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甲胄,战袍染血,背后的夜色长空,仿佛是她身后的大氅披风了,一种如同看着山岳般,仿佛要被这沉浑气势彻底压倒的压迫感,攥住了李元昶的嗓子。
他的嘴唇颤抖了下,喉结上下起伏。
“二姐……,你,你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李昭文轻笑。
在李元昶心惊胆战的注视当中,手中的剑抬起。
而后—
狠狠地砸下去!
………………
在李建文发现不对,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听到的是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音,又过去了一阵,这惨叫的声音已经停歇下去了,带着一种恐惧,在讨饶,在说出一个个自己做的错事。
李建文心都在抖,快步奔进去的时候,看到三弟躺在那里,李元昶的腿脚不正常的扭曲,身上染血,双肘支撑着地面,不断往后面挪移,而身穿甲胄的李昭文平静站在那里,战袍翻卷,似乎是感知到了李建文的气息,侧眸看来。
李建文心中一颤,高喊道:“二妹,不可啊!”
李昭文似乎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一声大喊,忽然拔出剑来。
长剑刺破空中,刺下!
李建文的心脏几乎在这一瞬间的剑鸣声中停滞下来,眼前发黑,大口喘息的时候,才看到了李昭文的剑几乎就是擦着李元昶的脸颊钉下去的,染血的剑身深深镶嵌入砖石之中,发出肃杀的低吟。
李元昶的脸庞煞白,近乎于没有了丝毫的血色。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李昭文起身,走过李建文那里的时候,把一枚备用的玉牌扔到了李建文的怀里,淡淡道:
“武功我已经废了,手脚折断,交给大哥你了。”
李建文道:“你,要去……”
李昭文没有回答他,只是离去。
李元昶哽咽着,用手肘和膝盖支撑地面爬到了李建文的身边,伸出手来抓住李建文的袖口,涕泪横流,哭泣着道:“大哥,大哥,二姐她疯了,她疯了啊,她要杀我,大哥!”
他被李昭文以剑鞘抽击,打得筋骨断裂,丹田被废。
看上去凄惨得很,右腿都被打的骨折,李昭文狠狠的出了这样的一口气,心中痛快许多,李建文连忙把自己的弟弟搀扶起来,他和自己的弟弟平素关系不错,此刻事情突发,虽是不明就里,可是看着这样的惨状,仍是有那种血脉感情的心疼。
李元昶不断说着李昭文发疯也似的话。
然后做一副可怜模样哭泣。
李建文安慰他,却看着自己手中玉牌,心中终于好奇,下意识引动——
阴阳家的力量被引动了,立刻传出来的,就是那李元昶的笑声,那恣意从容的笑声,和此刻李元昶半是真心,半是伪装的哭惨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而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声音,以及元气的引动,李元昶和那几个魔教女子的身影,以阴阳家手段重现的方式,出现在了李建文和李元昶的面前,活灵活现,极为真实有效。
乃是司命传授的手段,银发少女亲自去留影。
李昭文亲自提了三壶美酒,请老司命亲自复刻的。
简直身临其境。
伴随着虚影画面之中,李元昶的恣意,洒脱,和那些算计父亲,把大哥和二姐都踩入泥土里才觉得痛快的话都传出来,李元昶的哭泣声音停下来了,他感觉到一种颤栗的感觉。
他感觉到了搀扶自己肩膀的手掌忽然变得坚硬。
大哥往日温和的手掌如同铁铸的兵器一般,抓住他的肩膀。
李元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看到自己的大哥垂眸看向自己,那双眸子里的温情一点一点散开来,李元昶的身躯颤抖: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她们,是她们给我下药,是她们蛊惑我啊大哥!”
“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血浓于水啊大哥,大哥我真的错了!”
“大哥,大哥!!!”
李元昶的讨饶声音顿住,旋即化作了一声惨叫。
……………………
李昭文已解开心结,不再在意之后的事情。
她动手之前,就已经把整个西意城的消息情报体系都斩断了,城门左右皆是自己人手。
此刻提剑前往了国公府,国公府当中,李国公怔怔失神,这里已经被玄甲军控制住了——这一批的玄甲军,都是曾经上过战场的绝对的精锐,甲胄的甲叶碰撞时候,发出极肃杀冷厉的声音,沉默老练,以阵法围住了这国公府。
李国公拔出剑,冷然道:“汝等欲要造反吗!!!”
玄甲军只是道一声不敢。
李叔德道:“那就,让开!!”
