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右山摸了一下褡裢,上去就坐,要了一碗馄饨,老板答应一声,就递过芭蕉扇,一碗粗茶,才喝了几口,馄饨就上了。
谭右山吃了几口,口感鲜美,突怔怔的看着馄饨,突然想起了当日儿子当了公差,和自己第一次巡查,吃的就是馄饨。
几滴眼泪擦了,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老板看见了,还忙着给他添了点小菜,轻声安慰:“老哥,是出了什么事吧,没事,没有过不了门槛。”
谭右山这时反平静下来,点头感谢,喝了馄饨汤,算了钱,就向一处而去。
脚步,渐渐平静。
城西·知府衙门
此时黎明,天气转凉,本来知府衙门是不开,但今天是省试的日子,不仅仅总督衙门,就是知府衙门,都提前办公。
只是差役,懒洋洋或靠在墙上打瞌睡,或直接睡着了。
外号老六的差役,在这伙人中资历最浅,别人都打着瞌睡,只有他还勉强撑着,不敢放松。
因无聊,偶尔会将目光投向外面,就看到一个穿着老者朝衙门口大步过来。
谁啊?
老六皱眉,慢悠悠出去,打算拦下。
今天是秋闱第一天,虽知府大人不直接主管着秋闱,可三令五申,要配合学督,防止郡府在这段时间有人闹事,没看差役哪怕无事,也都在衙门里待着,轮流巡查?
“喂,老头,有什么事?这可是知府衙门,不许乱闯!”
老头明明看到了他,还朝这里走来,老六心中突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让他原本昏沉着的脑袋清醒了。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老头径直朝着东墙栅里的登闻鼓而去。
老头竟然要敲登闻鼓!
老六吓的全身一颤,顿时疾扑过去阻挡,口中还急喊:“无事不得敲登闻鼓,你这老头,莫非是来找死?”
往日就算了,现在可是秋闱,真让人敲了登闻鼓,这事可不小。
老六的呵斥,也惊醒里面的人,几个差役闻声出来,看到一个老头冲入了栅门,拿起了鼓槌,都脸色大变。
可就算老六奔过去,也来不及,更不用说别人,就在老六抓住老者的手腕同时,老头手里的鼓槌已狠狠敲在了鼓面上。
“咚咚咚咚……”登闻鼓的鼓面,是用上等牛皮制成,这一敲,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老六哎呦一声,直接松了手。
不松也没用了,敲这一下,肯定已惊动了里面的大人,现在再拦,反是自己的错了。
“你是谁,来敲什么鼓?”这时差役中资历最高的人奔过来,他年纪大,望着面前的老头,突然脸色大变。
“你是……谭右山?”
“你怎么从临化县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秋闱,就算有冤屈,你不会上报县府,不会避开这个时间?”
“现在,你事大了!”这人竟然还认识谭右山,可见谭右山这几十年公差,不是白当。
“钱麻子,我儿被丁同知之子丁锐立指使,却被秀才苏子籍杀了,现在我举报无闻,只有拼了一死,来巧这个登闻鼓。”
谭右山是暗里查实苏子籍和丁锐立抵达省城后,才在这时间点上发难,就是为了让苏子籍和丁锐立,无法有时间疏通关系。
“谭右山,你仅仅是不入流的公差,在此时状告正在参加秋闱的秀才,这与民告官等同对待,还不速速退下去?”资历高的人看一眼谭右山,见他已是两鬓斑白,面带愁苦之色,实是老迈,都有些不忍,现在凌晨,说不定大人还没有听见。
才说着,衙门里跑出一人:“大人已听到了鸣冤鼓响,准备升堂!”
得,这下不必劝了!
随着衙门正堂门打开,被惊醒的三班六房执事衙役照壁按序一拥而出,手执水火大棍的衙役传递着堂威:“升堂,威武——”
知府廖清阁出堂,又是震耳欲聋三声堂鼓,廖清阁在“明镜高悬”匾下就坐,一时间堂内只闻衣裳窸窣,一声咳痰不闻。
肃杀之气,弥漫全堂。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多年领班呐喊堂威,对这种气氛非常熟悉,可是今天换个身份,不由一颤,可一想到儿子,一咬牙,就跪了上去。
“卑差谭右山,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
第105章 这事不妥
知府廖清阁的心情,可以说是经历一番起伏。
在听到鼓声前,正陪着高尧臣在赏月,高尧臣现在不过是六品,还低了知府一整品,按照道理来说,不必殷勤。
只是高尧臣是一榜探花,天下闻名的大儒,本已到了从三品,因上谏而获罪才贬成正六品,并非是卑官。
而且廖清阁本身为官清廉,厌恶结党营私,视之榜样,又是前辈,哪敢把高尧臣当下官看待?
再说,廖清阁也不是愚人,他隐隐听闻,高尧臣背景不小,也不想凭空得罪,一直陪着交谈。
“历来科考都选在春秋,可春夏最易传疫,本府已派人采购金银花,官方支锅、熬汤,兔费供应给应试的生员,以免发生意外。”
“本府虽不主持省试,也得尽心尽力。”正说到秋闱的事,从外面传来的鼓声,顿时让廖清阁一惊。
这可是秋闱第一日,难道是出了变故?
