鬼门的关系,现在又将魂魄融回,这么多年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荀言:“人各有命。”
洛棠:“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荀言:“随口一说罢了。你可以当做这是敷衍。”
洛棠:“还用当作?这不就是敷衍吗?我提前说好,我的确有能协助你融合魂魄的方法,但是那一半魂魄毕竟已经与你相隔成千上万年,就算有地藏王的舍利镇压净化,也必然会产生些与你明显有异的记忆,你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和精力去适应,不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后遗症,比如人格分裂之类的。这个风险,你们能接受吗?”
秦以川:“怎么能最大程度降低这种风险?”
洛棠:“将魂魄抽离,融合培养之后,再重新引魂入体。这种程度的做法已经非我能为,只能等我师父前来。不过这里的确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鬼主的魂魄相融一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有了巫族的这个阵法,就能完好隔绝鬼主的气息。如果不是这次你借机中计,让霍山河相信他能控制你,往后还真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像这么安全的地方。”
秦以川和荀言都不说话。
他们都不是霍山河这种局外人,会相信区区一个佛偈就真的能将荀言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荀言假意被困,这样才会让鬼门鬼主在荻花洲中有暴露的机会,同样地,也可以顺势摸到遗族的大本营,来玩上今日这一出釜底抽薪。
而秦以川在地下监狱时,就已经发现荀言并非真正的荀言,他猜到了荀言的用意,可那时候如果让鬼主暴露或者放弃荻花洲,都会让荀言的安排付诸东流,因此只能选择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但按照他的计划做事,并不代表秦以川认同他以身犯险的做法,因此哪怕他从荻花洲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救人,可是当确认荀言无事之后,仍控制不住的冷脸。
洛棠看出来两个人之间暗潮汹涌,奈何不便多说,只能将乾坤袋拎着底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放在地上翻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扔过来一个小陶土烧制的瓶子。
洛棠:“融魂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在我师父来之前,你们两个必须先做两件事准备,第一,找一口棺木,年份越老的越好,最好是关过厉鬼或千年老僵尸的,这样才能更好地克制鬼气,但又不像阵法压制那么强硬,免得损伤魂魄。第二,我这个丹药可以稳固魂魄,静气凝神,万一真有后遗症,它有一定的疗效,但是一共只有三颗,能不用就不用,到非用不可的时候,记得给钱!”
秦以川将陶土小瓶收起来,揣在怀中,很干脆地答应了。
答应了给钱,但是具体给多少……
事先没说,那就只能他自己看着办了。
霍山河一死,顾瑾之掌控下的异控局,行事效率已经非常明显地提上来。
当天夜里乔臻利用藏在青铜人偶中的阵法逃离,到上午八点多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人报告,说在八龙山附近发现了可疑女人的行踪,她胸口受了不轻的伤,就躲藏在那一带的普通百姓家里。
八龙山也属于东洲,并且位置上甚至还属于东洲腹地,与异控局办公区的所在地,直线距离都不到五十千米。乔臻的确有几分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东洲肯定戒严,她想离开的话不仅出不去反而容易暴露,索性便打算玩一个灯下黑,暂时藏起来,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离开,或者找到其他合作者的支援。
顾瑾之将郑阳派出去,亲自远远盯着乔臻的行动,同时暗中观察鬼门的动向。
殷红羽将李桃夭也带到了军区监狱。上次东洲仓库的变故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殷红羽跟顾瑾之要了几个人,将军区监狱简单拾掇了一下,收拾出两个靠边的大监舍,将墙砸了开出两扇大窗户,里头的床都扔出来换了新的,又刷漆铺地毯,将压抑的监狱硬是改造成了高级宾馆的套房。
去找洛棠的师父果不其然没有见到人,依照洛棠所言,将那张画贴在了小商店的玻璃柜台上,又补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只是下属在那盯了三天,始终都没有看见人影。一直等第四天凌晨,盯梢的人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一直开着门的小商店已经大门紧闭,上面还落了锁,查了监控才发现,门是一个巴掌大的纸人关的,锁也是这个纸人上的。在关门落锁一切都处理好之后,纸人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对着他们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做了个鬼脸,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凌晨一点零二分的时候,空置已久的军区监狱,沉重的铁门之外,响起来第一声敲门声。
七爷和一年前,在东洲仓库门口卖冰棍的老头没有任何区别。
个头不算高,身体有一点佝偻,但是脚步很轻快,穿着一身黑色的老式中山装,满脸皱纹,皮肤被晒得还有点黑,一双眼睛还算清明,拎着一个白玉烟嘴的烟枪,上头还挂着一个装旱烟叶的丝绸锦囊。
如果不是他出现在这个重兵把守的闲置监狱,任谁都不会把这样一个老头,和鬼门心思深沉的七爷联系在一起。
门是秦以川开的。
七爷站在门口,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赞赏地点点头。
七爷:“一年之内,黑玉书能找齐了八成,果然不愧是住在赢母山的。就是你这面相……啧啧啧。”
秦以川:“在我这看相也没有赏钱,七爷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如做些正经事。”
七爷:“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从来不把鬼门的人放在心上。和你们上古的人打交道,就是麻烦,年龄和面相完全不成正比,老头子我想倚老卖老都没机会,和俞青衫那个竖子真是一个师门出来的。”
秦以川却不接俞青衫的这个话茬。
秦以川:“你与洛棠当有联络,自然知道我们找你是为什么。”
七爷:“你这语气,可不像求人家帮忙的样子。”
秦以川:“我想七爷你也不需要别人求你帮忙,而更需要等价交换。你想要什么?”
七爷听见这话,眼珠子里有光芒一闪而过,将调笑的语气稍微收敛了些。
七爷:“我听说你收了一个意识,它还化作了一个妙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