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回答道:“我不知……”
魏懿文终是震怒,他用力甩开了这宦官,只大步走出宫廷,以儒家望气之术,见皇帝在亭台水榭之中,和美人共娱,占据天下一半疆域的霸主,用女子腰上环着的轻纱遮住了眼睛,只顾着展开双臂去抱。
饶是魏懿文历经官场风云,在这般时候,也是面色生寒。
“哈哈哈哈,何处去,何处去!”
“好美人,却是乖巧,知在此地,等着朕!”
姜远大笑,展开双臂,只是一下将前方之人抱住,却抬手抓下眼前薄纱,自大笑道:“哈哈哈,美人,好美人儿,你怎么不说话……你……”
他的笑容凝滞。
看到眼前这雍容肃穆,面色发寒的老者,一时心下倒是有几分惧意了,往后退了几步,道:“……原,原来是丞相。”
魏懿文目光横扫左右,那些陪着帝王玩耍嬉笑的女子一下皆面色惊惧,皆行礼后退,姜远稍有百无聊赖之感,魏懿文脸上发寒,道:“陛下怎么不说话?!”
这位老臣痛心疾首,道:“陛下,天下安危骤变,皆在于刹那之间,您不将心思用于国家大事之上,却用在脂粉女子之身,岂可为一女子而弃国家乎?!”
姜远面上恭谨,心犹自不喜。
是以暗恨魏懿文。
后又和那光禄大夫郭衍君道:“朕为天子,坐拥天下,岂能为这老匹夫所辱!”
郭衍君道是,又说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是忠臣良将,都该要为国家尽忠,为陛下分忧,于是劝帝五日一视朝,只需要每五天去上一次朝堂,处理驳杂的事情,道:
“无效先帝,空自勤苦。”
姜远似被逗笑了,随意把一枚果子扔过去。
郭衍君跪在地上,捧着果子,高声道:“谢陛下赏圣果!”
姜远道:“何以为圣果?”
郭衍君道:“陛下乃圣人,乃天子,所行之处,诸神庇佑,诸邪不侵,自是圣人,圣人所触之物,皆有圣人天子祥龙之气,对于微尘这样的犯人来说,自是圣果。”
姜远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郭衍君只是在阿谀奉承。
但是他性自傲,如今已是一国之主,占据天下半壁江山,自是觉得这天下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只笑骂一句佞臣,便不在意。
姜远在一开始的时候,伪装自己贤才有德,还颇为严格律己,但是如今大位在握,秦皇李观一又被太师姜素,死死拦住,虽然也担心,姜素毕竟年迈,或许不是秦皇的对手。
于是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下定决心,不可懈怠。
要去建立犹如先祖一般的功业。
彪炳史册。
但是因为没有人看顾着他,再加上秦王的威胁渐远,以及郭衍君那种【今日且休息,不必空自勤苦,白白浪费年华】的劝诱,心中的防线日渐降低。
一开始当然没有五日一朝。
但是他发现每日上朝处理的卷宗都无比枯燥,以及李观一虽然兵锋极强,但是无论如何无法突破姜素防线,天下偌大,说是有二十万大军,但是实则上每次争斗都是数千数万人的战场。
堂堂大应国,支撑这般烈度战场的后勤补给,并无半点压力。
前线诸事,交于姜素,自可以高枕无忧。
故而慢慢的,三日一临朝,五日一临朝,乃至于七八日一临朝,魏懿文气得面色发白,却犹自还能勉强忍耐下来,姜远一开始只在朝堂里面和女子玩乐。
但是这诸多事情,很快就被他玩腻了。
在这之前,他乃是一国的皇子,什么丝竹美食,四方美人,都是素来享受惯了的,若成帝王,还是享受着这些东西,那这帝王,不是白白登基了吗?!
是年,大业二年——九月。
秦皇李观一与大应国太师姜素鏖战于边关。
两人数战未分胜负。
李观一后撤不战,常常转移阵地,同时带着麒麟军斥候将军,南宫无梦行走于四方,挖掘应国疆域之中,被埋藏起来的珍宝。
南宫无梦嘲笑:“你是不是想钱想疯啦!”
