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也讲究个主次,西南的事,现在平定叛乱才是最要紧,我个人的事,在这方面都得让步。”
“当然,能赶得急回去科举,自然最佳了。”
赵督监点了点首,是听明白了苏子籍的话,不过还是有点疑惑,苏子籍真的这样先公后私?
要知道,两人都和太子案有关,以现在的记录,苏子籍正在为父报仇,一个个剪除对太子背叛或落井下石之敌,这些都已经汇报给皇上。
说不好听点,这对儿子来说,是春秋大义,皇上派自己来,其实是观望,必要时帮一把,毕竟二个臣子,与太子太孙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而且现在秦凤良跟钱之栋战败,互相推卸责任,还没有给这事定案,只要一句话,就能有所倾向。
可现在这话,明的说是回京科举,实际上是说暂时搁置仇怨,先解决了内贼外敌再说。
这顾全大局,许多人觉得很容易,可觉得容易的人,肯定都是身份低贱的小人,就如前贤所说:“士卒千万易赴死,权贵殉国难有一。”
身在高位,有着权柄,顾全大局实是千难万难,毕竟有力量有权柄,很自然只有“我就是大局”!
我为国家计,岂惜小民哉?
也许这是苏子籍还不是真正太孙的原因,但也难得可贵了,赵督监按捺住自己复杂心情,提醒:“公子可知,就算是西南的人都配合,想要很快解决这里的事,返回京城,时间上也十分困难?”
意思就是说,两人都是拥有重兵的大将,错过了这事,别说妾身未明的太子血脉,就算是真太子,也未必能轻易奈何。
苏子籍一蹙眉,笑着:“倒不是没有办法。”
这下赵督监顿时明了,这是人家早有办法了。
可这种情况下,又能有什么计谋可迅速了结西南局面和这个案子?
赵督监很惊讶,直接就问了出来:“公子可有什么计谋?”
苏子籍笑着:“公公,其实这些日子,我也看了兵部的仔细档案,要是二年前,任凭军神下凡,都没有办法。”
“可现在,无论秦凤良跟钱之栋有多大错,这二年在西南叛贼区反复厮杀,我军固是疲惫不堪,但敌夷号称一百七十寨,现在又损失多少?”
“敌酋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谁一推,就可胜利。”
这还是学的乾隆,乾隆的倾向性很强,在位的13次战役,都一个原则。
开始时打,必是汉将、汉军旗人,等到打到差不多了,就换成满将去,傅恒、兆惠、福康安等都因此功成名就,而张广泗、柴大纪等不识时务,不肯让功,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姑且不说,乾隆能屡次成功,就说明这强弩之末,大有文章可作。
“莫非你有这一推之力?”赵督监目光一闪,小人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原来是这样,太简单,谁都会!”
可说话前,谁都不会。
越是高明的人,层次越高的人,越会明白战略上的对错才是最重要的,战略对了,越打人越多,战略错了,越胜越势穷。
赵督监想到西南,就觉得举步艰难,现在听到了强弩之末这四个字,却立刻劈开了闪电,把整个局面照的雪亮。
他舔了舔唇,又问:“这个一推,到底怎么推?”
“这也不难。”苏子籍迟疑了下,其实说到这里,已经足了,再多就算自己是太子之血脉,祸福还是难说。
君王的猜忌,可是深不可测。
只是要是继续打下去,两方死个几万十几万还是小事,草原已经蠢蠢欲动,会不会趁机一击?
一旦局面转坏,亲王领军就变成了可能,蜀、齐两王,会不会趁机争夺,撕破面皮?
现在自己要的是相对和缓的环境来发育,无论为了国事还是自己,还是试探一下比较好。
罢了,要是真的不行,算我年轻不懂事冲动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再不迟疑,笑着:“学生就给公公说破了这窗纸,让公公搏个大功,只是跟你约个定,人办事就会有错,有一日我办事出了差错,公公也给我说情一次。”
“可以,咱家记在心里。”赵督监更是惊异:“你说说看!”
“敌酋平心而论,是西南土人之不世雄主,我看资料,此人精明强干,分衣分食,与士兵同甘共苦,据说上次围剿,还先让部下家属先退,而让自己儿女留下。”
“要是换了天时,或就是一条蛟龙。”
苏子籍的神气多少有点感慨,见赵督监听得专注,又说:“可这等人杰,到底是极少数。”
“无论是恩义,还是威慑,一次次失败,眼见着山穷水尽,手下各山各寨之主,岂会没有想法,可不是人人都觉得,黑夜过去就是黎明!”
“所谓的神通不及业力,这恩德也不及大势……”
第253章 强弩之末
“现在敌酋和朝廷谈不拢,是要价太高,别说是独立,就算是封个西南王,也超出了朝廷的底线。”
“可是敌酋要价这样高,敌酋下面,已经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呢?”
“而且不需要招降全部,有三分之一就可以,到时战后,不但要杀一儆百,死硬者就要株连,要不,怎么能儆后来者?”
