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那四档头,跪下之后,刚好看到苏寒山小腿皮肤不正常的苍白,虽然脚掌触地,却似虚浮,好像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自然垂落,又思及这人之前针灸双腿,多半腿脚有疾。
‘功力这么高,腿却这么弱,是个残废?!’
电光火石间,他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就想在猝然之间弯个腰,把苏寒山摔在地上。
然而,苏寒山左手扯住他双臂,右掌压在他肩上,掌心一吐劲,好大一股刚猛沉凝的内力,便已从他左肩节节贯彻下去,通达至左膝。
这股力量从内而外的膨胀感,反而使四档头的身子一震,又挺直了几分,接着更令他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一种麻痹、僵硬的状态。
原来却是,苏寒山把他的身体,当成一个不怎么稳当的木头架子,加固了一下。
气海三转以下,人的内力,只能用来暂时性增加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强度。
三转以上,内力就可以作用于外物,用法多种多样,可以灌注于内,可以包裹于外,可以用于破坏,也可用于保护。
而利用内力对物体实行加固,是苏寒山这五年来,天天都能用到的技巧,熟得不能再熟了。
“小子,你下这个手,可掂量清楚了!!”
那些还站着的人,疾声厉色,脚步挪动,想要形成包围。
但因为四档头受制于人,苏寒山只是眼珠子动一动,这些人就投鼠忌器,动作犹豫起来,最后只形成个半圆,没敢走到他身后去。
“你要是害了四档头,就算是没有爹妈长辈、三族亲戚,以后凡是你的朋友,也都得凌迟处死!”
“你要是现在悔悟,看你这么好的身手,指不定因祸得福,还能在咱们这儿有个前程!”
初次跟这么多怀有杀意的人对战,苏寒山本应感到紧张。
但因为克敌制胜时,用上了无比娴熟的日常技巧,他的心情,竟迅速平静下来。
他的视野囊括着这些人,态度从容自若,似乎,这些凶神恶煞的刀手……
也不过就是茅房里的木头桩子。
第5章 此方天下
“放下你们的刀!”
苏寒山现在高度跟这些人相仿,却仿佛在俯视着这些人,语气平淡而不容置疑。
他发现自己之前好像太高估这些人,或者说太低估自己了。
就算自己双腿不便,凭一身内力,双臂撑打地面、墙壁、门框、敌人身体,借力来回腾挪,应该也能击溃这些人。
但如果其中有人想跑,自己却未必能全部拦下。
既然有个四档头,多半还有一二三,若是跑了几个人,后续怕是麻烦更大。
所以,苏寒山右手五指掐得更紧了些,在四档头惨叫的同时说道:“话不说三遍,放下刀,否则我右手一变招,就抓碎他的喉咙。”
苏寒山并没有指望这些人全都言听计从。
但只要其中有部分人动摇,放下长刀,他就会暴起发难。
先把还拿着刀的那几个击倒,再反过来对付那些想要重新捡刀的人。
可是,连苏寒山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些人中,刚有两个人放下刀的时候。
站得最外围、靠近门口的那个汉子,突然出手了。
那个汉子手里拿的刀,长度、重量,跟其他人是一模一样,但出手的时候,拿刀的手法已为之一变。
他右手握刀柄,左手在靠近刀尖的地方,捏住刀背,双手配合,如持短矛。
因为身材本就精瘦,杀人之时,他身体伏低,更活脱脱是一只灵猴似的,左右突刺,眨眼之间,就把他前方几个人都刺了一遍。
只靠左手前方留出的三寸尖锋,从其他人背后刺入,由下而上,刺破肝脏,一放即收。
这些人哼都没能哼出一声,四肢抽搐了下,就纷纷倒地。
两个手里没刀的人这才察觉不对,惊骇回头,恰好被那汉子舒展长刀,一招封喉。
“好刀法!”
苏寒山双眉一挑,有些诧异。
因为视角的原因,他其实看不到那个汉子刚开始动手的情况。
但是从最后,那个汉子变招前一瞬间的姿势,苏寒山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人的功夫比起四档头,也只是略逊一筹,要是生死搏杀,甚至可能有一半的赢面。
“刀法要是真好,我也不用到今天才动手了。”
那汉子直接丢了手里的刀,抱拳说道,“我叫朵拉,多谢你,要不是你擒住了路小川,制造出这样的机会,我还得再忍下去。”
苏寒山被某个熟悉的读音吸引住:“哆啦?!”
“是朵拉。”
那汉子笑道,“你们可能觉得名字有些怪,我是草原上东边的鞑靼人,自幼仰慕中原的教化,立志要到中原来。”
“我十八岁的时候,明朝的皇帝跟草原西边的瓦剌人打仗,被瓦剌人抓走,但是有于谦大人他们,坚决不肯因为皇帝被俘而投降,拥立了另一个王爷,继续打仗,我就在那时候参军。”
“后来于谦大人掌权,把我们一批人调到锦衣卫里当差,可惜……”
朵拉的笑容消失,脸色难看起来,“那个被抓的皇帝回来之后当了几年太上皇,发动宫变,夺回皇位,杀了于谦大人,我也只能在东厂手底下听差遣了。”
医馆掌柜的原本被这场变故吓得瞠目结舌,这时听到于谦的名字,竟主动说道:“于谦大人,是那个于少保大人吗,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朵拉说道:“那是正月里的事情,现在已经三月初一了吧。”
“这、这,于大人是好官啊。”
掌柜的愣了一会儿,气愤道,“我们这里靠近塞外,以前也不安稳,要不是于大人当初扛住了外邦的进攻,哪来景泰年间,这七八年安稳日子?”
