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姜高投降于秦皇,也可以代表着太平之世,足以容纳过去的皇帝成为一个百姓,但是,姜高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是有所谓的傲骨的啊。”
“难道生死就是最重要的吗?”
“难道父亲,太师,宇文,贺若,魏相他们都走了,我要活在这里吗?秦皇陛下,就给应国,也给我一个体面的落幕吧。”
“以刀剑和兵戈开辟一个时代,要畅快才行。”
“就如同当年,你我之间,为太平共饮吧!”
李观一闭着眼睛。
秦皇,缓缓颔首。
“且饮酒。”
他祝酒道。
姜高微笑,起身,他袖袍一扫,双手捧着这酒盏,深深一礼,然后仰脖将这一盏酒饮下,烈酒入喉,那印玺忽然砸下,姜高手中握住一柄兵器。
是应国的帝王之剑,以凌冽姿态,朝着秦皇的心口刺去。
“陛下。!”
“主公小心!!”
麒麟军中的诸多名将都反应过来,瞬间握住兵器,兵戈之声肃杀凌冽,那把剑刺在李观一的铠甲上,姜高的目光看着李观一,眼中的情绪带着恳切。
同时,秦皇的剑器也刺穿了姜高的身躯。
鲜血染红了苍龙纹的袖袍,令麒麟的绯红燃烧。
但是他们两个人反倒像是好友最后的一次拥抱,秦皇的玉簪束发,他没有看着自己这个敌人,朋友,只是安静看着前方,姜高站不稳当,往前踉跄。
他的手掌按在秦皇的肩膀上,口中鲜血不断落下,恍惚了下,道:
“没有想到啊,李观一。”
“我请你喝的,太平之酒,最后会是我的血。”
是帝王之血。
却也是乱世的终结之血。
在这样的时代,豪雄太多,枭雄太多,野心也太多了,唯有最后一国君王的血,才能将这乱世和野心,彻底尘封。
姜高的面容苍白,双目却越是幽黑,嘴角鲜血不断落下,他眼角带着泪,却只是轻声道:“不过,我真的很担心你,李观一,你的性格太重情义了。”
“这样的你,走到了这个位置,没有老师,没有了亲人,没有父母,到了最后的时候,还要亲手杀死我……抱歉……”
“你会成为真正的皇帝吧,但愿你不要变得太过于无血无泪,之后的道路,你要自己去走,杀死朋友,杀死敌人,失去一切的皇帝,不要屈服啊。”
“李观一。”
秦皇站在那里,麒麟军的将士们见到了秦皇陛下斩杀了应帝,他们不知道那一杯酒中的决意和最后的谈论,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第三次约酒,才喝到了这一杯酒。
不知道这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杯酒,是应帝的血。
饮下这一杯酒。
去真正开辟太平的时代。
麒麟军的将士们只是欣喜,因为陛下的神武而欣喜,也因为了秦皇的功业无比,因为太平的时代终于将要到来而欣喜,他们举起了大纛,旌旗,兵器,高呼秦皇万岁。
在一片欢呼声中,太平时代即将到来,万军的狂喜声音,似乎将整个天地晕染成了一片喜悦的海洋,而在最中间的地方,却终是有些孤寂的。
应帝的眼睛缓缓失去了神光。
他的手掌按在秦皇的文武袖战袍上,缓缓滑落了下去,声音早已经含糊得听不清楚,道:“多谢你成全。”
“要创造一个好的太平时代啊。”
“我会,在下面看着你的。”
他道:“吾友。”
姜高的目光黯淡下去,手臂搭着秦皇的肩膀,像是好友告别之前,最后的拥抱。
然后他就此死去。
以乱世中秦皇最后一个敌人的身份。
这乱世数百年的时间里面,最后的二十年中,英雄辈出。
应帝,陈皇,可汗,神武,军神。
秦皇崛起于微末之间,斗转于天下四方,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对手交锋之后,终于以,【亲手】杀死了姜高为代表,让分裂数百年的时代,重新归于一统。
应国的皇宫之中,姜采看着天空,听着从风中传来的欢呼之声,这位纵横家弟子垂眸,她安静坐在这里,却只是不带多少个人喜好和不喜的情绪,道:
“当真是太平盛世开幕之音。”
“以武功开世,开一个堂堂正正,开一个立国之正,毋庸置疑,这才是真正的太平之前,秦皇破阵乐吧。”
“咸歌破阵乐,共享太平人。”
