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微顿,眸子微垂。
那银发少女双手合拢,其余驳杂的声音似乎从他们身边离开,只有那边的那些中原武者的交谈声明晰:“秦武之威,在这里,要被称为天可汗。”
“我们听说,有一个中原马匪头子来了这里,就只因为想要收服手下,耀武扬威,说了句,天可汗来了这里,也要给他舔鞋子。”
“原本被压服了的部族一下子暴动起来。”
“把那个三重天的马匪头子射成了一团烂肉,扒得赤条条扔出去喂狼了,我听说,天可汗,是个身高一丈二,腰围八尺的巨汉,手持一把擂鼓瓮金锤,八百斤重。”
“一顿要吃三百斤猪,三百斤羊肉,还有三百斤馕。”
“被他们认为,是天上天神来到地上的行走。”
“还叫做什么金珠什么的。”
李观一:“…………”
陈文冕视线偏移开,肩膀一动一动,似在难得忍笑。
“抱歉,大哥,我没有笑。”
“我只是……”
陈文冕这几日里,难得被逗笑些,那种身上沉沉郁郁之气散开,李观一也觉得被笑笑无妨了,反倒是那边的武者头领似乎不愉,道:
“好了,不要再说了”
“那毕竟也是中原秦武侯……现在西意城后撤,突厥七王也算是骁勇,被狼王打得血崩,再加上鲁有先受伤,这个时候,秦武侯,怕是要成为整个西域霸主。”
“是啊,可惜。”
其中那有着大胡子的汉子道:“可惜,狼王被杀!”
“听说连尸首都被姜素亲自用刀,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下来,尸骸悬之于东门三日,风吹雨打……”
李观一和陈文冕的神色骤然凝固。
方才这白袍战将身上难得笑意消散,李观一耳边听到了一声猛虎咆哮,穷奇法相之气猛然逸散,下一刻,那几个中原武者忽然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头皮都麻了。
然后就看到一头猛虎朝着自己扑杀来,骇的惨叫一声,朝着后面便倒下,恍惚定睛,却见是个俊秀青年,一身战甲,白袍整洁,抬手抓住自己领口,双目泛红:
“你说,狼王怎么了!!!”
那武者被这隐隐宗师之气骇然得头皮发麻,道:“我,我不知道啊,不是我,不是——”
“狼,狼王陈辅弼被,被军神姜素亲手斩杀。”
“军神姜素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下了狼王的头。”
“好像还砍偏了,第五刀的时候才砍下来,就算是狼王已经死了,那一腔热血勇烈,仍旧喷出很高,然后把狼王的头和尸体悬挂在都城城门口,以洗涮应国之辱。”
“我,我都只是听人说的啊。”
“听说的,大,大侠勿怪啊!”
他已经被陈文冕身上的煞气骇得惨白,语无伦次。
陈文冕松开了这人衣领,踉踉跄跄往后,几乎要一下坐倒,李观一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股柔和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定住了陈文冕的心神,然后看向那武者,道:
“敢问,狼王尸骸,之后,如何了……”
李观一的声音都有些艰涩,有些难以想象,那个豪迈残杀的雄杰,会落在这个下场,那人缓了缓精神,看到李观一一身朴素,神色温和,这才勉勉强强止住了后怕,道:
“是,在第三日的时候。”
“有一个和尚闯城门,抢夺尸体……”
第97章 狼王传承,神将榜之名
西域——
安西城外三百里,南宫无梦率领新组建的游骑兵斥候游曳着,她的心情很是愉快,虽然,当然并不是那李观一苏醒的原因。
但是,总归很开心。
就连每过一段时间的外出巡游都觉得畅快,她本就是江湖大宗门的圣女,五重天武功,身配一柄神兵阴阳轮转尺,寻常六重天武者也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她知道,就以自己的精气神状态,以及武道意志,大概率会如公孙世家的老家主那样,止步在六重天巅峰,难以寸进,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
李观一平定西域大部,整个西域对天可汗的认可度都极高,巡游无事,正要回归的时候,前线诸人忽然传讯,说是发现一人。
南宫无梦怔住,于是快马骑乘而去,却见是个熟悉之人。
那人也已提前发现了南宫无梦,欣喜之下,朗声高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是南宫无梦施主,贫僧十三,今日又见施主。”
“却是好事!”
南宫无梦急速而去,腾空而起,却见那里正是学宫弟子,曾经施展奇妙他心通之法,帮助过安西都护府之人,南宫无梦见到故人,也是欣喜,道:“大和尚,你怎么回来了?!”
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棍僧一身僧袍染血,方才被前方的斥候骑兵们发现戒备——此刻的斥候骑兵,都是从一线战场上退下来的,经历过好几次厮杀,都算得是精锐。
对于血腥气和煞气感应极是清晰。
这才将这和尚围了。
南宫无梦道:“你这是……!”