“怎么可能……”
南宫无梦于九月末外出散步,误入一峡谷之中,见得矿产许多,麒麟军驻扎,就在姜素眼皮底下开始挖矿,挖应国的矿,运送回去,铸造成箭矢,再和应国人打。
饶是姜素的心境,也隐隐有些愤怒。
出战,秦王鏖战不败。
应帝姜远,召纳言杨达、将作大匠文恺营建宫殿,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南接皂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宫殿;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
姜远还是维持着一种缓慢往外扩张自己习惯的方式。
他自然也想要外出抖抖威风。
但是他的大脑还清醒着,知道自己不可以做这等事情,所以只是发动民夫,调动了此刻还很空余的后勤人力,前去开凿宫殿,欲要将天下之奇景尽收拢在皇宫之中。
魏懿文斥责的时候,姜远只是道:
“朕只修建行宫而已,又没有铺张浪费,天底下难道有君王不曾修建宫殿的吗?!”
“即便是先帝也曾经修筑许多宫殿,更为母亲修筑了摘星楼,难道先帝做得,我做不得?!难道朕成为了这大应国的天子,百姓的天子,难道就不可以享受一番!”
“难道,朕这天子,要听你的命令吗!”
“不然,魏相国,这皇位你来坐!?”
“说什么克己,天下君王,难道有不修筑宫殿奇观,以彰显帝王威仪,国家气度的吗?!”
魏懿文气得手掌都有些颤抖。
这老臣脱口而出:“秦皇!”
话一说出口,魏懿文就意识到不对了——对于眼前这姜远陛下来说,秦皇两个字,犹如一种禁忌一般,只是提起,就会让姜远的心境产生剧烈的起伏。
出乎于魏懿文的预料,姜远的神色却冷静下来了。
那双眸子看着魏懿文,道:
“魏相国对那贼子皇帝,似是颇为看重。”
“既然如此,卿不如前去那江南,投入那贼子皇帝麾下!”
魏懿文的后背都湿了,缄默许久,只是道:
“老臣不敢。”
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句话送了气,就再也没法子站在老臣的位置上去劝说,叹了口气,还是道:“但是,陛下修建的宫殿园林,实在是面积太大,也太过于奢华。”
“动用人力太多,劳民伤财。”
姜远讶异:“劳民伤财?!”
他笑起来,这看上去美姿容的帝王扫了扫袖子,淡淡道:
“丞相不知道吗?秋日农忙已经结束了。”
“春耕还没有开始,这几个月怎么算是劳民呢?”
“闲着也是闲着。”
这六个字犹如一柄利剑,让魏懿文的身子顿住了,他似乎在这六个字里面,窥见了眼前这位素有贤德之名的新的陛下真正的内在是什么模样。
魏懿文开始有些不安。
而在魏懿文离去之后,内史侍郎喻世寂道:
“魏相国当年,不是极看重那位破军先生,如今才知,破军先生,正是秦王年少时候就引以为莫逆之交的【谋主】啊!”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姜远对于魏懿文越发不喜。
他在九月的时候开始修筑宫殿。
渐渐的越来越大,寻常的奇观已经不能够满足他。
大业三年的时候。
也是秦皇三年初,秦皇就好像和姜素死磕了一样,就连过年节的时候,这位马上帝王都不肯回去,就在隆冬大雪里面,穿着墨色的大氅,并指指着姜素对骂。
回去累了,张嘴一啃,便是稍稍有些发黑的烤馒头。
李观一的嘴角扯了扯。
银发少女安静看着他,伸出手指了指馒头,脸上没有多收表情波动,道:“有蜂蜜。”
李观一咧了咧嘴,看到那边的小麒麟已经捂着肚子躺在那里,四肢摊开来,显而易见,已经是经历过了什么。
李观一面不改色吃下了瑶光手制烤馒头。
“好吃!”
银发少女的眸子微微弯了弯。
然后提了下一个好大的大包裹,打开来,里面的馒头累叠在一起,像是小山一样,银发少女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子小幅度轻轻晃动。
李观一和她相处十年。
知道这代表着瑶光的心情很好。
但是看着那么多的烤馒头,秦皇和麒麟的心有点往下面沉下去了。
银发少女抬起手,把左臂的袖口撸上去。
然后去撸右边的袖子。
但是在这个动作的时候,左边的袖子就滑落下来了。
如是者三,李观一给麒麟打了个颜色,那小麒麟一个骨碌爬起来,李观一道:“我来给你挽上去吧。”
银发少女眨了眨眼,伸出手臂。
李观一已比她高了许多,微微弯腰,把少女的袖口挽起几叠,稳住,然后再把这边儿的袖子也折叠好,大营门口,某位紫瞳谋士的嘴角抽了抽,往下垂下去。
瑶光,白毛!
你太卑鄙了!
银发少女想了想,伸出手,挽住了李观一的手臂。
一双澄澈安静的眸子平平淡淡看着破军。
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