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惜将她双臂斩下,当做礼物送给了那位少年郎,是笃定了那位救鬼市的少年郎心中有恻隐不忍之心,要她在背后下毒还他,只是却未想到,当日机缘巧合,那少年竟然背着她一路去了鬼市之中,且求来了一双手臂。
自此之后的数年,她都跟着当时救助她的那位墨家长老管十二,行走于四方,后来在这里定下来了。
只是,管十二虽然年老,虽然已经是白发苍苍了,胸膛当中的那一股秉烈的气息还在,纵然是苍老,仍旧是少年的意气风发还在,那腰间的墨家之剑,犹自还在这天地间长鸣。
这天下还未曾平定,这世上还有不公,这世上还需要公道。
只要此心不老。
那么墨家的弟子就会驰骋于这天地之间。
君可见,天下烽火白发墨家郎。
管十二之前听闻应国境内,出现了百姓被欺辱屠戮的事情,于是提起了手中的墨家剑,再度踏上了前行的道路,而羽君约的武功寻常,只在这里,救助百姓。
无论是提起剑踏上四方,还是抚琴之清幽,为百姓诊治伤病,无分大小,皆为墨家。
墨家子弟之中,怎会有轻重尊卑之分?
只是这一封信来得比较急,和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羽君约担心,拆开信去看,发现老师在里面说道,他已经成功前去解救了那些百姓。
在信笺当中,提起现在应国国内出现了许多的豪雄崛起。
天下大定的时候,四方的人都能够把自己的野心压抑下去,但是一旦这天下风雨飘摇,朝廷的管控能力逐渐变弱,这些往日被大国压制住的野心和欲望,就会如同烈焰一样出现。
并且疯狂地蔓延和燃烧起来。
乱世,导致了这些人的野心不受控制的爆发。
而这些人的野心也如同火焰,焚烧天下,引导着这天下,走向乱世。
到底是孰因孰果,却也分不清楚了。
这些所谓的草莽豪杰,并没有让百姓跟着他们走的气魄,但是却又有提起剑,在这乱世中夺一个功名富贵的贪欲,要和国家的正规军队争斗的话,他们需要后勤,需要劳动力。
“乱世之中,有几人能有为民之心。”
“不过只是以蝇头小利,掠夺百姓,为自己前驱,朝堂需要百姓和人口,叛乱者也需要,双方争斗,各为自己,百姓为大势所裹挟,犹如两股洪流,各自方向相对冲击,被这大势洪流卷碎。”
“最后也只不过换一个跪拜的人。”
“我等已经把百姓救出来了,过程中虽有些危险,但是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帮助,已算是平安,本来该要回去修整,只是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事情。”
“秦王颁巨子令,召天下墨家入秦,我要去看看了。”
“君约你虽入墨家,但是长于医术,去与不去,你可以自行选择。”
“管十二留。”
旁边墨家弟子用来传讯消息的飞鸟站在了羽君约的肩膀上,亲昵地蹭着女子的脸颊,她看着老师的信,道:“真的是,老师做事也好,说话也好,都这样的风风火火。”
“多少年都没有变过了啊。”
她之前还担心是否是老师遇到了些危险和困难,从信笺文字上的风风火火来看,那位老师并没有遇到她担忧的那些困境,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想到了当日的那个少年郎。
“……秦王啊……”
她轻声自语,不知怎么的,神思仿佛都被这样的文字引动,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早已经习惯机关的手臂似乎又有了微微的刺痛,那个少年的肩膀触感温暖,背着自己在黑夜当中奔跑着。
羽君约恍惚许久,轻道:
“啊,不好,约定的时间到了……”
“得要去把东西送过去。”
她把手中老师的密信收好了,而后取出了誊抄好的书卷,关好了门,快步走过了这小道,她有自己的学生,冬日回去开垦田了。
把田地都重新翻耕一遍,把秸秆什么的都埋入田垄里面,来年的时候,土地会更肥沃一些,哪怕是有公学在,可是毕竟年纪渐长的少年们也是家里很重要的支撑之一了。
甚至于,能够有这样的成效和普及度,几乎已经算是超越许多人的预料了。
简直是,不可思议。
城里面的百姓还好,他们大多出身还不错,也知道能有机会让自家的孩子学这些文武之艺是多好的机会,但是对于村镇则是不然,
在这些镇子啊,村子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让自家小子进学塾的,学学学,浪费个什么劲儿,这般大的小伙子,小姑娘,不也是可以做点什么吗?
一开始的推行极为麻烦,有学宫学子努力地尝试说服这些学识的重要性,有老婆婆说让这些学子帮着收了粮食,她就让她的小孙孙去公学。
两个学子把书生的剑都背在身后,哼哧哼哧地干了两天。
那老婆婆说她小孙孙早就不在了。
学子呆滞:“…………”
这般事情出现了许多。
只是听说是那秦王殿下亲自拍板了。
“孩子上学给鸡蛋,面粉,油。”
“管饭。”
“不来,强行让孩子去做工的,将会收到惩罚。”
“什么惩罚?哼哼,分地的时候给不好的地!”