但是这一批玄甲军,也只恭恭敬敬地拱手肃立在那里,不做那种失礼犯上的事情,但是却也绝对不肯让开,李叔德惊怒着急,担心出现手足相残的事情,心中一着急,手中的剑就要劈下。
一只手掌伸出,抓住了李叔德的手腕。
这手掌极结实有力,李叔德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李叔德看去,却是那个年少的时候就和自己一起,在这天下驰骋的名将夏侯锻,此刻这即便是在夜门关那样的绝境之中,仍旧跟随着李叔德,同生共死,从不曾叛离的名将,拦下了李叔德。
夏侯锻低声道:“主公,二小姐她自有自己的想法。”
“断不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李叔德怔住,发现夏侯锻的视线偏移,不肯和自己对视。
李叔德忽然有种明悟。
这个绝对忠诚于自己,甚至于可以为了自己去赴汤蹈火的名将,在这个事情上的立场,也都偏向了李昭文,自己这个女儿,到底如何得到了夏侯锻这些人的认可。
是她征战四方,还是她那年纪轻轻的神将榜二十七位?
还是,这个自己以为跳不出自己手掌心的女儿,其实早就超过了自己的预料和掌控?
在这个时候,李叔德忽然有了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先前那种着急愤怒的感觉,那种似要让整个人的情绪都炸开的力量一下就消失了,从体内被抽离开来。
他的手掌失去了力气,那把剑落下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应国使臣们居住的地方被烈焰焚烧,凤凰的法相从烈焰当中振翅飞腾起来,金色的火焰,直令整个天穹都变得明亮了起来,犹如大日升起。
而就在这凤凰升腾于天上的异相之中,李国公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身鲜血地走来了,那种烈烈的声威,泠然的杀意逸散开来。
李叔德的嗓音颤抖:“你,你……”
李昭文把剑鞘抛下,道:“父亲,我已为你做出了选择。”
李叔德颤抖着的声音道:“你杀了你的兄弟?”
李昭文看着李叔德,道:“没有。”
李叔德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怎么样,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这一次的退后,是松了口气的庆幸,是恐惧于眼前孩子的烈烈声威,亦或者,是终于在天下做出了选择之后,可以逃避的松缓感,还是对女儿的恐惧。
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啊。
李叔德恍惚了下,忽而咳出一口鲜血,朝着后面倒下去。
夏侯锻面色大变,亲自配着刀剑,搀扶着李国公的手臂,入内休息。
而这一日,整个西意城的情报封锁,尤其是应国之人,无论是什么背景,无论是什么来历,都不可能离开西意城。
第二日,‘昏厥受创’的李国公苏醒,极为虚弱。
乃召集国公府的文武官员,说,自己年老,昨日的时候,应国的冷泉侯失火,烧尽了一片府邸,他已经不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引导西意城了。
要选择新的继承人。
国公府之中,亦是有文武官员和幕僚将军,他们彼此对视,没有见到那位三公子。
只是素来以温和君子待人接物的李建文,拳头上不知道为什么,多出了很多的淤青痕迹。
那种痕迹,与其说是不小心撞击到的。
更像是带着绝对的愤怒和敌意,不断挥拳,狠狠地轰击砸在什么地方上,反倒是把自己弄伤了的,又有隐隐传闻,三公子李元昶,似乎是饮酒作乐的时候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了。
摔得可真是凄惨!
手臂,腿脚,手腕,脚腕都摔折断了。
只能在床上躺着,好好修养。
其中自也是有隐情在内的,但是西意城国公府里的文武官员们,能够在这个极关键的四战要冲之地,站稳脚跟,自也都是人精,相当通晓的道理就是。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好奇的东西不要好奇。
不该问的,哪怕是再如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
那也绝对不要问!
只是,就等众人想着,或许是大公子接这一个位置的时候,李叔德的目光落在了平静站在那里的李昭文身上,道:“……国公之位,转于昭文。”
“他日,自会写明事情,上奏于陛下。”
于是众人惊愕。
西意城之主,说是国公,其实笼罩势力极大,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足可以是称王侯的地步,规格待遇之上,自开一府,自有兵马,名将,地位超凡。
在这般情况下,临时转交给了李昭文身上,极为反常。
隐隐然已经有敏锐之人,感觉到了一种局势愈演愈烈的感觉,心中颤栗,连忙收摄此心,不敢再想,而在众人或者惊愕,或者恐惧慌乱的目光当中,李昭文越众而出,缓缓拱手,行礼。
接过印玺,转身的时候,已是国公之身。
虚空泛起涟漪,金色的凤凰法相出现在此,振翅飞腾,气运和兵家大势汇聚,顺着那最后余韵,踏前一步!
同样乱世千千结,有人以剑斩之。
有人以火焚之。
亦有人以力破之。
李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