“那个太上……那个谁,不也是因为于大人有本事,才能回来的吗,他为什么要杀于大人啊?!”
朵拉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苏寒山并未全然相信朵拉的话,但对方态度很好。
他又自忖,在医馆内只剩一个敌人的情况下,朵拉就算想破窗而逃,他也有把握将之拿下。
于是苏寒山左掌一翻,拍在四档头脑袋上,在把路小川打昏的同时,也借力而退,飘然落回座椅之上。
“既然你们是东厂的人,跑到这偏远小城,对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亮刀子,是什么意思?”
苏寒山之前已经听到,这些人是准备对付于谦的子女和“反贼”,但他不准备暴露自己耳力绝佳的事情,所以多问了一下。
朵拉有问必答,并未撒谎。
原来于谦掌权多年,既有令人钦佩的风骨,手段也是不俗,自然有很多忠心耿耿的旧部下。
于谦死后,这些旧部也受到朝廷的清洗,死了一部分,但仍有一部分得以脱身,隐藏起来。
朝中目前,大太监曹吉祥一系的人手,势力最大,对斩尽杀绝这件事情,也最为上心。
曹吉祥有拥立太上皇夺回皇位的功劳,被称为内相,现在更掌管京城三大营的兵马,就连皇帝本身也要对他忌惮三分。
但曹吉祥毕竟年老,如今真正在他们这个派系中起到顶梁柱作用的,是他的一个义子,现任东厂督主。
那东厂督主就定下一个计谋,把于家子女流放,又做出一副要暗中派人,把于谦这家杀成绝后的模样,诱使于谦隐匿民间的那些旧部出手,好一网打尽。
苏寒山越听越耳熟,好像前世看过一部很有名的老电影,跟这个故事有不少相似之处。
“这个东厂督主……”
他想了一会儿,“是叫曹少钦吗?”
朵拉惊讶的看着苏寒山:“他拜曹吉祥为义父之前,名字里是有个钦字,不过那时候他应该不姓曹。”
“现在他那令百官胆寒的名字,是叫曹武伯,就连皇帝给他封的爵位,都呼应他这个名字,封为昭武伯。”
朵拉心中对这个少年人的来历是越来越好奇了。
武功这么高,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平阳城,又知道关于曹武伯的小道消息,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中被卷进来的人。
苏寒山心中大感棘手。
平阳城只是偏僻小城,现在看来,他治愈双腿的事情,不是着落在这个小城里,而很有可能,是着落在那些即将赶来这里的人身上。
东厂的人物,于谦的旧部,肯定会在这里有一场碰撞。
可是,后续来的人,不可能都像今天这个四档头的手下一样好打发。
苏寒山双腿不便,搅和进去,风险难料啊。
他沉默良久,朵拉等人也都没有说话。
虽说大家相识未久,但刚才苏寒山那一战,已足够取得决定性的话语权。
“东厂这些人身上应该都带了钱吧,朵拉,请你把他们身上的钱都搜集起来,不要有特殊标记的那种。”
苏寒山等了一会儿,收到一堆钱袋,里面基本都是碎银子,没有铜板,却也没有整锭的元宝和银票。
他看向掌柜的,摇了摇手里的钱袋,问道,“这些钱,能买下这家医馆吗?”
第6章 恨积如山
这些碎银子,不但足够买下这家医馆,其实还多出了很多。
掌柜的只要了两个钱袋,苏寒山多给了他一袋,掂量着手里剩下的分量,摇了摇头。
“既然有这么多钱,大可以用钱让人听话,呵,非要动刀,明明后者更容易打草惊蛇。”
朵拉说道:“东厂番子敛财的手艺虽然不少,但除了肯在京城那些地方花钱,肯为送礼花钱,别的地方,都是只进不出的。”
番子就是密探,东厂这些人本来就有监督官员、探查私密之事的职权,靠着他们手上拿捏的消息,私下里敲诈勒索自不必提。
对那些走了霉运、但还不足以抄家的官员来说,东厂番子一两句话的轻重,笔下一两个用词的差别,就可能使他们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为此向家属收钱,更是成了一种明着来的规矩。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于谦死了之后,朝中格局有一个大的变动。
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文武朝臣受了牵连,即使不是于谦的嫡系,也要被敲打敲打,东厂这些人都趁机狠赚了一大笔。
曹武伯为了斩草除根,让这些人出京城向边疆而来,在这些东厂番子心中,实则都是苦差事,比起留守京城的同僚,少了太多赚钱的机会。