棍僧十三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道:“阿弥陀佛,贫僧虽是有些伤势,不过还好,皮糙肉厚,贫僧横练之躯,也已是修行到了十三层最顶峰。”
“伤势是一位前辈的。”
南宫无梦道:“大和尚是来求援的?!”
她打了个呼哨,道:“空出一匹马,你们回去,把此事告知于安西城,大和尚,我来和你一起去。”
棍僧十三大喜,道:“哈哈,妙,妙。”
“我就不用骑马了,我靠着双腿去跑,不会比你们骑马慢的,且来,随我去!”他转过身来,单手还提着一柄手腕粗细的沉重棍子,乃迈足狂奔,声若奔雷。
南宫无梦几人随着去了。
南宫无梦沿途询问发生的事情,那和尚也如实回答,道:“贫僧自从和李观一师兄,还有诸位辞别之后,便即行走四方,只是后来,战事越来越乱起来。”
“贫僧被西域那些叛将抓了,他们似是很讨厌我的光头,说是要煮了我,被我跑了,后来我去了党项国里,遇到了个党项国的世子被下狱。”
“就仗着有一身武功和蛮力,于是帮助那党项国世子的臣子,把他救出来,之后得了些金银盘缠,四散于百姓之中,买了些干粮馒头,顺势继续东行。”
“也护送了一些人回去应国。”
“就去了应国腹地,本来想着难得到了中原一带。”
“打算拜访拜访几位同门,去寺庙之中,化个斋饭,但是却撞上了一场好厮杀。”
棍僧十三脸上有复杂的神色,他抖了抖僧袍,灰色僧袍之上,被鲜血染了颜色,但是,这般颜色却并非是赤红,而是一种带着淡淡金色的颜色。
他亲眼见到了狼王被杀,看到了西域活佛独自冲击一国之王城,最后满城箭矢,万箭齐发如同暴雨一般,遮天蔽日,那枯瘦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显出琉璃金刚体魄。
独自一人,穿过军阵的千军万马。
老和尚硬吃了姜素的全力一招。
然后拼尽全力,抢了陈辅弼的尸身下来,但是,他抢不到首级了,棍僧十三循着气息过去,独自格杀了十几个应国士兵之后,找到了在山间的老和尚。
马蹄声沉静下来,棍僧十三止住脚步,南宫无梦等人看到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一位老僧双手合十,体表泛起澄澈如同琉璃般的流光,这是佛门的最高境界。
但是这琉璃体魄之上,却是布满裂隙。
丝丝缕缕的金色鲜血就在裂隙之中流转着,不时滴落。
那老和尚旁边,一座巨大棺材,紧紧闭合,棺材上锁链死死捆缚,老僧身上,琉璃无暇的从容,和遍布创痕的破败,生机,死亡,同时具备。
大破灭有大庄严。
棍僧十三握着棍子,轻声道:“……是长风楼一路护送我们出来的,长风楼,亦是受到巨大损失,贫僧无能,薛家姑娘知道事情之后,用了全力。”
“而在边境,陈国的夜驰骑兵,亲自为我们断后。”
“我们才能从那种层层封锁之中,走出来。”
南宫无梦从这几句话里,已经听到了这一路来的波澜壮阔,可以听得出,这一路的经历,必然是无比惊心动魄,这天下的故事,处处皆如此。
老和尚睁开眼睛,温和道:
“贫僧尚且还有一事未曾完成。”
“请施主,带着贫僧去见见李观一和陈文冕。”
南宫无梦轻声道:“……大师,请。”
遍体琉璃光的老僧起身,他轻轻伸出手,抚摸着这巨大的棺材,轻声道:“回来了……”他把这棺材背起来,脚步忽然就又变得轻健起来了。
健步如飞,棍僧十三单手持拿长棍,行走于老和尚旁边,缄默不言,而在安西城之中,李观一和陈文冕,从那游侠口中得到了消息,那游侠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
“我们都是从长风楼那里听说的,你,你要是觉得假的话……”
“去找长风楼啊!”
长风楼……
李观一忽然意识到,这是长风楼在以悠悠众人之口,传递一些本来被封锁的消息,那陈文冕踉踉跄跄起身,道:“那和尚,成功了吗?!”
游侠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不知道啊。”
“我们怎么可能去那里看得清楚的?”
“大爷,大爷我给你磕两个。”
“要不然您就把我放了?”
陈文冕踉踉跄跄起身,他脸色苍白,勉勉强强拱手一礼,道:“抱歉,在下心神不安,冒犯兄台,是我之过。”
“这钱算是我赔偿你的。”
他伸出手在怀里掏了掏,将那钱袋子全抓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就走,却在一转身的时候,把后面的桌子直接撞倒,桌子上的东西哗啦啦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堂堂一位在二十岁就要抵达宗师境的绝世战将,却在这个时候,仿佛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李观一道:“多谢……”
转身去追陈文冕,留下后面那几个中原游侠,面面相觑,茫然不解,李观一看到陈文冕身上,穷奇法相逐渐清晰,逐渐狰狞,这在陈国血脉之中潜藏着的偏激,癫狂之血在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