在这种时候胆敢来敲鼓,或者是让百姓忍无可忍的大案,要不就是与科举舞弊有关。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廖清阁下意识去看高尧臣,果然看到高尧臣脸色变了变。
“这倒有意思了,莫非是有人举报舞弊?”高尧臣淡淡看廖清阁一眼,笑了笑说,“我一直在京为官,没有任职地方,既来了,不如长长见识,看一看廖大人是如何升堂审案。”
廖清阁能拒绝么?当然不能!
只能擦了擦额上的汗,说着:“高大人,请。”
然后沉下脸,朝着大堂而去。
随着两班衙役列队,廖清阁到正中位置,想到了跟自己过来的人,立刻朝着看去。
高尧臣摇摇头,有青衣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一侧,四平八稳地坐下。
见状,廖清阁才在正中坐下,然后一拍惊堂木,喝:“下面所跪何人,因何敲鼓?”
“卑差谭右山,临化县公差,前来击鼓,是有大冤屈,事关前来参加秋闱考试的生员丁锐立、苏子籍杀了我子之事,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
“这是卑差的状子!”
许多人不懂,要上告,状子非常重要,没有状子,或者状子不合格,基本上不会受理,但谭右山当然清楚,写的清清楚楚。
廖清阁并不清楚太子血脉的事,一拍响木:“你区区县差,状告生员丁锐立、苏子籍?”
“你可知道,今日正是秋闱,这两人是正在参与科举的秀才,你此时状告,有扰乱秋闱之罪,按照大郑律法,需先打三十大板,方能再审?”
这也算提醒,不单单是恐吓。
谭右山看起来年纪不小,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只是小事的纷争,实在不值。
下面跪着的谭右山,磕头:“苏子籍害死我独子,我愿意挨三十大板,只求大人您调查!”
“好,既你坚持,呈上来!”
“是!”班头答应一声,径至谭右山跟前取过状纸双手呈给廖清阁,他先不看,看向左右又喝着:“来人啊!”
几个差役出来,应声。
“将他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是!”
这伙人立刻就将谭右山拖下,不一会,敲打肉声以及闷哼声,就从外面传进,饶是如此,谭右山竟然也没有松口后悔。
廖清阁这才就着蜡烛,细看状子,轻咳一声,将状子转给了高尧臣。
“苏子籍?”
如果说这仅仅是让廖清阁心中恼怒,觉得击鼓之人不识相,此时高尧臣,已面露惊骇,只觉得底下有钉,颇有些坐卧不宁。
这可是事关苏子籍的命案,而且还与妖鬼有关,苏子籍不是太子血脉也就罢了,若是,这事怎么收场?
高尧臣接过状子细细查看,公堂内沉默,越发让外面打板之声更清晰了。
三十大板打完,谭右山是两个差役拖着胳膊拖进来,他神智还算清醒,只是已经站不起来了,可见这三十下挨得不轻。
“你方才说,临化县生员苏子籍杀了你儿,你可有证据?”
“禀大人,卑差有我儿谭安留下的书信一封,以及几个证人的证词和时间。”
“呈上来。”
有差役走过去,将谭右山从怀中掏出来的书信和证词,全部递到了廖清阁的手里。
廖清阁展开一看,慢慢拧眉,不愧是老公门,这证据链虽未必铁证,但也算的上充足了,只是这时间,不是追查的时候啊!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一看就知道火候不到,当下一咬牙,抬首说着:“卑差曾听我儿提过,丁锐立对苏子籍甚是嫉恨,因此命小儿断其腿,或破其容,以绝其科举之途。”
“丁锐立是同知之子,小儿无法抗拒,一时糊涂,与苏子籍相约见面,结果遭其杀害,还沉尸枯井。”
“当时我儿、丁锐立、以及苏子籍的行踪都在一点,实是可疑。”
“不仅仅这样,我儿还曾说过,受命跟踪苏子籍时,意外发觉苏子籍提前在贡院舞弊,若不信,可差人去搜查!”
廖清阁这一惊非同小可,杀人的事,其实还可缓查,可舞弊的事,就事关朝廷抡才大典,一旦出事,谁也逃不了,当下变了色:“休得胡说,胡乱攀咬,这种大事,你若是诬告,可不是三十大板能抵消!”
谭右山磕头碰碰响,头皮都破了血,大声应着:“卑差明白,要是卑差污告,愿拿命相抵!”
顿时,整个大堂一片肃静,连针掉落在地上,都能看见,众人目光,不由盯着上面脸色铁青的知府身上,等待着他决断。
“本府虽不主持省试,却也有监督之职,好,本府与你一起去见学督!”这事不知道也罢,知道了不上报,也是大罪。
良久,没有退路的廖清阁,几番迟疑,终是刚愎清正的性子占了上风,朝着下面跪着的人冷声说着:“要是胡乱攀咬,就地打死!”
这话才落,一侧旁听的高尧臣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廖大人,这事不妥吧,辕门一关,万夫难开,区区一个下吏诬告,没有任何证据,就去打开省试的辕门?这怕连大人你都承担不起责任。”
第106章 理真文老
“嗯?”高尧臣反应这样激烈,廖清阁一惊,不由起了点疑心,用狐疑的目光注视,喑哑地问:“高大人,虽辕门关闭,禁止外出,但饮食不禁,有一日三餐进出,我身为知府,带个人去见学督,又有什么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