效果拔群!
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展现出了一种,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所谓‘刁民’智慧,咔嚓一下把不愿意的人给来了个锁喉。
效果比起那些学子们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口舌都好许多许多。
在老母鸡们的努力下,孩子们走入学堂。
按照这个时代的风格,也只上半日学,还有半日会去帮家中做些基础的劳作。
在这辽阔万里世家三百年甚至于千年的积累,以及那种,文鹤先生口中【泪流满面,诚恳真诚,完全配合】的世家的努力下,这个政策迅速推进。
能养活百姓孩子们的粮食,对于世家的积累来说。
或许真的只是一片鸿毛。
只是往日,这一片鸿毛也不曾拔下来。
文清羽先生只好亲自动手。
但是农忙的时候,还是得要帮把手的,羽君约安静走在路上,看着路上熟悉的风景,心中想着,是不是要去秦王那里任职,是否要去见这位秦王。
去了她的学生那里,还是几个半大孩子见到是先生来了,连忙起来行礼,羽君约笑着把东西给他们,嗓音温和,还考校了下功课。
那些孩子脸色一绷。
但是都很认真回答。
在这个时代里面,学识,哪怕只是文字,都是极为珍贵的存在,每一个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的孩子,都不会想要放弃,都无比珍惜这样的机会。
“谢谢先生。”
他们都很恭敬地行礼。
羽君约温柔回应,然后起身,看着那些孩子们开心地离开,抿了抿唇,对于是否要前往秦王那里,这位乐师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
“羽姑娘,真的好兴致啊。”
那位来自于附近城池当中的琴师宋采文站在田垄外面,一身青袍,背着琴盒,安静等待着,羽君约倒是有些疑惑了,道:“先生是……”
宋采文沉默了许久,道:“羽先生的琴音,已如化境了啊,当真应该前往帝王身边,为帝王抚琴,当今天下大变,秦王殿下开疆扩土,定鼎立名,此刻正是你该去的时候啊。”
羽君约忽而想到了年少时候,在应国皇室之中的经历,她抱着自己的东西,回眸看着田垄当中,自己的学生们,彻底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轻声道:“或许吧,但是……”
“我现在,正在为秦王抚琴了啊。”
宋采文怔住:“什么?”
羽君约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她告辞离去,路过的人们都和她闲谈,都很客气和尊重她,有两个才七八岁的孩子和她一起走,羽君约听着风声,打算要回信给老师,说自己就不去了。
故人,有时候就只是故人才是最好的。
故人之事不忘,故人却不必去见了。
她想着,旁边两个孩子笑着闲谈今日学习的东西,哼唱着曲调,秋风起,冬日萧瑟,炊烟却升起来,她想着那往日的经历,想着那少年郎说的话——
‘那么,就去吧,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叫什么?’
那时的乐师回答道:‘没有名字。’
即便是天才纵横的琴音乐师,但是在这个天下,在这皇子麾下,只是一件器物,姜远对她的欣赏喜欢,只是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一件精致美丽的器物的喜欢。
器物,不需要有名字的。
那时候的少年温和道:‘那就自己想一个喜欢的。’
‘还有,你说,我活不长?’
彼时乐师措手不及,那少年笑起来,眉眼亮亮的,像是一道光,然后他笑道:
‘好啊,巧了,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可以和你打赌,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李观一就算是短命,也不会是个庸碌的人。’
‘李观一,纵只活十年,也会让那些活了百岁者自愧不如。’
羽君约站定了脚步,城墙上有新张贴的布告,上面写着秦王的新政,百姓围绕在那里看着,想着,还有传闻神将榜的事情。
十八岁,神将榜第三位,天下秦王。
古往今来豪迈风流的人,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气魄呢?
羽君约噙着轻轻的笑,看着周围的人们,百姓都在啧啧讨论着秦王,带着感谢和向往,羽君约想着彼时神采飞扬的少年,轻轻往后小跳着退了两步。
“你真的履行了你的承诺。”
那时候的少女乐师,此刻双手抱着誊抄的书卷,看着冬日淡金色的光落下来,大树上的树叶落下来,落到地上,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人们踩在落叶上,发出了细碎的温暖声音。
你真的做到了,让那些老迈的人都要羞愧的事情。
你真的拔出剑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她轻轻踏着落叶,和学生一起走过了这道路,想着四五年前,少年最后的笑声:
‘如果不相信的话,一百年后,你头发都白了,去问问看路边的孩子,看知不知道李观一,到时候赌赌看,怎么样?’
离别的时候,没有名字的乐师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她给自己取了名字,承君之约,此生不忘,秦王的身影走向了远方,但是我会遵循着当时候的约定,在你保护的世界里,好好地生活。
许是时间到了,有许多的学子汇聚,一并回去,他们谈论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彼此比较学识,忽而有学生看到了乐师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微笑,疑惑询问:“先生,您是想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