“而且,不杀的人就要安抚,有叛徒和不叛,矛盾重重,官府可分而治之。”
“要是全降了,反不好处理。”
苏子籍的话没有说完,赵督监已犹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打到现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山寨儿郎,敌酋是骑虎难下,要不能争个西南王的帽子,这口心气一散,手下山寨的反噬就会到来,到时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死,为什么不死撑着,说不定有转机。
但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就没有这必要了,打到现在这地步,大部分山寨都只想回到以前,要价已经低的不能再低。
要是绕过了敌酋,与各个寨主接触,只要许其平安,又或加一官半职,只怕许多已经抗不下去的山寨,立刻反水降了。
敌酋形容的好,就是这“强弩之末”四个字,手下山寨一散,他就死路一条,连想打都不能打了。
至于后面两句,全降和部分降之的处理,更是着眼于治平,不仅仅是军事了。
苏子籍这几句话,句句精辟入里,仿佛大势都在心中。
赵督监当年在军营,才初入宫(阉割),曾见过这神态一次,太祖在火把下,虽一时不利,被敌方大军重重包围,可镇定如恒,来回踱步,谈论大事,胸怀必胜,可所谓气吞山河如龙。
不肖今上,不肖太子,更肖太祖。
苏子籍见他怔得发呆,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太深,正思挽回,赵督监已回过神来,竟向苏子籍一揖,说:“真正受教了,有此阳略,敌酋再难有活路了,西南也可速平。”
“不想公子心怀韬略,擅长兵法。”欣喜过后,赵督监又沉思良久,才再次开了口。
他望向苏子籍,目光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虽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可能让一个首脑太监当着面就这样失态,可见苏子籍的身份、才华以及行事糅合到一起,带来冲击有多大。
“公公,崔大人毕竟是正钦差,公公欲有作为,还宜与之沟通下才好。”苏子籍又作了揖。
“好,我就拿这策略与崔大人和军中大将说。”
因着心情激荡,连自称都由“咱家”不自觉变成了“我”,至于为什么不以苏子籍自己名义,这都不需要问,是官场基本的常识。
说完,所乘坐的大船已是快要到岸了。
望着已能看到一些黑点的人影,赵督监对苏子籍说:“快靠岸了,公子先回去收拾,这些事,咱家回头,若有后续,会再找你。”
苏子籍应了一声,转身走到船边,跳回自己的船,直到走进船舱,他都能感觉到被人一直注视着的感觉。
“赵公公是皇帝的亲信,可似乎对我又有着很复杂的观感,既像是忠于皇帝所以看待我这个所谓前太子血脉有着尊重跟忌惮,又有着更复杂……莫非,他曾经也与太子有过牵扯?”
“不,真是如此,皇帝不会容忍他活到现在,就算曾受过恩惠,大概也是些小恩小惠,算不上什么。或只是这时代的人,对正统的态度,自然而然的流露。”
越是这种所谓忠仆,在太子没倒台前,对太子,与对皇子,大概都会有着微妙不同。
“所以,是敌是友,眼下还不一定。但皇帝没打算对我下手前,起码他还算是友军,可以谨慎对待,恰当时利用一下。”
“哼,赵督监或以为我是大局为重,可是大事要办,私人恩怨也不可少,秦凤良和钱之栋,都得付出代价,一个不少。”
“不争十年,只争朝夕。”
“我回京之日,就是钱之栋死期,至于秦凤良,唉,再看罢!”想着,苏子籍已将自己的行礼收拾好了。
上船时本就只带了一个包裹,海上也不能买东西,除从崔兆全里借阅的书,再没什么别东西,所以,下船时,依旧只提着一个包裹。
小狐狸他没法带着,再次托给了野道人照顾,毕竟等下了船,要跟着钦差,周围会多上不少眼睛注视,带个小狐狸就不方便,而且野道人跟小狐狸重归暗处,想要时再见面,这样要方便许多。
“终于到岸了。”与野道人并肩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清晰了的岸上景色,苏子籍轻声说。
“公子,西南的人,已在迎接钦差,看着倒挺隆重,之后怕还会给你们接风,等我找地方安置好了,再去见公子。”野道人和苏子籍想的一样,抱起小狐狸说着。
小狐狸虽然有些排斥,但回想一下它吃金色橄榄醉了后干的事,顿时有点怂了忍了。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闹腾了,不过是给苏子籍添麻烦而已。
苏子籍见小狐狸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手痒了又戳了下它的鼻子,在它怒视过来时,叮嘱:“上了岸,先不要急着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等我的消息,知道吗?”
“唧唧。”小狐狸懒洋洋回应着。
苏子籍无奈摇头,这时所在的这艘官船,也终于靠了岸。
才上去,就听鼓乐吹打细细传来,便站正了身子,而在前面,钦差船上亲兵按刀侍立在两侧,这还不算,岸上更是士兵列队,旌旗帅旗,森肃威严。
一眼看去,是多个武将黑塔一样站在前列,全部是三四品的总兵大将,后面跟着的是一排文官,都是五六品的郡县命官。
须臾间三声炮响,崔兆全和赵督监不言声,一前一后下了船,才下船,所有武将和文官,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崔兆全说着,这是代天(皇帝)受礼,接着本来神色稍随和了点,只是目光一扫,又冷了脸。
第254章 赌气
苏子籍在后面很远,听不清话,也见不清人,与野道人告别,在亲兵的带领下,跟着前面的队伍上了岸。
邵思森所在的船只上岸,也被领了过来,二人汇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小心。
无它,只看靠近时,崔兆全与赵督监的脸色,就知道,这岸上的人虽迎接的很隆重,但肯定是有什么惹怒了两位钦差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看仪仗和礼仪,并没有多少纰漏呀?”
苏子籍若有所思,他并不认识钱之栋和秦凤良,但对于大郑的武将什么品级会有什么穿戴,已有了一些认知,所以暗暗靠近了些,朝着前面的人一扫,就心中有数了。
别看岸上甲兵林立,还有大将迎接,看着十分尊重钦差,实际上,大帅钱之栋竟并不在场。
他竟敢不来迎接钦差!
一位三品大将,憨厚的脸上带着歉意的惶恐,正对两位钦差解释:“钦差大人,大帅因军情紧急,上次督战时受伤,这次卧榻不起,不能亲自过来迎接,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