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力量,是很多人都会误判的,身居高位者尤其容易误判,他们总是把平台的力量,当成了自己的力量,一个官员出门,八方奉迎,花式吹捧,久而久之,官员也就真的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其实他错了,离开了这个职位,他没那么了不起,他狗屁都不是!”林苏道:“此其一,还有其二,陛下可知,新一批域外力量已经进入大苍,矛头所向,正是这些朝官?”
姬广霍然抬头:“新的一批域外力量?来自何方?”
“包括天灵宗,包括断剑宗,包括问心阁,包括神秘莫测的烟雨楼!”
姬广脸色大变:“烟雨楼?”
“正是!不知陛下是否知晓,昔日姬氏先祖,开国之君,就是丧生于烟雨楼的奸计之下,此外,我不妨告诉你,西南古国,也曾在烟雨楼的手段之下,沉沦整整十三年,如果不是先皇事先留下了皇印作为最后底牌,烟雨楼已经掌控了西南古国!”
姬广长长叹息:“我正是知晓这些事情,才知道烟雨楼何等恐怖……兄弟,如何解?”
“我今日与你相会,就是为解决此事而来!”林苏道:“第一步,咱们快刀斩乱麻,将二品以上高官的任免,明日就全面发布!”
“明日?”
“是!”林苏道。
姬广吐口气:“好,明日!那兄弟的第二步呢?是不是派人盯紧这些落马的朝官?”
阁心和玉凤公主以及幽影眼睛都亮了……
她们觉得她们读懂了林苏的妙计……
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将一大批高官免掉,从根源上斩断域外势力对大苍皇朝的渗透。
然后,盯紧这些朝官,看哪些势力与他们接头,进而顺藤摸瓜……
林苏轻轻摇头:“第二步眼前不实施!”
“不实施?”姬广一愣。
“陛下还是有些小看这些势力的手段,他们的人渗透大苍,早已无孔不入,你即便安排人监视,就一定能监视到有用的线索?至少他们的要害你肯定是摸不到,反而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大方些,放任自流!任由他们与这些朝官勾连,勾连得越多,他们就会越膨胀,到时候,咱们一网收下去,捞上来的大鱼就会更大更多!”
姬广心头大跳:“兄弟说得是,即便我暗司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将这些大儒监视得风雨不透……一切依你所言!现在你来说说,这任免名单之上,你要增减何人?”
“首先,宋都!此人绝对不适合兵部尚书位,拿下!”林苏开口第一句话,大义灭亲。
姬广笑了:“你的判断与我完全相同,我只是有点怕老太太怪罪,既然你开了这个口,拿下他!换谁比较合适?”
作为皇帝,说出这话来,属实前无古人。
他怕林家老太太怪罪,所以不动宋都。
折射出来的意思,是把老太太当长辈,把林苏当兄弟。
“兵部尚书,全国兵事统帅,必须得是经历过战场铁血之人,必须是有着自己风骨的人,唯有这种人,才能真正与军人共情,也才能牢牢把控住大苍军事基本盘。”林苏道。
姬广眉头紧皱:“经历过战场铁血之文官,还得有风骨?我怎么瞅着只有你一个?不如你改变下你的原则……”
“行了啊!”林苏赶紧打断:“且不说兵部尚书未必必须是文官,即便你不愿意打破常规,也并非非我不可。”
兵部尚书,管的是兵事,但却是文职,这是祖宗法度,不宜轻变,所以,林苏也懒得此时起大波澜,指出了另一条方向。
“谁?”
“比如说章浩然!”
姬广、阁心、玉凤公主全都一惊,他们想破脑袋,将视线在所有官员头顶转八个来回,大概也想不到章浩然,因为章浩然品级太低,到目前也才六品,离二品大员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他还太年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岂能委以如此重任?
“章浩然是大儒,经历过沙场铁血,而且他章家一惯的风骨摆在那里,骨子里有勇,原本适合兵部尚书位,但是,他品级毕竟太低,年纪太轻……”姬广沉吟。
林苏笑了:“年纪轻?他比我大三岁,我能为王,他为何不能为二品尚书?至于品级,同样拿我作比,我先前不过四品,如今已是超一品!陛下,所谓新朝新气象,又何必事事依常规?我看中章浩然,不因交情,只因为章家一惯的风骨,遇强不惧,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才是兵部尚书最大的品质。”
姬广沉吟良久:“祖宗法度,并未明确不能越级而提,既然未明确,那好,章浩然为兵部尚书!”
两句话,章浩然成为大苍政坛一颗超级巨星。
姬广继续道:“既然章浩然可越级提拔,当日你身边的另外三人,同样可以提拔,秋墨池为刑部三品左侍郎,霍启为民部三品左侍郎,李阳新为吏部三品左侍郎……对了,你兄长林佳良,要不要一步到位,当个知州?”
“这些都是小事!”林苏道:“陛下的棋局中,宰相大人如何安置?”
第815章 三语治国定大苍
宰相大人……
玉凤公主心头轻轻跳……
今日兄长与他西楼相会,谈笑间大苍政局大变,如今终于到了核心人物,宰相陆天从如何安置。
“你说吧!”姬广面对这个难题,再度将皮球踢到了林苏脚下。
林苏也不推辞:“陆天从其人,我早已说过不配相位,眼前之计,也不宜一棍打死,这样吧,让他退位让贤,让陈更那边给他开个绿灯,准他入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
姬广内心揣摩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别有所思,白鹿书院致知堂是曾经的隐龙老巢,里面的长老级人物十去其八,剩下的十几个人在皇室之战中没有站队,得以幸存,但依然是不安定因素,这些长老缩于致知堂,茫然不知所措之际,你突然将陆天从打到这个群体里,安的什么心?