姜采哼着节拍,平静饮下一杯酒,剧毒顺着呼吸散开来,她仍旧坐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想到的是遗憾,是纵横家终究是借势的学派,不能够如同兵家这样平定乱世。
最后想到的是年少被欺辱哭泣之后,那清俊的神将教导自己武功,气息缓缓消散。
魏懿文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经重病之下,油尽灯枯而去世了。
纵横家姜采遵循魏懿文最后的恳求,杀死了姜远之妻贺若皇后。
服蜚毒自尽。
当麒麟军的将士推开宫殿大门的时候,这位女官仍旧平静坐在那里,脊背笔直,神色安静,带着最后的凛然之气,破军看到姜采的尸体,未曾说什么。
只是缄默,年少时期的那一次对赌,胜负,终究以生死落下了帷幕,故人之死,对于秦皇来说,这是平定天下和中原,对于魏懿文和姜采来说,则是他们生于此,长于此的故国覆灭。
秦皇四年冬,在应帝姜高去世之后,天穹之上绵延的阴云化雨,雨水落在冰冷人间,化作了鹅毛大雪,这一座大雪笼罩了三百多年历史的东都城。
朱红色有着暗金色门钉的,巨大的宫殿大门,需要左右各十五名力士次啊能够推开。
大门推开的时候,摩擦地面,发出沉缓的声音,这声音从城门的甬道之中传出,在两侧回荡着,交叠着,化作了庄严肃穆的声音。
秦皇着甲披战袍,骑着神驹,从这皇宫的正面宫殿入内。
马蹄声音落在皇宫平实的地面上,发出平静,清脆的声音,这里代表着的,是战场之上最后的敌人,李观一踩着台阶往上走去,白雪皑皑之中,万物恍惚。
应国,也败北了,放眼四方,再无有对手。
李观一踱步行走于白雪皑皑的天地之间,独自行走在这白雪和天地之间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和孤独,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恍惚。
不知道此身在何处,不知道此身是何人。
他一步步前行,旁边的白雪被风卷起,似乎化作了个小药师,迈步和他一起往前,李观一看着十三岁时候的自己。
穿着浆洗地发白的衣裳,带着笑意往前跑,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变化成为了穿着藏蓝色长袍的客卿,客卿谈笑着往前走去,身上的藏蓝色长袍化作了甲胄。
甲胄泛今,腰环玉带,金冠束发,大陈金吾卫。
金吾卫周围是夜不疑,是周柳营,是那三十六个金吾卫校尉们,笑谈往前,燃起烈焰,就是那身穿布衣的江湖游侠儿,神采飞扬,最终这一步步走上去的时候。
袖袍在风中翻卷,化作了烈焰一般的绯色战袍。
铠甲百创,遍历战场,屡经沙场,终于克敌于此。
秦皇站在那里。
闭上眼睛的时候,这大雪漫天都舍此身而去,四方都寂静了,可秦皇的耳畔却仿佛传来了一阵阵的声音,有怒啸,大喝,诸多声音,轮番而来,轮番而去。
一道道身影,仿佛在记忆中,也仿佛是在风雪中。
‘老夫祖文远,小友,多谢之前相助……’
‘我名王通。’
‘哈哈哈,老头子司命,你要不要做我的弟子?啊?’
‘不行的话,你做我的老师也可以!’
‘这便是规矩了’
‘长生,长生!’
‘在下姜远’‘夜不疑便是!’
‘……这是我们的命定之约’
‘本殿下……’
‘我的大客卿……’
‘我可是五百年前的第一人。’
‘陈文冕’‘哈哈哈哈,大侄子!’
‘观一……’‘李兄’
‘在下常文’
‘陈大将军鲁有先全忠守道,殉义忘身,盖亦陈代之良臣也……’
‘神威大将军宇文烈!’
‘军神,姜素!’
‘神武王陈辅弼雄略命世,不待借赤帝之讴,未暇假帝王之会,宗属分方,作威跋扈,废帝立主,回天倒日……”
李观一垂眸,仿佛有一个个故人出现,仍旧是他们鼎盛的模样,眉宇飞扬,烈烈的英雄豪气,你来我往,刀剑相交错,耳畔听得声音无数。
忽而——
李观一抬起手,握着剑猛然朝着下面一抵。
九黎兵主所化的暗金色宽剑的剑尖抵着地面,发出了一阵肃杀的低鸣,千秋风雪大,药师往前奔跑,化作游侠,客卿,金吾卫,流浪兵团首领,秦武侯,秦王。
最后的秦皇睁开眼睛。
一切声音,身影,尽数消散!
唯独眼前天下。
唯此身凛烈。
当为天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