寻个机会将他们一锅端么?
这些思虑从心头滑过,姬广道:“那么,新宰相何人担任?”
“陛下不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吗?”林苏微笑反问。
姬广眼中有些异色:“我最合适的人选一直都是你!你倒是来啊……”
“少来!”林苏道:“你在最落魄之时就曾经说过,朝中有一人可以信任,怎么?到了如今,你反而不敢信他?”
“怎么会?周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绝非不敢信他,只是宰相之位,事关大苍国计民生,我觉得他可能力有未逮。”
明白,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林苏笑道:“关于治国,我可以给你提几条建议,只要照此执行,大苍治理没那么难!”
姬广眼睛大亮:“我的帝师终于肯提建议了?那太好了,林三郎尽管言来,我洗耳恭听治世良策!”
林苏道:“别抱太高的期望,目前受各种条件所限,我也不是神仙,不可能让你的国度尽善尽美,但我们必须感谢姬商啊,他将大苍弄得如此乌烟瘴气,只要是个正常人坐上皇位,都能让大苍江山焕然一新,这就是基础太差的好处,随便怎么弄,反正不会比他更差……”
姬广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大苍被搅得乌七八糟,他反而感谢姬商,他真不知道姬商如果听到这话,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算了,听良策吧!
“治理一国,十二字为纲,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无兵不保,所以,我的建议只有三条!”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无兵不保!妙哉!”姬广击案而赞:“请兄弟细说!”
林苏伸手第一根手指:“第一点,举一国之力,兴修农田水利,水泥这一神器,推向全国,海宁江滩所有新式农具,也同步推行全国。”
姬广笑了:“其实这一点,我已有思量,天下人对水泥不信服,缘于姬商的小心思,也缘于朝官的恶意污名化,我在梅岭住着,岂能不知此神器用于农田水利及城池建设方面,何等方便?不瞒兄弟说,我已派出十八支队伍,全国探查,目前反馈的情况看,水泥制作所需的材料,已经在数十处山头找到,只需兄弟水泥厂里的师傅过去作个指导,即可全面铺开。等到全天下百姓真正从每年洪灾之中解脱出来,等到全天下农田都有水可浇之时,水泥惠及全民之日,且看当日持‘妖法论’之辈,还有何话可说?”
林苏当日造水泥,遭受的“妖法论”,至今还有人拿来说事。
姬广感同身受,他要用朝堂至高力量粉碎这种流言,现在他也有了这种力量。
水泥之推广,于国有大利,于民有大惠,于他,亦是正本清源,所以,这件事情他做得很积极。
林苏道:“农田水利惠及全国,必定举国欢迎。然而,我提的第二个建议,却会触动当权者的利益。”
姬广心头一跳:“兄弟且道来!”
林苏道:“第二个建议,税制改革!当前大苍的税制,是百姓民不聊生的根源,更是导致你国库空虚的关键,必须得改!而且得彻底!”
大苍税制,有点……奇葩!
大苍皇朝户部操作方式有点“佛系”,有点“粗线条”,每年向各州发布当年纳税指令,只要你真金白银交上来,你这个州也就过关了,至于你这税从何而来,那是你各路州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种税制会带来什么后果?
各州上行下校。
州向府下达指标。
府向县下达指标。
县没地方下指标了,就乱定税目,打着皇粮国税的旗号挖地三尺,罗列的税目五花八门,民众怎么办?两个字:硬撑!四个字:民不聊生!
如果说税收政策大的体系是粗的话,还有一个地方是细。
那就是减税名目细得很。
为体现文道为尊,秀才本人不征税,举人直系三代不征税,大儒一个家族不征税……
为体现皇朝法度,皇家宗室不征税……
为体现皇恩浩荡,皇家可以给人直接免税……
为体现对其他道的重视,佛寺、道观地产统统不征税……
为彰显地方治理,地方官偶尔也可以开个口子,某某乡绅多年来福泽家园,免他一年两年税……
这一免那一免,每一免都有圣道至理名言作为支撑,说出去还冠冕堂皇,但是,国家怎么办?一大群官员要吃要喝要奉禄,军队守边需要经费开支,钱从哪里来?
唯有那些最底层的、没有文名、没有祖上封荫、亲近不了皇室、换不来官员特赦的普罗大众。
最讽刺的是,这些人恰恰是没有纳税能力的。
此情此景,姬广身在梅岭八年,岂有不知?
梅岭之下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流民,谁又不是这样被逼到异地他乡的?
八年间的梅岭行走,换来他对民众的感同身受,但是,他却也知道,这种税制牵涉了太多的东西,每一条都不能轻动,林苏矛头直指代表着统治阶层优越地位的税制,产生的影响将是颠覆性的。
“兄弟,税制改革,其实父皇也曾想动,然而……甚至有人言,父皇昔日遭遇姬商毒手,真正的原因就是触碰了这条线,姬商轻易取得了大量朝官的支持,甚至得到了文道的支持,才能如此轻易成事……”
这是一个隐秘。
是周章最近告诉姬广的。
当日父皇看到国库空虚,有心想动税制,当时在小范围朝会上提了一嘴,并无下文,即便是这样的小小一提,依然被别有用心的姬商抓住空档,跟各位大员进行沟连,跟代表京城文道的四大支柱进行沟连。
告诉他们,当今陛下打算取消各位的免税权。
朝官也好,文道也罢,都是特权阶层!
他们自己都是免税政策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会反对,反对的人一多,姬商得了高层拥戴,先皇失了高层支持……
革命嘛,革到别人头上,容易得紧。
革到自己头上,任何人都会有患得患失。
千古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